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鳞铁甲军蜂拥而上,兵戈齐出之声铿锵刺耳,接连不断的爆炸如惊雷一般!!
面前,炙热烈日下,肆意翻飞的红绸遮挡了扶苏的视线,目之所及,是燃烧的汹汹火海。
排山倒海的热浪扑面而来,烧得扶苏连呼吸都焦灼。
身后,呼韩邪疯子一般,歇斯底里地吼。
——“抓住她!!给朕抓住她!!”
扶苏纵身跃起,复陆宰相府的重楼叠阁,水榭小筑之间,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整座复陆宰相府都在尖声惊叫,侍女仆从横尸遍地,临死前的最后表情定格于惊恐、失措……
无数训练有素的赤鳞铁甲军,凭空从复陆宰相府的四面八方冒了出来,长枪短刀,寒光冽冽。
赤鳞铁甲军排成队列,齐头并进,滚滚向前。
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宛若无坚可摧的铁盾一般,将整座复陆宰相府,结结实实地围困其中。
尾巴一样的赤鳞铁甲自九华庭便一直紧追她不放,飞檐走壁,扶苏费力躲避着追捕,时不时往下宰相府中的廊道间张望。
有一队二三十人的赤鳞铁甲守卫,正往待离小楼疾奔……
扶苏心中记挂着黑袍男人安危,无暇停下脚步瞧得更仔细,匆匆一瞥,只来得及注意到……
这一队赤鳞铁甲守卫动作十分僵硬,手中皆握着一柄刻满奇怪扭曲纹路的弯刀……弯刀纹路,扶苏有一种熟悉感。
东苑阁楼内,听到阵阵惊雷爆炸动静,帝姬娘娘复陆伊儿起身掀帘,硝烟四起,触目惊心。
蜂拥而来的赤鳞铁甲军,刀光剑影所过之处,复陆宰相府的侍女仆从,无一人能从赤鳞刀剑下逃脱。
侍女面无人色,惊恐发问,“帝姬娘娘!这群赤鳞铁甲怎么敢在复陆宰相府大开杀戒!!他们这是疯了吗?国主还在咱们府中,难道是赤鳞铁甲军的那个统领,领兵谋反了吗?!那咱们该怎么办呀?!”
“还能怎么办?!还不赶紧去收拾娘娘的随身之物!!”
曾被帝姬娘娘复陆伊儿指派监视琥胭的另一侍女显得镇静许多,极快梭巡周遭……
随即,便注意到了整座复陆宰相府内,唯一一处并未着火的楼宇,便是那座仿照天岐江南水乡而建造起来的九华庭。
“帝姬娘娘……”
恭敬的侍女强装镇定,提议道:“国主应还在九华庭内,咱们不如先到那里避避风头?”
“避风头?”
一声嗤笑,“若本宫真去了九华庭,怕不是避风头,而是自投罗网。”
侍女一瞬之间明白了帝姬娘娘复陆伊儿所言,立刻跪地请罪。
复陆伊儿懒洋洋一抬手,无所谓道:“知道你是忠心的,否则本宫也会将你留在本宫身边多年。”
火光四起,侍女仆从们被当做猎物,被赤鳞铁甲军肆意捕杀,无人挑水灭火,加上近日晴空万里,火势蔓延得极快。
真是,挑了个极好的日子呢……帝姬娘娘死死扣着指甲,丹蔻毁得一塌糊涂。
“呼韩邪啊……本宫的夫君……”
“……终于等不及了么……”
雍容华贵的奴兰帝姬娘娘,总是含着一抹浅浅笑意的美眸里,倒映着凶猛蔓延的火势,眸色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国主,您……这是要……将整座复陆宰相府……连根拔起啊……”
天岐有句古话,一夜夫妻,百日恩……
他们自幼相识,一道读书识字,练武习剑,连为君之道都是由她祖父亲自教授。
复陆伊儿轻轻安抚着微隆的小腹,她本以为,哪怕两人成婚并非因为两厢情悦,总归是正儿八经拜过苍穹大地的结发夫妻,多多少少,还是在心底留存了一丝情意……若她腹中皇子登基,整个奴兰国自然还是属于奴兰皇族……
但他竟然假借陪她省亲之名,暗中布置了数千赤鳞铁甲埋伏宰相府周遭!!
帝姬娘娘心下有一瞬刺痛,但很快被她忽略了,腹中胎儿似乎察觉到了娘亲的情绪,不安地翻滚,搅得她心绪难宁。
既然呼韩邪他竟如此绝情,算准了日子,打算对她复陆家族赶尽杀绝!!!
复陆伊儿咬牙切齿地忍住了腹中阵痛,怨恨地一声声,以恨不能亲口咬下一块肉的恨意,唤着呼韩邪之名……
既然如此……
复陆伊儿朱唇轻扬,笑意面具彻底崩裂,如水的美眸,沉沉冰封。
“是你呼韩邪先欺人太甚……本想留奴兰皇族一个体面……事到如今,可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了!!”
侍女们久居奴兰皇城多年,见惯奴兰皇城里的尔虞我诈,肮脏龌龊,眼下,自然听懂了帝姬娘娘言下之意。
一瞬之间,侍女们个个安静如鹌鹑,生怕帝姬娘娘会将她们抛下。
……若帝姬娘娘将她们留给此时此刻,正满府烧杀捕猎的赤鳞铁甲,她们只能是死路一条。
蓦地,阁楼下,有一小队赤鳞铁甲军已冲破了东苑阁楼的防守。
寒光划过帝姬娘娘如扇的卷睫……轻轻一颤……赤鳞铁甲军的刀下,宰相府卫人头落地……鲜血四溅……
终于有受不住如此残酷杀害的侍女尖叫出声!!
而她这一叫,直接将复陆伊儿的位置,暴露给了奉命前来诛杀帝姬娘娘的赤鳞铁甲军。
“……从密道进赤庙。”
帝姬娘娘毫无留恋地转身,经过心腹侍女身旁时,低声吩咐,“带上东苑暖阁里的那一位小公子。”
“本宫,还需要他来完成,复陆皇族的大业。”
开府两百多年,随着多位复陆宰相掌握奴兰国朝政之权,位于奴兰与天岐边界的小镇,这一座复陆宰相府,亦随之扬名西洲大陆。
近百年来,皆有不少有志之士,时常前来拜访复陆历任家主,互相切磋诗书琴棋。
来者是客……
为了照顾好这些贵客,有一刃复陆家主便亲自绘制了图纸,于东苑靠近鲤池小桥的那一处空地上,修建了一座暖阁。
昨夜的招婿晚宴之后,那些向复陆老爷递送了生辰庚帖,求娶复陆五儿的诸位豪族公子,便是被安排住进了东苑暖阁。
赤鳞铁甲军扬旗,攻入复陆宰相府,与殊死抵抗的府卫厮杀的两刻钟前……暖阁的门被敲响。
一位斯文儒雅的小书生提着一竹篮蟒纹木牌,含着笑意,站在大门外。
开门的是云瀑第一豪族的小公子,云秋,还是个没长成的少年模样,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云秋笑道:“这位小公子瞧着好生面熟,咱们在哪里见过吗?”
小书生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我长得普通,与很多人,都有些相像吧。”
云秋做了个邀请小书生进门的手势,小书生却固执地站在门口,只说奉奴兰国主之命,前来送他们一些小玩意。
暖阁里,其他天岐北境之外,各小国豪族、依附奴兰的部落子弟听到了云秋的打趣,纷纷从各自屋内走出来。
齐齐凑到了大门边,年轻贵公子们见到了云秋身后,提着竹篮的文弱小书生。
不过是眨眼之间……这些年轻贵公子们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本公子怎么觉得,他长得好像复陆宰相府中的五儿小姐?”
“哎呦,你这话说的……你见过五儿小姐?”
“本公子自然是见过的!”
那位执扇的公子得意道:“去年我爹带着我前来府上拜访复陆老爷……那日晴空朗朗,五儿小姐正与府中侍女一道缝冬衣,据说是为了小镇上的孤寡老人所准备。那日的仲夏日光下啊……照得紫玉葡藤像宝石一样漂亮,而葡藤架下的那一位五儿小姐,像仙女一样!!……所以我才决定来参加复陆老爷的招婿晚宴的啊!!”
“哎呀!!真是可惜了!!可惜五儿小姐只有一个,也不知道将来会嫁给谁!”
小书生突然开口问,好奇道:“你们不怕五儿小姐,她是,有名的‘天煞孤星’么?”
执扇的公子一脸不在乎,仰慕道:“世上像五儿小姐那般温柔善良,知书达理,还长得好看的姑娘,可不多了!”
顿了顿,执扇的公子又道:“反正我是不在乎的啦,‘天煞孤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又不是五儿小姐自己愿意的!”
小书生低低地轻轻笑了笑,说:“真好。”
云秋见诸位贵公子们越说越不像话,忙出声打断他们,笑道:“咱们这儿还有位客人,杵在门外杵好久了呢!!”
小书生并不在意,举高了手中的竹篮,指着竹篮里的蟒纹木牌,认真嘱咐暖阁内的诸位年轻公子。
“这些木牌是按照你们的生辰庚帖所制……是奴兰国主的一番心意……诸位公子,每位公子只有一个。”
小书生似乎很担心这些年轻的贵公子不将木牌放在心上,又叮嘱了一遍。
“等会儿,诸位公子千万记得挂在腰间,千万不要遗失。”
云秋挠挠头,不解地问:“你到底是谁啊?我们为什么要戴这个丑不拉几的蟒纹木牌?”
不远处……那些刀剑砍杀,血肉横飞,厮杀声糅杂了噼里啪啦的火浪……终于随风……传到了东苑的暖阁。
云秋惊愕,一把将小书生从大门外拽进了东苑暖阁里。
啪地,反手紧紧合上大门。
为求娶复陆五儿小姐而来的诸位贵公子,亦听见了不远处的嘈杂与争乱,各个面面相觑,既困惑又担忧。
“本公子认出你来了!”
那一位将复陆五儿称为下凡仙女的执扇公子,恍然大悟地指着小书生:“你是五儿小姐!!”
众位贵公子甫一听到‘五儿小姐’四个字,立刻不在乎外面是否血流成河,纷纷围堵上前。
不一会儿,便将小书生困在了大门门板与云秋之间。
云秋拍拍手,待诸位贵公子稍稍安静下来之后,接过小书生的竹篮,就近往旁边一位公子手里一塞,朗声呼吁。
“既然是五儿小姐……那么我们应该可以相信五儿小姐的话!五儿小姐心善,不会害我们的!”
“来吧!事不宜迟……”
云秋招呼着东苑暖阁里的所有人:“先将这些蟒纹木牌,确保发到了每个人手中!!然后大家都按照五儿小姐的要求……挂在腰间哈!!”
话音未落,正欲转身离开的小书生被云秋一把攥住了手腕,不由吃痛了一声。
云秋立刻放松了些许力道,但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开小书生的手,疑惑拧眉地问:“外头乱,五儿小姐要去哪里?”
小书生扯了扯手,没能从云秋的掌心扯出来,只好妥协,解释道:“我得回家了。”
云秋奇怪挠头:“五儿小姐的家,不就是复陆宰相府么?你还要去哪里?”
那位执扇的公子也附和云秋的话,邀请道:“外头现在听着那么乱,本公子由衷觉得,五儿小姐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毕竟人多势众,那些贼子若闯进了暖阁,咱们这么多人在呢,一定能保护好五儿小姐的!!”
小书生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是复陆五儿,我是柳七,只是碰巧与复陆五儿小姐长得有些相像罢了。”
有阵阵沉重脚步声逼近……
柳七和善地笑着,扫视了一圈东苑暖阁内,所有向复陆宰相府递交了生辰庚帖的豪族部落公子。
最后,微笑的目光落在了云瀑少年的脸上,初初长成的少年五官稍显稚嫩,全然不知道即将面对何等残酷的人间炼狱。
“云秋公子,我家主人还在等我回去复命,请放手。”
云秋本意并不想松手的,但是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一阵香气袭来……他竟乖乖听话,松开了小书生的手。
甚至……他还主动替面前自称柳七的小书生……打开了东苑暖阁的大门。
小书生离开两步之后,突然顿住脚步……他回头,笑着朝云秋挥了挥手,无声地告别。
北苑大屋,早在修建之初,因家主所居,为以防万一,苑墙便刻意地进行了加宽……加高……加固……
如今,这一座足足有两丈高的苑墙,如同巨大的铜铸卫士一般,将杀气腾腾的赤鳞铁甲军阻挡在了门外。
但是,复陆老爷心底清楚得很,向来只听命于奴兰国主的赤鳞铁甲军,战力有多强悍。
他面前的这一道苑墙只能阻挡一刻,却无法护他安然无恙,直到救兵疾驰而来支援。
管家早已奉命收拾好了所有金银细软,指挥着府卫搬入地下密室。
见复陆老爷盯着苑墙一动不动,管家匆匆前来请示复陆老爷,是否暂往赤庙躲避。
走近了……管家才发现,复陆老爷面前,七公子竟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这位身体与五儿小姐一样,自幼多灾多病的七公子,手上提着一柄长剑,剑柄上系着一面手帕,上面绣着奴兰花。
管家认出了那是来自复陆小姐的针绣,惊恐万分地想要逃,却被一股诡异的幽冷香气定在了原地。
“你这个不孝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复陆老爷恼怒不已,扇了复陆七,亦是柳七一巴掌,满是被戏耍了的悲愤:“你竟然!你竟然与呼韩邪合谋!!”
“父亲……我并非与国主合谋……我效忠的,从始至终,只有复陆支大人。”
柳七面容柔和,说话声不紧不慢,总是如同扶苏在豫章郡对那个小书生的初次印象,温温柔柔。
“咱们复陆家族能够重新回到奴兰朝堂,掌控奴兰巅峰权势……两百年前,倚靠的不就是复陆支大人的施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