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慌之下,被拒屋门之外的侍女心急如焚,顾不得其他,推门而入。
入目所见,小楼屋内,光可鉴人的橡木地板上,裹挟着绒被的白衣女子银纱罗裙凌乱,与黑袍男人滚做一团。
惊!!离姬娘娘屋内竟留宿了一神秘男子!!是国主还不够英俊倜傥吗?还是国主不够有财?!
侍女呆愣当场,进退不得,无声哀嚎着——她会被离姬娘娘灭口吗?!!
“离姬娘娘明鉴!!奴婢什么也没有瞧见的!!”
随着侍女焦急辩解一道落入扶苏耳内的,还有一记重重的扑通跪地。
药汤早洒了,纱罗裙摆都沾染了天山冰参的清冷药香。
扶苏挣扎着从黑袍男人紧锢的怀中冒出半个脑袋,扫过屋外静立一排端茶送水的侍女,尴尬目光最后落在屋内深深跪伏在地的侍女身上。扶苏不由庆幸,外头那些粗使侍女并未一拥而进,否则还真是八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外人的评头论足她一般不在乎,但牵扯上黑袍男人的名声,扶苏到底还是顾忌着,正欲解释两句,比如……
怀揣着高兴激动且兴奋的心情,她在复陆宰相府度过的第一夜,不小心睡得太久。
适才起身下床时,她脚软得站不稳,多亏了黑袍男人施以援手拉她一把,才避免了她跟狗啃泥似的,摔得四仰八叉。
谁知,斟酌的言辞已到唇边,扶苏却被黑袍男人抢了先,一道冷声喝斥——“滚出去!!”
扶苏心头猛地咯噔跳了一下,眼睁睁看着侍女浑身颤抖着,竟也听话地,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屋门。
侍女还甚是贴心,临了还不忘记帮扶苏轻轻关上屋门。
待离小楼屋内,扶苏猛地松了口气,她摔倒前,准确无误地接住她的有力臂膀,倏地松开。
避她如蛇蝎地迅速起身,疾步退到了屋中央的茶桌边,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
“…………”
扶苏怔在原地,黑袍男人如此反应实在古怪得很。
亦或者说,从昨夜她被奴兰国主亲自抱着送回待离小楼后,黑袍男人就一直古里古怪。
她已经知道了是因为灵枢阁的生意,但莫名的,她心底却时不时地会冒出些许……不该有的奢侈念头。
此时,侍女又开始敲门,似乎很怕她,语气哀求地催促,“离姬娘娘,国主还在等您一道用膳呢!”
黑袍男人只留给了她一道背影,也不知道他正收拾煨药后残留下来的药渣,还是忙碌着其他事情,不愿被她知晓。
“阿榛,我先去吃个饭?”
与昨夜一模一样。
她坦诚了奴兰国主呼韩邪与她约定——她帮他杀掉帝姬娘娘复陆伊儿,而他会带她去见真正的赤神蟒……
黑袍男人烟嗓沉哑,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时隔一夜,重回蒹葭小筑,身旁缺了黑袍男人,感觉有点空落落的。
廊腰缦回,不断有复陆宰相府的侍女捧着茶盘,提着食盒,穿行其间;更有值班的宰相府卫、赤鳞铁甲四处巡逻。
春日愈深,连带着满苑精心打理的松竹花蔓亦愈加蓬勃,一点也不像是位处北境沙漠之地。
过了度子节,整座复陆宰相府内,仍旧满目的红绸翻飞。
扶苏敛神正色,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周鹤刺杀一案上。
“你说你叫琥胭,好特别的名字!”
在侍女引领下,穿行过西苑一道爬满葡萄藤的木架,扶苏夸赞道:“你认识琥雅么?她名中也有一个琥胭呢!”
琥胭毕恭毕敬垂首,小声回答:“琥雅姐姐与奴婢自小一道入宫,都在燕凝大宫伺候国主,因而皆以琥字为名始。”
“那你怎么会跑到这复陆宰相府里来的呀?”
扶苏见到琥胭的第一眼,便注意到了琥胭身上的襦裙与琥雅不同,却与昨夜在蒹葭小筑晚宴上伺候宴席的那些复陆宰相府的侍女相似,但衣料更好一些。
“留在皇城里多好呀,你瞧琥雅,她身上穿的那身宫装,举手投足之间,堪比那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呢!!”
恭敬垂首的琥胭,微暗的眸色掩饰得很好,回禀扶苏,“奴婢后来犯了错,帝姬娘娘心善,便将奴婢从燕凝大宫调到了鹤庆殿当值,后来帝姬娘娘听闻奴婢会一点针灸功夫,便将奴婢送回了宰相府,专门照顾帝姬娘娘的幼妹。”
扶苏暗暗欣喜,也不知呼韩邪有意还是无意,竟派了复陆小姐的贴身侍女来请她赴蒹葭小筑用早膳……
这不就是……想睡觉,给枕头么?
但是……扶苏余光扫了琥胭一眼,不由郁闷……
也不知道她潜入奴兰皇城盗取奴兰国的城防布局图之时,到底给‘离姬’设计了一个什么样的德行,扶苏觉察得出来,琥胭怕她,而且并非因为她一大早地撞见了‘离姬娘娘与一男子滚做一团’,害怕被她报复灭口。
倒更像是,积威日久。
思及此,扶苏将语气放得更轻松一些,可惜地感慨道:“昨夜晚宴闹得乱哄哄,又是死人又是刺杀的,真是替复陆小姐惋惜啊!若无那褐衫公子捣乱,说不定复陆小姐真能在那些公子才俊里头,好好寻上一门良缘呢!”
“……昨夜的招婿晚宴是老爷独自拍板决定的,或许……五儿小姐她,她并不觉得可惜……”
闻言,扶苏一瞬捕捉到了琥胭对那位‘天煞孤星’复陆小姐的称呼……五儿小姐……
若她没记错的话,昨夜蒹葭小筑晚宴之上,突然窜出来的周鹤口中怨怼痛斥的,便是为五儿的不幸,向她道貌岸然,心狠手辣的父亲兄姐讨要公道。……那么,复陆老爷的小女儿,真名便是唤作……复陆五儿?
复陆家族为子孙后代取名还真奇怪,复陆伊儿,复陆五儿……一二三四五六七来排排坐的么?
扶苏装作与侍女琥胭闲聊间,不经意起了一点好奇心,打探道:“琥胭你说得倒挺有道理,昨夜晚宴上,我瞧着五儿小姐面色苍白,咳嗽不止,却还是上场跳了一曲花鼓舞……唉……那花鼓舞之后,五儿小姐面无人色呐,咳嗽得更厉害了……”
顿了顿,扶苏佯作很对五儿小姐很是不忍心,关切叮嘱琥胭,“周鹤昨夜死在五儿小姐面前,想必五儿小姐她昨夜被吓得不轻,我这儿有一安神宁心的偏方,待等会儿结束了早膳,琥胭你拿到府中药房,煎一帖给五儿小姐服下。”
琥胭惊愕,没想到琥雅口中嚣张跋扈,仗着国主宠爱,肆意打骂宫中侍女,杀人更是轻易得如同儿戏的离姬娘娘,竟然会主动关心五儿小姐……难道她一点也不忌讳五儿小姐是帝姬娘娘的嫡亲妹妹么?还是,离姬娘娘别有所图呢?
但是,无论离姬娘娘想对五儿小姐做些什么……琥胭心痛地想……也无妨了,反正五儿小姐早就已经……
扶苏虽是悠然闲适地观赏着偌大苑中奇花异草,翠竹青松,眼角余光却始终锁定着身旁随侍的琥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琥胭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哪些反应……此时此刻,琥胭听说她有安神宁心的偏方,定然会先怀疑一番她的用意……
如此,便达成了她的目的……测试琥胭对复陆五儿的感情深。浅,很显然,琥胭很关心复陆五儿。
只是扶苏有一点难以理解,琥胭为何露出自嘲神情?
为了确认她先前的猜测,扶苏停下脚步,靠近了苑中花圃的一株浓艳华贵的牡丹,高兴道:“听云瀑客栈里的伙计说起,五儿小姐心地善良,常常领着府中侍女们动手烹制些粥菜糕点,救济小镇上的穷苦老人家。琥胭你瞧啊,这府上的花圃竟养出了二月花期的牡丹,还一株株开得真漂亮,真想采摘下来,邀五儿小姐一道制作牡丹花饼呢!!”
琥胭咬紧了唇,盯着颇为高兴的离姬娘娘……满苑的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之中,一袭奴兰月白纱罗裙,高挽成髻的墨发间却只戴了一支古朴金簪的离姬娘娘,略施粉黛便已眉目如画,倒是更胜牡丹艳色几分。
难怪琥雅说离姬娘娘她是吃人。肉喝人血修炼的妖女,当年蛊惑得国主神魂颠倒,甚至将伊儿大小姐从帝姬娘娘的位置上,拉了下来。
盯着离姬娘娘小心翼翼地抚。摸牡丹花瓣的指尖,琥胭走神了,突然冒出一个令她自己都觉得恐怖的念头来。
离姬娘娘没有死,离开奴兰十二年又重新回来了,那么国主必定会将她迎回皇城的!!
琥雅既然说国主什么都听离姬娘娘,若是离姬娘娘肯出手助五儿小姐解脱呢?!
不管离姬娘娘究竟是好是坏……琥胭咬牙决定,她或许该向离姬娘娘求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