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汝阳离氏过继一子至顾氏族谱后,借由汝阳离氏彼时的滔天强盛权势,两代潜心经营。
至顾氏最后一任族长顾恒继位之时,居于海昏郡的顾氏一族,一跃而成为天岐东、南两境首富。
那时,萦绕顾氏一族上下的心头忧患,已不再是家族生意拓展,而是下一任家族继承人。
顾族长顾恒与顾夫人年少夫妻,十分恩爱,只是成亲十年,顾夫人始终未能生下一儿半女。
顾氏族内长老不断催促顾恒纳妾,绵延顾氏香火,重重重压之下,顾族长顾恒妥协,接受了族内长老的安排。
事情十分凑巧,顾族长顾恒纳妾当日,顾夫人被诊出有孕在身。
纳妾一事就此作罢,顾氏族内上下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新生儿的降临,直到七个月后,顾夫人难产。
顾夫人婚后十年才怀孕,差点丢了命才生下的,是一对双生女,一体同生。
这个本承载着顾氏一族最大期盼的婴儿,却成了怪物一般的恐怖存在,顾府被乌云笼罩。
一丝欣喜也无的顾族长顾恒,抱着刚出生的一对女儿,被族内长老要求按照族规行事。
所谓族规,便是顾氏代代族长继任时,都曾于顾氏祠堂得到一封先祖秘信。
信中所言,乃是顾氏先祖对后代的遗命,但凡顾氏一门,双子降生,必将为天岐招来大祸。
为保天岐太平,顾氏先祖令顾氏族长,不惜一切代价,诛双生。
顾夫人再无生育可能,床榻之中哭着恳求顾族长放过一对女儿,甚至愿意带着一对女儿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爱妻,期盼了十年的女儿,顾族长顾恒不愿放弃任何一个,于是乎,顾族长力排众议,对外宣称……
顾夫人生下一女,单名一个婉字。
同时,顾族长顾恒放出风声,称独女婉娘自小孱弱,需得在院中静养,不能见外人。
除了顾夫人院中最信任的侍女,再无其他人见过这位顾氏小姐。
随后,为使爱女恢复正常模样,顾族长顾恒一直在四处寻找法子,甚至不惜找上汝阳离氏族长,希望动用离氏禁术。
不幸的是,很快,汝阳离氏谋逆案发,被诛九族,身为汝阳离氏姻亲的顾氏难逃一劫。
顾氏被灭族当夜,顾族长顾恒移花接木,用顾府管家的小女儿替换了爱女婉娘。同时,将尚且年幼的婉娘交托给了手下最为信重的一位掌柜,李沉。顾族长命李沉护送着顾婉前往胤都,投靠唯一可能在这场灭族之祸中活下来的扶苏母亲。
然而,许久之后,当顾婉渐渐长大,她才明白,她们至始至终从未离开海昏郡。
顾族长所托非人,李沉一直将她们养在一座偏僻小院,她们的生活里,除了李沉,只有一哑巴老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囚禁于小院,再大一点,便时常遭受李沉的各式毒打,被灌各种恶心作呕的药汤。
可李沉却并未想要取她们性命,每次毒打之后,又会命哑巴老嬷为她们涂抹一种草药,身上的累累伤痕随即恢复如新。
顾婉曾经试图逃跑,可小院周围树林如同迷宫,无论逃多少次,总会被抓回来。
再然后,在黑暗中浑浑噩噩,顾婉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李沉突然将她带到了一座缀满华灯的高楼,她成了只要给钱,就能被买走的货物。
那时候,顾婉才知晓,顾府曾经的掌柜,是莘罗船队在天岐东境的内奸。
随着莘罗船队突袭打败了东境水师,夺得天岐东镜海昏郡的掌控权,掌柜李沉成了莘罗船队的大功臣。
赤茶花楼便是李沉所得奖赏,李沉成了赤茶花楼楼主,权势了得。
顾婉缓缓道完几乎半生,扶苏却更加好奇与顾婉共享一具身体的另一少女,那少女始终沉默不语,面色苍白。
母亲对她从无隐瞒,因此,顾家表妹其实是两人,她的母亲亦是不知的。
那么,顾族长若真找到法子解了一体双生,顾婉仍旧是顾婉,另一个顾家小姐呢?
“你是婉娘,那另一位表妹,如何称呼?”
扶苏话落,却见原本像一尊泥人的少女,苍白的唇角翕动,扶苏凑到她身边,那少女却向她伸出了右手臂。
被撸起的袖子下,毫无血色手臂上,歪歪扭扭地刺刻着一个字,扶苏辨认了半晌,才勉强瞧出那是一个‘嘉’字。
“你是嘉娘?”
少女仍旧面无表情,反倒是顾婉略有些着急地出声向扶苏解释,她的姐姐没有名字,也不会说话。
“我姐姐她原本是能开口的,但吃了李沉强喂给我们的那些药,我姐姐她便哑了。”
海昏客栈,偌大的厢房里,顾婉委屈得啜泣起来,她哭着哀求扶苏替她们复仇,一定要叫李沉付出代价。
亲眼目睹血脉相联的亲人,被当成珍禽异兽一般,置于台上肆意买卖。
扶苏心生无限同情,于是乎,哪怕她毫无计划,凭着一腔悲愤涌上心头,她还是接受了顾婉的请求,为她们复仇。
救下顾婉两姐妹的隔天夜里,扶苏便独自一人夜探赤茶花楼,欲刺杀花楼楼主,李沉。
毫无详细计划准备的刺杀,甚至连刺杀对象的武功深浅都一无所知,刺杀自然是失败的。
扶苏失败了,被赤茶花楼楼主李沉所擒,可那赤茶花楼楼主李沉得知她所为何来后,却大笑着,替她解了绑。
甚至,赤茶花楼楼主李沉还特意邀请她留下来品茶,且听他为她讲一个故事。
李沉并非天岐东境海昏郡人士,他在南境的一座茶镇出生,父亲是镇上经营茶园的茶商,他还有一个姐姐。
年轻时,为了所谓匡扶天下正义的理想,他常年在外逍遥,将家中老父,家中茶园,家中日常琐事全部交给了姐姐。
某一年中秋,他回家过节,向来只抱着算盘的姐姐竟拿起了针线,做了女红,甚至还偷偷地告诉她,她有了心上人。
姐姐的心上人很不错,听说那位出身豪族的公子将巡视他家茶园,他还偷偷躲在茶工堆里,仔细瞧了好久。
模样英俊,谈吐文雅得体,待他姐姐也很好,秋老虎很凶,烈日当头,他特意为姐姐带了纸伞遮阳。
李沉以为他姐姐为家中茶园操劳多年未嫁,此番倒是寻得了一如意郎君,他放心得很。
下一次回家过除夕时,姐姐却瘦了一大圈,面色憔悴得不像样子。听老父所说,是那位豪族公子远游时遇上了一孤女,喜欢得很,于是乎送了一封绝情信来。东境海昏郡至南境茶镇,远隔万里不止,待那封信被送到他姐姐手中时,那位豪族公子已然十里红妆,将那位心爱的孤女八抬大轿迎娶进了顾府大门。
李沉欲找那位豪族公子算账,他姐姐却拦下了,只说,既已知他是无情人,便不愿再多做计较。
而后,过了五年,他回家时,家中茶园长工偷偷来寻他,长工说自小喜欢他姐姐,请他帮忙,想讨他姐姐喜欢。
李沉考验了茶园长工许多回,觉得不错,于是帮忙支了几招。
等又过了四年,那一年中秋,他姐姐双眸发亮,偷偷告诉他,她很欢喜茶园长工,她想嫁他了。
将近十年,茶园长工努力锻炼的厨艺在他姐姐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回报。
他姐姐被养得水灵,爱笑的眼角眉梢,李沉欣喜,他曾经活泼的姐姐又回来了。
他姐姐的成亲之日前,他拎着一堆喜饼回了家,等着他的却是满院缟素,和院中两幅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