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你还要瓜子吗?”
“不了,嗑得有点渴,我这儿有蜜枣糕你吃么?”
“行,给我来两块,听得还有点饿,扶苏你那如意袋里还有别的不?”
“没了,早知会遇上萧大公子,我就把核桃、糖栗啊,都带上了。”
扶苏与裴卿卿两人在溪水边寻了块突出溪水边的青花大石板,昨夜暴雨冲刷后,干净得不染纤尘,还很凉快。
两人一左一右,各分一半,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食,俨然茶馆听书。
萧虑可怕黑袍男人再揍他,一段梦境,声色并茂,娓娓道来,末了,不忘瞧一眼扶苏。
萧虑捂着胀痛的青紫眼眶,内心嘀咕:秦扶苏不是已经病死了吗?怎么还会从姑珩山突然冒出来?
……她当年,难道没死?
“只差半步,便得赤神之阶,最后却沦落成了一药引,唔……”
扶苏不免甚是惋惜,没来由地……竟想到了秦绝……果然是比较一下,才晓得利害么?
秦绝与那位千年前的奴兰女皇相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莫名地……扶苏觉得……心狠手辣的秦绝……都显得很可爱了呢……
黑袍男人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蜷缩成团,瑟瑟发抖的萧虑,出声确认萧虑适才所言梦境中的细节。
“你的意思是,你落入了奴兰女皇过世后,殓葬的那座蛇山地宫?见到了千年前的奴兰皇国?”
“是啊,你都不知道那梦境有多恐怖,简直身临其境啊!!”
萧虑惊恐点头,抱怨道:”那个奴兰女皇根本就是个疯子!她竟然拿自己的亲儿子炼骨笛!还天天叫嚣着打仗打仗!千年前啊,繁盛三百年的奴兰皇国,被奴兰女皇派到边关战场,却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不知道有多少!”
黑袍男人略一思忖,追问道:“你偶然闯进的那一座地下城堡,在哪里?”
闻言,萧虑茫然摇头:“当时我正在试飞我的喜鹊木鸟,姑珩山突然起了一片大雾,白茫茫的一片,根本辨别不清方向。”
说起那一次被困蛇山地宫的梦境,如今萧虑无论回想多少遍,始终心有余悸。
鲜血与尸骸…每个人的爱恨都分外清楚……好像他便是千年前,奴兰皇城里,活生生的人。
可他醒来时,便已在姑珩山角,后来再想找回蛇山地宫的路,一无所获。
扶苏想了想,道:“你再将落入蛇山地宫前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仔细说一遍。”
迫于黑袍男人手中的柳藤,萧虑只好听话。
“我的喜鹊木鸟先前用的是马皮革,沾湿了雨水之后,根本飞不动,直直往下坠落。”
但萧虑突然发现,比起在姑珩山抓到琅琊萧氏的大公子,这位神秘的黑袍男人与‘死而复生’的秦扶苏,显然对那座埋葬着奴兰女皇的地下城堡,蛇山地宫,更感兴趣——而他是唯一知道些线索的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萧虑不由拿乔起来,哼唧道:“哎呀!我有点饿!想不起来更多细节了,现在要是能有一顿好…啊!”
萧虑的故作矫情,戛然而止。
却并非因黑袍男人收紧了柳藤而被刺痛,是小狐狸的新朋友大公鸡。
大公鸡追着一只钻入萧虑屁股下的泥鳅,尖锐锋利的鸡喙狠狠一啄……
郎朗乾坤之下……扶苏等众目睽睽之下……萧虑捂着屁股嗷地一声,一蹦三尺高!!
“你不要踩到我的大公鸡!!你吓到它了!!”
小狐狸着急跑过去,抱起大公鸡就躲到扶苏身后,露出一双圆溜溜的黑亮大眼睛。
“对不起,大公鸡不是故意的!”
萧虑一记恶狠狠地眼刀甩过去,开口欲骂,谁知扶苏一手刚嗑完的瓜壳撒过来,天女散花似的落了他满身!
“萧大公子,你也三十好几了吧?我们家小狐狸没错,也都已经替公鸡向你道歉了,你还较劲?你也好意思?”
扶苏反手搭住身后小狐狸的肩膀,将有些小害怕的小狐狸推到了她面前,直面怒火中烧的萧虑。
“刚才你向萧大公子道歉做得很好,但是呢……”
扶苏蹲下了身,与小狐狸视线齐平,揉揉他毛绒绒的小脑袋,温声叮嘱道:“没必要躲起来,我在这儿呢,你别怕。”
“嗯嗯!”
小狐狸乐呵呵地点头,双手搂住扶苏的脖子,窝在脖颈上蹭了蹭,“娘亲最好啦!缺缺最喜欢娘亲了!”
万里无云,晴空照彻,惠风和畅。
萧虑今日第·不知道几·次被天打五雷轰,指着小狐狸浑身僵硬,大吼:“他?他?秦扶苏他喊你什么?!”
扶苏无奈叹气,又一个故人,被‘她当娘亲了’一事,吓到无力反应,犹如见鬼。
扶苏不禁反思……所以是她没人喜欢……当娘亲了,就很奇怪吗?
“小狐狸边上去玩,我和萧大公子好好聊聊风花雪月,诗词歌赋!!”
扶苏捏捏小狐狸被她养得好像是肉乎了一点的小脸颊,满意嘱咐道:“别跑太远,得让我随手瞧得着你哦!”
“嗯!缺缺知道啦!”
目送小狐狸憨憨地抱着大公鸡又乐呵呵到处撒欢,扶苏抬眸与黑袍男人相视一眼,转瞬间,已明白了互相的打算。
扶苏的昭阳府在凉州经营多年,对天岐北境的了解可说是如数家珍,但从未听说过‘蛇山’一地。
因此,扶苏不禁怀疑,萧虑所供述的,他在姑珩山境内试飞喜鹊木鸟而误打误撞地落入蛇山地宫一言……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是,关于奴兰皇陵,扶苏倒是从往来天岐与北境之外各小国的商旅口中听过一些传闻。
奴兰皇族的势力,在奴兰女皇在位时达到巅峰……那时候,奴兰是西洲大陆上的皇朝之一。
奴兰女皇过世之后,动用了奴兰皇国近三分之一的财富,为女皇修建了巨大的陵寝,埋藏了数不胜数的财宝。
每年的奴兰女皇忌辰,奴兰皇城的百姓都会自发到皇陵外焚香供奉,虔诚祈求奴兰女皇保佑,风调雨顺。
然而,继位的储君才能平平……很快……奴兰皇国土崩瓦解,成了如今的奴兰国。
为了重现昔日辉煌,奴兰皇族开始兴起供奉名赤神蟒的异兽。
渐渐的……奴兰皇族相信——赤神蟒再次降生时,将会带领奴兰民众征服天下。
扶苏还记得苦楝院落树下,裴卿卿听到这个传言时,打趣说,迷信要不得。
但是……如果奴兰皇族相信的祖训,是真的呢?
萧虑落入蛇山地宫时,见到了中央宫殿牌匾上的刻字——乾春三百二十五年隆冬,奴兰女皇薨,与夫同葬蛇山地宫。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奴兰女皇一生并未婚嫁,那么刻字中的‘与夫’……奴兰女皇认定的夫君,指的又会是谁?
扶苏有了些许的猜测,但是,还需要诸多确凿证据才能佐证,而这些事情,她是不愿意与萧大公子分享的。
先前一直嫌弃她与黑袍男人心意相通。
但凡她心里冒出个乱七八糟、大逆不道,崩坏她昭阳府府主英明神武形象的念头,黑袍男人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是,习惯与黑袍男人瞒着睽睽众目说悄悄话之后……
眼下,没了溶血祭剑的后遗症心意相通,扶苏反倒还觉得有点小可惜。
只能掌心写字了,扶苏无奈叹气,随意抓了身旁黑袍男人的手,却触到了他手背上一片温热黏腻。
扶苏急忙翻过他的右手来瞧,错愕道:“你手背上的伤怎么还没好?”
黑袍男人在孤月幕受的右手擦伤,她回来后,找老猎户讨要了伤药特意重新清洗包扎了一遍。
如今三天过去了,为何他的手背擦伤瞧着,反倒像是更严重了?
难道是她医术不精?
黑袍男人余光瞥了眼瑟瑟发抖的萧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栽赃陷害:“适才抓萧虑时,应是混乱中被柳藤又割伤了。”
扶苏不疑有他,关切又自责:“孤月幕会不会影响了你的剑道修为啊?阿榛你别看萧大公子长得人高马大,拳脚功夫废物得很咧!!以前每回打架,他堂堂琅琊萧氏大公子,都能被我打哭!!”
扶苏突然奇怪:“怎么几年不见,连阿榛你对付他,都得费上一番功夫了呢?”
溪水边草丛地上,捂着屁股,蜷缩成团的萧虑:“???”
黑袍男人心下暗道糟糕,但扶苏虽说奇怪,却又只是随口嘟囔,还叮嘱他下回抓人,要带上她。
“我的符诀之术很厉害的,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
黑袍男人一本正经地领了扶苏的好意,烟嗓沉声答应道:“嗯,好的,谢谢小乖。”
扶苏一听黑袍男人这么客气,想到前几回她命悬一线之机,都是黑袍男人出手相救,登时颇是不好意思。
手下擦拭黑袍男人右手背血迹的动作,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
盘腿坐在青石板上,迎风捂胸的裴卿卿,瞧见自家不好惹的扶苏夫人,竟会有如此小姑娘家的姿态?
裴卿卿登时追悔莫及,早知如此,他便该带上纸笔,将这两人相处的点滴记录下来哦!!
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茶馆说书人的大火之作呢!!
听了萧虑一遭梦游千年奴兰皇朝,已过了两三个时辰,渐渐西落的日头将树影拉扯得老长。
扶苏低头为黑袍男人仔细包扎,借机说了一番悄悄话。
——扶苏写:“阿榛,你觉得萧虑的话有几分可信?”
——黑袍男人回:“九成。”
扶苏对黑袍男人的判断向来是毫不怀疑的,毕竟黑袍男人每个决定之后,结果都令她佩服!
心念微转动,灵光乍现。
——扶苏又写到:“皇族陵寝大多派有守陵人,若是萧虑在姑珩山境内进了蛇山地宫,最有可能的守陵家族,会是谁?”
软软的指尖在掌心横撇竖捺地划过,黑袍男人心头仿佛又有一只猫爪子在挠,酥酥痒痒,很想要合上掌心,牢牢地包裹住,再也不让她逃走。
——黑袍男人指腹故意加重了力道,一字一句,极缓慢地回:“宰相镇,复陆支。”
扶苏唇角含笑,抬眸与黑袍男人微不可察交错目光。
没错,宰相镇,复陆支。
萧大公子虽然因为回想起那段对他而言极为恐怖的梦境,甚感费力,说不定不经意地遗漏了些细节。
但蛇山地宫梦境之中,无论是最开始,奴兰女皇将她与赤神蟒的亲生子,以湿诛子母阵炼制为骨笛,以那个襁褓婴儿与赤神蟒之间的父子血脉纽带,控制赤神蟒为奴兰女皇所用;还是后面,为奴兰女皇寻找长生不老之药……
复陆君可是扮演了重要一角,甚至连赤神蟒都遭了他的算计。
原本,扶苏听萧大公子提及千年前的复陆支之名,还以为是个同名同姓。
但仔细想来,复陆支若是作为傀儡,活上千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如今的奴兰宰相复陆支,若果真如他们所猜测的,是千年前的傀儡阿支……
那么两百年前,彼时还是奴兰小镇的宰相镇,小镇上突然出现的复陆一家三口,又是些什么人?
复陆支时隔八百多年,为何重新出现?
真是要被她那该死的好奇心害死了!
——扶苏叹气,写到:“咱们要不要去宰相镇走一遭?”
只是天岐即将和奴兰开战,他们身为天岐人,若要不引人注意的潜入宰相镇,趁着小镇镇民毫无防备之时,盘问出一些关于蛇山地宫的有用消息,怕是得费上一番大力气。不仅仅是寻个假身份,连衣衫行头都得好好拾掇拾掇。
扶苏正寻思该给自己造个什么假身份比较好,黑袍男人握着她的手掌心,写了两个字。
——“顾渲。”
扶苏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是啊,她怎么能将顾渲这么一号人物给完全抛诸脑后,幸好有黑袍男人在她身边提醒,否则她不得给忘记彻底?!
扶苏想起先前看到的顾渲那双赤色竖瞳蟒眸,分明已是完成了熔魂的过程。
赤神蟒魂被活生生种入顾渲的神魂之中,用顾渲的神魂为养料,赤神蟒魂日日夜夜吞噬顾渲魂力成长至今。
不就是她先前猜测,被人为刻意在凡世造出的另一个‘赤神蟒’吗!
思及此,扶苏收紧了柳藤,问躺在草丛地上装死的萧虑:“萧大公子,既然你落到我手里了,不如咱们,做个交易?”
萧虑一听秦扶苏要和他做生意,心尖震颤,声音颤抖着问:“秦扶苏!咱俩就当没见过行吗?岐帝陛下都发了诏书,说你病逝了,你这突然活过来,我也不想掺和你到底怎么死而复生的!或者说当年你根本没死!!我以前被你害得还不够啊?!”
裴卿卿一听,呦呵,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扶苏不是汝阳离氏流落在外的后人吗?
怎么又变成连死都要胤都太极殿上的那位岐帝陛下发诏书,昭告天下的大人物了?!
而且,这位琅琊萧氏的大公子,见了扶苏的惊恐模样,活脱脱一老鼠见了猫。
这其中肯定有故事!!还是特别精彩的那种!!
裴卿卿偷觑了眼扶苏,见扶苏没打算留时间和萧大公子在溪水边慢慢掰扯,已招呼了小狐狸,急着要赶回老猎户家。
裴卿卿立刻主动揽上了押送萧大公子的活计,接过扶苏手中的柳藤,慢悠悠地走在了一行人的最后面。
“我说,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扶苏啊?”
已视死如归的萧虑闻言,目光往旁边一落,是一眉清目秀的粉衫男子,奸笑的模样和他家那些七姑八姨有得多多比较。
萧虑哼道:“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萧大公子,你是眼瞎啊?还是傻啊?没瞧见扶苏和你不对付吗?”
裴卿卿嘴皮子利索得很,从扶苏手底下被训练出来的一手唬人功夫,三言两语道:“你想想周围还有什么人能来救你?你和扶苏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真不想找个人诉说诉说,谈谈心?要是真的被扶苏一道咔嚓了!”
生怕萧虑感受不到手起刀落,人头落地的刺激感,裴卿卿特意拿他那柄扇子往萧虑脖子上招呼。
轻飘飘的一来一回,渗骨的冰凉刺激得萧虑心神大乱,嘴硬道:“秦扶苏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天岐律法?”
萧虑挺直了脊梁,耿直了脖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秦扶苏若私刑杀我,那她就是杀人犯,是要被关进天牢的!!”
不知为何,裴卿卿突然觉得这位从前只耳闻过几句的琅琊萧氏大公子,倒蠢得特别可爱。
“可是……”
裴卿卿十分为难地盯着萧虑,眨眨眼睛,好心地提醒:“适才,是萧大公子你自己说的哦,秦扶苏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人,还怎么被关进天牢呢?
萧虑:“???”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