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顾渲的柴屋被扶苏特意施了符诀,只进不出。
一行人悠闲地刚回到老猎户家门口,只见嘉娘惊慌失措地奔过来,直扑向扶苏。
扶苏身形一闪,嘉娘踉跄着扑倒在地,完全失了昔日昭阳府北境商户大掌柜,淡然从容的姿态。
“夫人!!求求您救救阿渲!!他可是顾氏一脉仅存的血脉了啊!!”
“顾渲怎么了?”
扶苏暂时还不想看到顾渲出事,毕竟黑袍男人提醒了她,顾渲身上极可能有蛇山地宫的线索。
扶苏匆匆赶往柴屋,众人见状,也纷纷跟着扶苏往柴屋屋门边围拢。
狭窄逼乆的柴屋内,顾渲披头散发,跟疯了似的往身上挠。
那一身名贵绸缎裁剪的青衣罗衫已经被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出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鳞片。
轰然一声,扶苏脑海中想起了顾渲在孤月幕中,与那个古怪男人不忘的赌约。
顾渲赌约输了之后,不忘似乎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话。
——“恭喜你,我觉得,银白色的鳞片长在你身上,不配,还是赤红的好看。”
他说,恭喜顾渲,赤红色的鳞片长在他身上好看。
扶苏记得,她从未在孤月幕中提起任何关于赤神蟒言词。
那个古怪男人不忘,究竟是如何得出,顾渲长赤红色鳞片会好看的结论?
不对……
神色肃然盯着柴屋里,使劲从自己身上将鳞片扒下来,却常常连皮带肉,弄得双手血淋淋的少年……
扶苏奇怪:不忘说那句话的模样,神态,语气,言外之意分明是……他断定,顾渲一定会长赤红色的鳞片!!
“顾渲身上长鳞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症状?”
听扶苏终究还是开口问了,嘉娘抓着扶苏的手,一下跪倒在地,绝望哭诉。
“昨日我来见他的时候!”
“刚开始,阿渲只是觉得后背很痒,使劲蹭柴屋里的土墙才缓解了一些。那时,我以为是阿渲住不惯潮湿阴暗的柴屋,便点了些熏香,还煮了碗祛湿的汤给阿渲喝下。但是很快地,阿渲的鬓角额头开始慢慢地长出了一些小鳞片……”
嘉娘失魂落魄,也不知是哭了多久,哭得嗓子都哑了。
扶苏见她泪流满面,一下清晰意识到了,嘉娘到底有多在乎她这个侄子。
昨日她亲口向嘉娘确认过,是否对曾经隐瞒她顾渲的长相,擅自将她亲绘的黄符送给顾渲这些事,有过后悔。
嘉娘显然是不后悔的。
只是,一个作恶多端,却不肯悔改的侄子,还有必要继续护着吗?
嘉娘手足无措地哭,哭得扶苏都有些难过,语气不由得便缓和了些,向嘉娘确认一件事。
“从昨晚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一日……你确定这些赤红鳞片便长满了顾渲的全身?”
嘉娘擦着眼泪,心疼地瞧了眼柴屋里的顾渲,笃定点头。
“是的夫人,的确才一日不到。昨夜,我担心阿渲他再挠下去,伤口会发脓,便特意整晚都陪着他。……我是亲眼看着鳞片长满阿渲全身的呀……夫人,嘉娘求您了,看在我为昭阳府这些年的辛劳面上,请你想想办法救救阿渲!”
扶苏的医术还是在蓬莱岛的那几年,跟着姜姑娘,记了那么几招,根本就是个半吊子。
指望她开方子救人是不可能的,但眼下顾渲的症状,似乎亦非寻常药材可治。
思来想去,见黑袍男人望着山顶方向,面无表情正失神,一筹莫展的扶苏伸手轻拽了他袍角一下。
“阿榛你有什么法子吗?”
闻言,黑袍男人极不耐烦地扫了柴屋里痛得撕心裂肺的顾渲一眼,认真告诉扶苏结论。
“他害你被困孤月幕,死万次都不够……”
黑袍男人冷若冰霜,拒绝:“小乖,我不想救顾渲这个废物。”
不仅扶苏闻言一愣,连裴卿卿都恨不得给黑袍男人竖个大拇指。
没瞧见顾渲的姨母嘉娘都快把额头磕烂了吗?……这位榛阁主,您如此直白可还行?
一片寂静中……围拢在柴屋旁边的一群人里……心绪起伏最大的……当属萧虑。
合着他还得感谢一下眼前这位……黑袍斗篷,戴玄铁鬼面具,狰狞可憎的高大男人?
溪水边时,他愤然咒骂了秦扶苏好多句……黑袍男人没直接将他打死,还真是手下留情了呢!
不想救,而不是不能救。
扶苏稍稍寻思了下,心下已了然:为何顾渲突然浑身长满了赤红鳞片的缘由,其实……阿榛心中早就有数。
至于阿榛他不想救顾渲……
仔细算算,阿榛与顾渲其实也就认识半个月都还不到,若撇开她,他们两人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
阿榛,无非是替她抱打不平罢了。
思及此,扶苏心中很是受用,感动之余,左手偷偷背到黑袍男人身后,指腹写到。
——“可咱们还没有挖到大宝藏呢。”
蓦地,黑袍男人眸光一暗:他不小心忘记了这一茬……
抱着大公鸡,站在聚集柴屋门前,众人的最外延……小狐狸歪着小脑袋,奇怪地瞧扶苏偷偷在黑袍男人背后写字。
大人们真的好奇怪啊……娘亲为什么突然只和父皇一个人说悄悄话了呀?
是小狐狸不配吗?……呜呜呜,父皇娘亲太坏了,不要跟他们一起玩了!
大公鸡,我们走!!!
柴屋门口,嘉娘眼泪直流,头磕得更重了些,局面濒临崩溃……
见黑袍男人沉默以对,扶苏暗叹:没想到啊……向来冷静理智的阿榛也会有走神,陷入尴尬的时候。
扶苏安慰地拍了拍黑袍男人的肩膀,呵呵笑着,在嘉娘面前表演了一出,好声好气地商量。
“我知道顾渲不值得阿榛你出手相救,但是看在我昭阳府的面子上呗,也是卖我扶苏一个面子,行吗?”
裴卿卿瞧嘉娘已哭成了泪人,心生不忍,亦附和扶苏。
“榛阁主,顾渲坏事做尽,的确该死,但扶苏也是看重嘉娘,才向您提出如此为难的请求,您再重新考虑考虑?”
半晌……
黑袍男人从容淡定,不疾不徐地嗯了一声,缓缓向扶苏解释起来。
“顾渲有此症状……要么……他输了与不忘的赌约,因此遭到了赌约约定的反噬。”
“要么……他的神魂既已与赤神蟒魂相熔,作为非人之物,由人度化至赤神蟒的原身之形,再自然不过……”
黑袍男人亦有些奇怪:“度化原身之形,顺理成章……但顾渲眼下却如此痛苦,分明是他体内仍留存着他自己的神魂。”
“……我猜测……或许熔魂过程出了差错。”
闻言,扶苏仔细想想,深觉黑袍男人所言着实有理,不由接话:“所以,阿榛你的意思是……若想缓解顾渲的痛苦,抑制他身上鳞片继续生长……我们得先弄清楚……为什么,顾渲与赤神蟒魂熔魂过程,会出现差错?”
黑袍男人敛眸,算是无声同意了扶苏的结论。
眼见如今怪物般的顾渲终有了一丝救治希望,嘉娘忙抹掉眼泪,哀戚看向扶苏:“阿渲曾与我提起过一个人……奴兰国的宰相,复陆支……他是阿渲课业上的师傅,阿渲曾说,复陆宰相是奴兰皇城里待他最好的人。”
话音一顿,嘉娘瞧着扶苏神色还算不错,犹豫着,颇为难堪地提起她的那位妹妹。
“复陆支……也是婉娘临终前,为襁褓中的阿渲,千挑万选的托付之人。”
闻言,一瞬,扶苏眸中冷意渐起。
顾渲的催骨,必然是从最年幼开始的。
熟悉催骨一术,并且有心有力,对襁褓婴儿顾渲动手之人,除了这位奴兰国的宰相复陆支……
突然之间,扶苏还真想不起来……有更好的人选。
一念及此,扶苏侧身仰头,无奈凝视着黑袍男人,“看来宰相镇这一趟,咱们是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