“轰隆隆——”
响声从他刚才走过的地方滚过去，带着土腥味的风冲过来。
脚下的地皮抖着。
他扭头就往旁边高处跑，手脚并用向上爬。
雨水浇得他睁不开眼，脚下的泥又湿又滑，他趔趄了好几下。
一块石头滚下来，砸在他左小腿上，他“呃”了一声，身子一斜，手胡乱抓，抓住了一根细树干才没滑下去。
他咬着牙根，撑着地，继续往上。
爬到一处石壁下，他看见几根粗藤蔓挡着一个黑乎乎的口子。
他伸手扯开藤蔓，缩着身子钻了进去。
洞口窄，里面深些，地上是干的，石壁冰凉。
他背靠着石壁滑坐下来，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喘气。
他低头看自己的腿。裤子撕了个大口子，小腿上一道血口子，泥混着血往下淌。
被石头砸中的地方鼓起一块，碰一下就让他眉头紧紧皱起来。
他从褂子下摆撕下一条布，绕着伤口上头，使劲勒紧。然后靠回石壁，闭上眼。
洞外雨一直下，天黑沉沉的。
雨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早上，才变成毛毛雨，慢慢停了。
天阴着，没出太阳，空气又湿又冷。
姜家院子里，到处是黄泥汤子。
新砌的墙被雨水浇透了，墙根下汪着一小片水。
几根准备上梁的木头横在院子当中的泥水里。
屋檐下，张蓉淑手里捏着块抹布，眼圈是红的，底下发青。
她走到门口，伸长脖子使劲往后山那边瞅。屋里头的地上，有几块湿印子。
她嘴皮子哆嗦着，小声念叨：“天都这么亮了，人咋还不回来……”
姜秀眉在小凳子上坐着，怀里的小狼崽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院门外头。
姜小宝靠在门框边，拿着根小树枝，一声不吭地在湿泥地上划道道。
桌上摆着两个窝头，一小碟咸菜，谁也没去动。
姜大柱蹲在门槛上，烟袋锅头一明一暗地闪着火星，一口接一口地抽，烟雾把他那张脸都快挡住了。
他捏着烟杆的手指头绷得紧紧的，烟灰掉到湿裤腿上，他也没管。
院门外，响起踩着泥水走路的声音，“吧唧、吧唧”，越来越近。
“他婶子，在家不？”王婶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张蓉淑赶紧抬起袖子擦了下眼角，站直了身子：“在呢，王嫂，门没关，你进来吧。”
王婶和一个披着蓑衣的老汉掀开门帘走进来，两人脚底下全是泥巴。
那老汉头发白了，是村里的周猎户。
“哎哟，这院子咋弄成这样了……”王婶看着一地的泥浆，还有泡在水里的木头，“昨晚那雨下得可不小！爱国还没回来？”
张蓉淑的眼圈又红了，喉咙口堵着，半天才挤出话：“没……说好了天黑前就回来的，这都过了一整宿了……”
她猛地扭头，朝着门槛上的姜大柱喊，声音都变了调：“他爹！你倒是说句话啊！爱国他……”
姜大柱“嚯”地一下站起来，把手里的烟锅在门槛上“梆梆”用力磕干净，烟灰撒了一地。
他嗓子哑着，只说了三个字：“我去找！”说完就转头往屋里走，伸手去够墙上挂着的砍刀。
“你这是要去哪！”张蓉淑扑上去死死拉住他的胳膊，“外面那路都冲毁了，你咋去找？你要是也回不来……”
“爹，不能去！”姜秀眉也跟着站起来，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狼崽，眼圈红着挡在姜大柱跟前。
“松手！”姜大柱胳膊一挣，甩开张蓉淑，“我儿子在山里头，我在家能坐住？”
“大柱兄弟，你先等等！”周老汉走上一步，手按在姜大柱肩膀上，“山里啥样谁也说不准，路都毁了，你一个人进去更抓瞎。等这水退退，泥巴牢靠点，多叫几个人，一起进去稳当。”
王婶也跟着说：“对对，大柱，老周说得是。村东头老李家那小子，昨天下午去河边收鱼篓子，人叫水卷跑了，现在还没捞着影儿呢。这老天爷发脾气，咱不能再往里填人了！”
姜大柱胸口一起一伏，呼呼喘气。
他看看院子里的泥泞，又看看拉着他的张蓉淑和哭着的闺女，再看看劝他的周老汉和王婶，伸向砍刀的手慢慢落了下来。
他重新蹲回门槛上，两只手抱着脑袋，肩膀一抽一抽的。
张蓉淑看着他，抬手抹掉自己脸上的泪。
钱瓦匠带着两个徒弟也过来了，看见院子里的样子，吸了口凉气。
钱瓦匠走到泡在泥水里的木头旁边，抬脚碰了碰：“这木头得赶紧弄出来，找个高点的地方垫着，老泡着不行。”
他又走到新砌的墙根底下，伸手摸了摸湿透的青砖，“这墙也得等干透了，才能往上垒。”
他走到蹲着的姜大柱跟前，声音放低了些：“大柱兄弟，爱国那孩子机灵，说不定是在哪个山洞里躲着雨呢。咱先把院子里的东西归置归置，等路好走了，叫上人一起去找他。”
姜大柱头埋在胳膊里，肩膀动了动，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钱瓦匠朝他两个徒弟喊：“愣着干啥？搭把手，把木头抬那石头上去，晾着！”
两个徒弟应了一声，过去吭哧吭哧地抬木头。
张蓉淑从灶房里端出来一个旧瓦盆，盆里是热水，冒着白气。
她把盆放在院里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
她对周老汉和王婶说：“周叔，王嫂，喝口热水暖和暖和。”她的手还扶着盆边。
姜秀眉拿着个破瓢，蹲在地上，一瓢一瓢往外舀积水，黄泥汤子顺着瓢沿往下滴。
旁边姜小宝蹲着，用手在泥里划拉。
秀眉舀了几下，就停住不动，抬着头往后山方向看，嘴唇抿得紧紧的。
院门口传来脚踩进烂泥里的“噗嗤、噗嗤”声。
周老汉扭头一看，是村里几个年轻后生淌着泥水过来了。
周老汉站直了身子，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姜大柱身上：“大柱，你腿刚好利索，山里那路现在烂得很，走不快。你就在家守着，我们几个进去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