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白玉通体晶莹细腻,近乎无瑕,内蕴精光。
女皇雕像的正上方,是一面银盘似的古境,古境之外,似乎粼粼水波,骄阳的热烈光芒照耀之下,照亮了整座溶洞。
红色小鲤鱼这才发现……哇呜……原来不仅仅是巨蟒蛇骨上长满了洁白花朵,整个湿漉漉的溶洞里,到处是一簇簇妖娆洁白。
白纱高台之上,羊脂白玉的玉晕,光亮而温润,照耀着,黑色斗篷里酣然沉睡的女子。
红色小鲤鱼甩着尾巴往水面之上蹦了蹦,暗暗地想……让本小鲤鱼瞅瞅……让本小鲤鱼瞅瞅……
只见黑衣男人浑身僵冷,手中动作却很温柔,仿佛对待一尊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唇边的血迹。
柳七不知何时,竟也来到了白沙高台之上,双手作揖行礼,释放善意:“榛阁主,不知是否有兴趣,听在下一言。”
他进赤庙之前,见到呼韩邪竟然不惜提早以平阳流火赤神印,召出了赤神蟒。
甚至,平阳流火赤神印竟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地助赤神蟒成功迈入化蛟之期,神蟒之力暴涨百倍。
那时候,哪怕他远远离开了宰相府,但仍旧感受到了何为神蟒之力,芸芸众生于它而言,怕只是沧海一粟,蜉蝣蝼蚁。
……那个行事神秘,沉默寡言的黑衣男人,怕是要向呼韩邪求饶了吧?
他是那样想的,只要活着,将来还能寻到机会反扑,天岐百姓自有皇帝将相担心,黑衣男人何必一时意气……
但是,黑衣男人却留了下来。
幼时跟着复陆支大人研习剑道咒术,却因为天生体弱多病而无法在剑道之上有所进益,他曾觉得十分可惜……
复陆支大人难得安慰他,剑道至高臻境,他的一生活了上千年,见过的剑道臻境者,寥寥无几。
近百年来,更是无人可及。
复陆支大人描述中的剑道臻境,剑威盖世磅礴,气吞山河,兽使更是臻境之尊,少之又少的凤毛麟角。
他一度认为,这辈子应是无缘亲眼得见剑道臻境者,如何以凡力,撼动天地。
竟然不知,黑衣男人便是已达剑道臻境之人。
柳七心底由衷尊敬黑衣男人,这才有了以一礼待之,只是……黑衣男人显然并不打算理睬他……
“榛阁主,扶苏夫人虽被赤神蟒所伤,但在下有一个法子,可试着救回扶苏夫人。”
话音未落,柳七目光捕捉到了黑衣男人擦拭血迹的指腹一顿,信誓旦旦地保证:“在下并无恶意。”
“你说的,是长生不老之法?”
黑衣男人敛眸,黑沉的冷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于水镜之上沉睡的女子,他的小乖……
“是……”
柳七继续解释:“家师授课之时,曾说过,道门咒诀法阵,并非天生,而是被创造出来的。”
既然前人能够创造出那么多令后世之人仰望崇敬的法阵,他们这些后人,又为何不能够创造将法阵改造得更厉害呢?
说至此论,柳七不免有些激动:“若能寻到长生不老法阵究竟如何布,我便可以……”
话音未落,黑衣男人打断柳七,淡淡反问,“豫章郡的白艮阵,便是你们的手笔?”
闻言,柳七先是微怔,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其实,榛阁主见多识广,不知是否听说过——湿诛子母阵。”
黑衣男人眸色遇暗,意有所指地问:“如此,想来湿诛子母阵的本意,并非以子炼骨笛,行残忍控制之术?”
“与榛阁主说话真是痛快,湿诛子母阵,本是用来为那些无法有孕的女子,求子。”
柳七颇得意,他亦是从复陆支大人的授课笔录中得知。
如今的复陆伊儿腹中胎儿,所仰仗的,也是未被改造之前的,湿诛子母法阵。
“后来,先人将其改造,助奴兰女皇控制赤神蟒。”
“那位先人在道门法阵一途,堪称得上是前无古人,惊才绝艳!!”
柳七目露向往,再次向黑衣男人发出邀请:“榛阁主,不知你考虑得如何?其实,除非你想眼睁睁地看着扶苏夫人身死魂消,否则,在下的提议,是榛阁主你最好的,亦是唯一的选择。”
黑衣男人面无表情地瞥了柳七一眼,他自然知道,找到长生不老之术,对于此时闭目不醒的她,有多重要。
“你有什么条件?”
既然问了条件,柳七暗躇,黑衣男人必然动了与他联手的打算,趁热打铁,忙道:“在下想要请榛阁主,帮忙救一个人。”
闻言,直至此时,黑衣男人才算是正儿八经地给了柳七一个眼神,凛然正视着这个文文弱弱的小书生。
黑衣男人明知故问:“你要本君救谁?”
“云秋。”
柳七挑了个刁钻角度,既能避过复陆伊儿与她身旁侍女的监视,又能令黑衣男人看清楚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天真少年。
柳七指了指正在被放第二碗血的少年,刻意压低了声音:“云瀑国第一豪族云氏家主的亲弟弟,是个好孩子。”
从一个手无寸铁的帝姬娘娘,还有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城侍女手中救人,太过简单。
柳七担心黑衣男人误会他是为了诱他入局,随口一说,忙多了几句解释:“你别瞧在下那长姐是个深宫帝姬娘娘,平日里只读一些风花雪月的酸诗,成天想着同其他妃嫔勾心斗角……她的剑道修为不容小觑,而在下……”
柳七伤感了一瞬:“在下一招半式都不会……”
“而且云秋不相信在下了……”
奉复陆支大人之命,将蟒纹木牌送去东苑暖阁时,是云秋给他开的门。
在那之后,赤鳞铁甲军便冲入了东苑暖阁,按照蟒纹木牌的数量,一一将那些年轻的贵族公子斩杀。
这一切都是云秋亲眼所见。
少年心中,必然会怀疑他于东苑暖阁出现,送上蟒纹木牌的真实目的,并非只是送一个赏玩的小玩意,而是为了害他们……
如今他又出现在此,威胁,放血……显而易见,云秋大抵,已认定了他与复陆伊儿是一伙的……
……那个天真的少年,想必已经知道,他是害死东苑暖阁里,那些年轻公子的帮凶。
“说起来,榛阁主可能不信,两三刻钟之前,在下并未打算救那少年……”
只是,那少年曾经救过一只猫。
算是报恩吧。
听说天道对因果很是看重,小猫欠那少年一个救命之恩,却没来得及还便死了。
若是小猫有下一世,定然会与少年遇上,到那时候,怕是要还少年一段恩情,涉及生死,恩情怕是不好报答。
他挺喜欢那只喵呜喵呜叫,老是用尾巴卷他手臂的小猫……他替它还,希望它下一世,过得安乐……
柳七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黑衣男人见状,是试探,也是好奇:“既然如此,条件为何是,本君救他?”
“理由,大概是……”
柳七思索了一番,认真回答:“与榛阁主想要救扶苏夫人的心情,是一样的。”
黑衣男人了然。
“合作愉快。”
柳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离开。
红色小鲤鱼在青铜壁池里跳来跳去,泡泡吐得噗噗作响,它想要提醒黑衣男人,不要相信柳七的话。
但是,它却只是一只小鲤鱼,黑衣男人虽然因为它弄出来的水声而给了它一记冷冰冰的眼神……
但是……黑衣男人根本没能明白……它的好心阻拦……
红色小鲤鱼蹦跶得好累啊,青铜壁池里的水温好像也越莱越高了,水汽蒸腾,白雾弥漫,咕噜噜地响。
它是不是要被煮成鱼汤了啊?
呜呜……呜呜……
鱼鳍摆来摆去,红色小鲤鱼在青铜壁池里寻了一处稍微凉快一点的地方,甩着尾巴窝着。
白沙高台之上,这一汪干净澄澈的池水,仍旧如同镜面一般,波澜不起。
然而适才,他看见了,水镜吸食了扶苏伤口流出的血,连衣裙上的斑驳血迹,一点一滴都未放过。
“这些日子,你太累了。”
“你先好好歇息,做个好梦,我会很快地处理掉那些让你糟心的事,再来叫你这只小懒虫起床。”
擦干净了女子脸上的血迹,女子面色苍白如纸,黑衣男人攥着帕子,深深俯身,虔诚地吻上了女子的额头。
“小乖,到时候你要乖乖地,听话醒过来。”
……被处于化蛟期的赤神蟒所伤,全身筋脉尽数断裂,神魂亦被击散,他以鸱弥之灵相护,却根本难以为继。
……如今,只剩下了一种法子能救她,传闻中的长生不老之术。
萧虑曾在蛇山地宫的梦境中,见到了千年前的复陆君,为奴兰女皇寻到了长生不老之术,后来,奴兰女皇大限将至之时,以赤神蟒为药引,祭祀长生不老法阵,随即活了三百岁高龄。
黑衣男人握剑起身,哪怕开启长生不老法阵,仍旧必须以赤神蟒为药引,得再杀一次赤神蟒,他也在所不惜。
…………
见黑衣男人起身离开白沙高台,青铜壁池里,不放心的红色小鲤鱼甩着尾巴,跟着黑衣男人,又游回了那一座羊脂白玉的女皇雕像面前。
只见黑衣男人凛然冰冷的目光停留于溶洞里,那一座铜蠡兽首,高达三四十丈的肃穆石门上。
但黑衣男人的审视,也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收回视线。
——萧虑的供述里,他先见到的是森白蛇骨堆满四周,之后,他才见到一座宫殿。
——萧虑是在进入那一座宫殿之后,才进入了蛇山梦境,见到了千年前,奴兰女皇开启长生不老之阵。
那座铜蠡兽首石门之后,会是真正的蛇山地宫吗?
黑衣男人心下暗躇:那一块小字写有……[乾春三百二十五年隆冬,奴兰女皇薨,与夫同葬蛇山地宫]……的牌匾……
会在哪里?
…………
……………………
热气腾腾的青铜壁池里,红色小鲤鱼甩着尾巴翻了个身,仰着鱼头瞧那一尊容华灼灼,逆光俯视着它的羊脂白玉雕像。
雕像是在对它笑么?还是它在被煮成鱼汤之前的回光返照啊?
应该不是错觉吧,雕像笑得好像很真诚啊……
红色小鲤鱼的小小鱼鳍快活地拍拍水,它好像在哪里见过雕像哦!!
池边的云秋深深觉得,这放血放得他都疯了——
第二碗血被端走,换上第三个石碗,他竟然觉得池水里的那一只红色小鲤鱼好像快活得在鼓掌!!!
侍女使劲地踹了踹他,确认他浑身无力,再挣扎不了之后,一路拖拽着他,将他横放到了奴兰帝姬娘娘的右手边。
侍女低声而恭敬地问:“帝姬娘娘,时辰快到了,奴婢是否现在立刻动手?”
复陆伊儿左掌掌心覆上微隆的小腹,轻轻摩挲着,垂眸良久,才抬起头,一字一句,字字千钧。
“开膛,破肚,取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