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无垠的天岐北境边疆,无数百姓如同蝼蚁般四处奔逃。
残阳余晖、初升圆月,静谧而安详地交相辉映,遍洒之处,却是地崩山摧,飞沙走石。
月精之华,五欲之灵,布阵,神秘诡谲的月纹骤现,直冲天幕,炸开。
天降异象,圆月吞噬了残阳,日光逐渐晦涩暗淡,月精之华散发了愈加浓烈的银辉,一点点将残阳蚕食。
直至,火烧云霞滚滚的天幕之上,唯余一轮孤月,银辉铺满北境大地,狂妄肆虐的天火火海,一瞬间乖巧安静下来。
侵蚀疆土的焦尸大军一怔,好似听到了归家的召唤,身形僵硬地转过身来,朝着雁谷城墙的方向齐齐远望。
此时此刻,残阳已被完全吞没,夜幕彻底降落于西洲大陆,黑黢黢的无边穹顶之上仅剩下一轮硕圆的孤月。
月晕如水,涟漪般温柔荡漾开来。
焦尸似有所感,大睁着黑洞洞的双眼,发出细碎难明的嗬嗬嚎叫声。
突如其来地,孤月被层层叠叠的白雾覆没,一束孤月银光,猛地注入了雁谷关隘上,高达三丈的那一堵巍峨城墙。
凡土沙石,根本抵挡不住月华之精,蔓延数里的雄伟城墙,自两边向中间轰然碎裂。
城墙最高处,火海之中,扶苏一袭火红嫁衣,薄纱轻盈翩跹舞动,好似与周遭火海相熔。
手起刀落,扶苏右手垂落,手腕鲜血汩汩流出,顺着指尖,滴落于地。
“我知晓天道有常,可无论皇朝如何变换,胤都太极殿的主人是谁,百姓总归是无辜的。”
扶苏双手起势奉天,恳切道:“天道有好生之德,请为无辜百姓留一道生机。”
话音落下,天幕高悬的孤月,周遭白雾愈加浓烈了些。
良久,城墙碎裂的轰然声由左右向扶苏袭来,扶苏缓缓闭上眼睛,轰烈声却倏地,停下了。
扶苏心下大喜,睁开眼睛,果然,雁谷城墙,还剩下她脚下一丈宽的墙体。
宽一丈,高三丈的一堵城墙,孤零零地高耸于火海之中,墙上站着一个身着火红嫁衣的姑娘。
汩汩鲜血很快便在姑娘脚下积成了一滩血洼,面色苍白的姑娘身形摇晃着,放眼望去……
一具具被燃成焦炭的骨骸疯狂朝她所在的孤墙奔跑而来,重任陡然卸下,她终于放下了心……
任由孤月银光,来自穹顶,以她无可抗拒之灵力,撕扯挤压着她的魂魄,而孤墙正朝地底深处一点点陷落。
不过须臾,如火如血的嫁衣微晃,薄纱裙摆上的玄鸟凄凄哀鸣,姑娘如释重负地勾着唇角,缓缓倒下。
天岐北境,原先被火海覆盖之地,越来越多的尸火妖冶诡谲,争先恐后,排山倒海地奔往月色最为浓郁之处。
她以汝阳离氏最后一任灵女的身份,借来了月华之精,为北境百姓,向天道祈求了一丝怜悯。
开启孤月幕成功了,此牢笼将会生生世世,囚禁火陵炁阵,以及被它制造出来的焦尸大军。
躺在血洼中,扶苏深深叹了口气,她终于可以睡上一大觉,好好歇歇了……
可是为什么,她好像还能听见……阿榛在唤她?
大抵是错觉吧,阿榛已经被她骗到凉州了……等等……好像不是错觉幻听……
阿榛的声音正朝她越来越近了,她甚至还闻到了他身上独有的木樨浅香。
如雷贯耳的一声巨响落在耳畔,扶苏昏昏沉沉之际,似乎瞧见了一身黑袍裹身的男人。
他一人一马,似离弦之箭,从远处奔袭而来,是踏狂风,斩焦尸,穿行火海,朝她奔来的阿榛啊……
黑袍袍角翻飞,高大挺拔的男人踏马而起,凌空悍然拔剑,杀意浸染星眸,剑眉锋锐凌厉。
掌中长剑感受到了主人心底深处难以抑制的绝望暴戾,发出嗡嗡震颤低鸣。
剑柄圈绕的诡谲神秘花纹更是在一刹那间活了起来,花枝紧紧攀附着男人的右臂,贪婪吮血。
青峰长剑覆着翻涌的霸道浓墨剑息,扶苏眼睁睁地看着黑袍男人不断挥剑斩向压制雁谷孤墙的那一注孤月银光。
血不断被花纹吸收,面色渐渐露出了苍白。
一剑失败了,男人敛眸,无声继续挥剑……再失败,再挥剑……失败,挥剑,仿佛永不知疲倦……
被禁锢于孤月银光之中,扶苏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便是透过茫茫一片血雾,一瞬不瞬地盯着阿榛。
他们认识其实并不久,可这个平日里冷酷沉默的高大男人,他为了救她,正以命与天道拼死相争。
扶苏是认得那柄长剑的,因此比谁都更加清楚……黑袍男人他再不停手,剑柄上的那一簇簇花纹最终会将他的血吸干。
若死于此法……
亦算是死于那一柄长剑之下,结局比起被天火挫骨扬灰,还要来得惨烈。
——阿榛他,连魂魄都不会留下。
扶苏本已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成为孤月幕阵眼的结局,永生永世镇于雁谷关,但此刻,她胸腔里冰凉的那颗心脏,似乎有了回温的迹象……一点一点,虽然极为缓慢,但扶苏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心脏开始跳动了,它在复苏。
扶苏艰难地试着动了动手指,黏腻的血洼里,她的手碰到了黑袍男人送她的火红嫁衣,鲛绡纱质地很是轻薄柔软。
就好像他们相遇后,始终待她很温柔的阿榛一般。
扶苏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她还不能死……
她不能亲眼旁观着阿榛为救她而丧命……可她还完秦穆自小的照顾恩情,便什么都没有了……
扑面而来的绝望几乎将刚刚唤起一丝求生意念的扶苏再次击垮,她还能拿什么帮助阿榛?
随着孤月幕渐趋成熟,火海肆虐范围渐渐缩小,连炙烤肌肤的热气都消散了许多。
焦尸大军前仆后继地奔回雁谷关,一靠近城墙上的那一注孤月银辉,刹那之间原地消失无踪。
一切都在朝着扶苏原本设想的方向前行,除了他,除了阿榛……
狰狞鬼面具下,刀凿般线条凌厉的下颌紧咬,为有与孤月银光一战的剑息,他持续被剑柄中蔓延出来的花枝吸血……
黑袍男人清楚,玄铁鬼面具下的他早已面色惨白,毫无人色,像是一只真正从幽冥爬出的恶鬼。
再一次凝注全身剑道修为,挥剑之际,高大男人深深望向了雁谷孤墙血洼,黑眸里寒光稍暖。
血洼里有他想要守护的姑娘,而那个姑娘,正随着孤墙陷落,将被沙土掩埋。
斜飞入鬓的剑眉紧皱,男人紧握长剑的右臂青筋暴起,浑厚霸道的剑息裹挟着滔天恨意直击向孤月银辉。
一刹那,再次地动山摇,甚至连焦尸都怔愣下来,齐刷刷地高高仰头,望向半空中。
哪怕飞蛾扑火,结果却不如意,黑袍男人一如既往,反被那一注自穹顶垂落的孤月银光击败。
一而再再而三被挑衅,孤月银光终于失却了耐心。
接月连地的那一注孤月银光中,伸出了一双手,疾袭向黑袍男人,黑袍男人狼狈闪身躲避,挥剑反击。
数个回合激战之后,黑袍男人凭借肉体凡胎,终究是难以敌过孤月银光,被孤月银光席卷全身,夺噬剑息。
撕心裂肺的剧痛,修习剑道以来,早已与魂魄融凝的剑息被活生生剥出。
小乖她以身生祭孤月幕时,也需要承受这般痛苦吗?
孤月银光巨大威压之下,浑身骨骼嘎吱作响,剧痛之下的黑袍男人却连眨眼皱眉都不敢,因为小姑娘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澄净明亮的眸子,满是眼泪。
她在为他哭吗?小乖会为了他而伤心吗?
黑袍男人在看到小姑娘眼角泪水的一刹那,心中酸涩又欢喜,他得到了昨夜那道问题的答案。
——他做这一切,值得吗?
——值得。
黑袍男人被孤月银辉禁锢于半空中,血顺着唇角落下,他稍一敛眸,孤墙血洼里,姑娘含泪,却还在,安慰他。
——阿榛,我想到办法了,你不会有事的。
她怎么还不明白,他要的不是他没事,是她,他唯一所求的不过是她没病没灾,好好的!!
唇角的血不断滴落,穿透了孤月银光,落入了姑娘身下那一滩浓稠猩红的血洼中。
黑袍男人错愕,耳边却突然清晰传来了他熟悉的,小姑娘软糯的声音,透着关切心疼。
——“阿榛,墨银软剑认你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