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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山旁的游船上,扶苏的头突然疼了起来。
那些人,他们唱的那些词,每一个字,都好像针一般,扎进她的心底。
……
六月初三这日,小姑娘带了食盒来找她的小伙伴,却意外地没有看到男人的身影。
小姑娘四下找了,山洞里除了昨晚燃尽的树枝,什么也没有。
小姑娘有点慌,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小伙伴,着急起来。
可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连他家住在哪里都不清楚,他如果打算离开,小姑娘根本找不到他。
没有如往常那般听到男人温和沉稳的烟嗓,只剩空旷山谷一遍遍回荡着小姑娘的哭声。
直到最后,连那哭声,都消失不见……
……
小姑娘委屈地蹲在火堆灰烬旁,拿了树枝在地上随意乱画。
“亏我还煮了长寿面给你过生辰呢,你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真是的,你欠了我一条命,你不还,倒霉的是你啊!!”
越想越委屈,小姑娘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你怎么就走了!……我想你了怎么办嘛?!”
赤神好奇地凑了过来,幻化成人形,很不理解小姑娘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来自凡世的男人,哭成那样。
“你是迷笛谷的灵女,你是阿离,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够资格与你并肩。”
赤神变出龙尾,将小姑娘卷起来,大尾巴拍拍她的小脑袋:“不要哭啦,我们能活很久,只有我才能永远地陪着你啊。”
小姑娘听到这句话时,虽然不是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赤神得到她的回答,安心地闭上了眼,开始了漫长的沉睡。
……
赤神按照天道嘱咐陷入沉睡的那一夜,迷笛谷中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火流星在山谷上空散开。
迷笛谷格外安静的夜空,被火流星照得亮如白昼,显得异常艳丽。
刚刚收拾好小伙伴不告而别的难过心情,小姑娘取了剑,直往山下冲,然而刚到前院,便遇上了纱衣。
“阿离,顶峰上的燃犀池出事了,我去看看,你就呆在此地,哪都不许去!”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和纱衣你一起去!”
纱衣看着她一手拉拔长大的小姑娘,胸中一滞,摸摸她还带着泪痕的脸:“阿离,燃犀池中的东西,今夜怕是保不住了。”
“你听话,乖乖呆在此地,若是他还惦念着欠你的东西,便不会为难你。”
纱衣万分不舍:都怪她,这一切,都怪她当时一时心软!
小姑娘一头雾水,正想再问,纱衣却使了月镇符诀,在整座院子外布了结界。
眼睁睁地看着纱衣脚尖轻点,往顶峰的燃犀池奔掠而去,凄然决绝。
“……你们为什么一下都要丢下我……”
任凭小姑娘如何哀求,那一袭水蓝纱裙终是消失在了小姑娘的视线之内。
小姑娘忆起了几日前,桑树爷爷与纱衣两人的对话。
桑树爷爷:“岛的最外缘发现了地面上来的人,迷笛谷,怕是要不安宁了。”
纱衣:“桑树爷爷,让大家都躲起来吧。”
桑树爷爷:“不是还有先祖布下的阵法吗?纱衣你也别太担心了,硬/攻是攻不进来的。”
“……阵法……”
小姑娘隐隐想到些什么,但她被吓坏了。
月镇结界内,听不到外面任何声响……静……静得让人心烦……
小姑娘在焦急万分中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夜。
她想到了纱衣离开的时候,害怕得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夏日炎风,却无法让小姑娘拥有有一丝暖意……
——
日出时分,迷笛谷的结界被破。
小姑娘终于冲破月镇结界,满身是血地从结界里冲出,但她看到的却是山下火光漫天……
凄厉的叫喊声,呼救声……惨烈的厮杀声,刀剑相击声……混杂在一起,一声声地戳在她心上。
往顶峰的方向看去,燃犀池掩映在巨木老林之下,只露出一点粼粼水光。
小姑娘看不真切,她不知道纱衣究竟是死是活,手中的墨银软剑发出低低呜咽声,似是低泣。
小姑娘想起了她的身份,迷笛谷的灵女,再不迟疑,提剑,运气,逆风而行。
偶有火星溅到脸上,起了热热的灼伤感,小姑娘全然不顾,她眼下所见,皆是断手残尸,断壁残垣……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大火熊熊燃烧,热浪伴着腥气窜进鼻子里。
小姑娘连连咳嗽,默念符诀:“以吾灵为祭,天地水灵听令,降!”
话落,无源之水倾盆而下,迷笛谷众人还来不及欢呼,却见火势更猛。
小姑娘疑惑不已,待看到远处深山里,不知何时布下的火陵炁阵,这才恍然醒悟过来。
几乎烧毁迷笛谷的这一团火,因火陵炁阵而起,根本无法浇灭!
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张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
他们本该团团圆圆,其乐融融,围坐桌前享受晚饭,此刻,却在小姑娘的面前逝去。
小姑娘再也握不住长剑,嚎啕大哭,“……都是我没用……”
灵女年满十六时,除了重大祭祀,还得协助桑树爷爷处理谷中大小事务。
今日,便是她十六岁生辰,可她却护不住迷笛谷……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凄厉惨烈的叫喊声,渐渐平息。
小姑娘曾以为再也见不到那个的男人,迎着晨光朝她走来。
新阳初升,散发万丈光芒,却沦落为他的陪衬,一身墨色长袍,手执青锋,浑身上下浑然天成的帝皇之气。
男人在小姑娘一步远之处站定,朝她伸出手:“阿离,过来。”
小姑娘的视线落在男人那双洁白修长,指节分明的手上,虎口处有一处伤痕,已长出粉/嫩/新肉。
那是她被饕餮袭击时,男人为了救她,而被饕餮所咬的伤口。
小姑娘突然生出了一点希望:“我的纱衣呢?”
“……她……去世了。”
小姑娘哭得更惨,上气不接下气:“连纱衣都不要我了,我真的是一个人了,呜呜……”
男人黑眸微闪,薄唇翕动,然而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默然站在小姑娘的身旁,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英俊挺拔的将军附在男人耳旁不知轻声说了些什么,男人眸光一暗。
“撤军,三个时辰后,朕在山下与你们会合。”
“是!陛下!”
待众人离开之后,男人扳过小姑娘的脸,替她擦了擦泪痕:“阿离,纱衣将你托付给我,我自当好好照顾你,你是否愿意和我一道离开,我会给你一个家……”
……家?……
小姑娘抬头看他,正对上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
蓦地,小姑娘反手紧紧抱住他,像溺水的人偶然抓到了一根浮木,再也不肯放手。
“……你不要骗我啊。”
隔了两日,小姑娘与男人一同离开迷笛谷。
两日来,无数次在她闭眼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景象,避无可避,又一次在她面前摊开。
绵延万里的花海,被火陵炁阵烧成了焦炭,明明是夏日,鹅毛大雪却纷纷扬扬地下着。
时候一久,夏雪便将一切覆盖,仿佛那晚的大火与杀伐,都不曾发生过,那只是她的一场荒诞的梦。
小姑娘心尖骤疼,若真只是一场梦该多好啊……
小姑娘仿佛一夜长大,灵女之道,此刻终于被点燃,在心口烧着!
从迷笛谷离开,小姑娘没有回头。
那日在谷中捡到证物,放火杀人者留下的天山绫丝白巾,在她手里被暗暗握紧。
小姑娘立下血誓,今日迷笛谷所流之血,他日,她必将百倍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
经过半月的颠簸,一行人,终是抵达了天岐皇朝的都城之外。
文武百官出城百里迎接,队伍一眼望不见头,夹道欢迎天岐之主凯旋归来的百姓……
无一不在告诉阿离,她身旁的高大男子,秦煊,是受天岐百姓爱戴的帝皇,是天岐皇朝辉煌的将来。
阿离心里很是骄傲,是她救了他,她救了一个了不得的男人呢!!
又行了一段路,车马入了胤都皇宫。
望着眼前恢弘延绵的丹阶,高耸入云的亭台楼阁,阿离想,这就是煊煊长大的地方啊,也是她很好奇的他的过去呢。
阿离以迷笛谷灵女的身份,入了皇宫。
身着玄墨银丝滚边帝袍的高大男人,信誓旦旦地向阿离保证:“你不要担心,朕会为你查清楚,究竟是谁袭击了迷笛谷。”
阿离乖巧点了点头,并按迷笛谷的最高规格礼仪,向秦煊行了礼:“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我也会帮你的。”
秦煊微抿着唇,随即又恢复如常:“朕先带你四处逛逛,你看看喜欢哪座宫殿,朕安排人先打扫干净。”
……
阿离喜欢摘星楼,就在秦煊的寝宫不远处,阿离可以经常找秦煊一道读书,读天岐藏书阁里的秘籍。
风淡云轻,寒冬炙夏,轻飘飘地飞走。
阿离很闲……非常闲……相当的闲……
盯着肚子看了许久,阿离扶额望天,或许她该考虑考虑,晚膳不吃红烧狮子头,焖猪蹄了……
胤都皇宫的伙食为什么这么好!!她都胖了!!
“阿离在做什么呢?”
一道温润嗓音,传进阿离的耳朵里,“天凉了,你该多穿点衣裳,小心着凉。”
阿离像个树袋熊一般紧紧抱住来人:“煊煊,我胖了!”
秦煊摸摸她的头:“胖点好看,之前你太瘦了!”
阿离很满意男人的回答,眯着眼睛哈哈大笑:“真的真的?我也觉得胖点好看!”
秦煊如深渊般幽静的双眸,悠悠看向远方,晦暗不明:“阿离,你与我去个地方。”
“是又要带我去哪里玩吗?好啊!”
阿离从不质疑秦煊的任何决定,就像男人终于找到了当年迷笛谷发生变故原因。
为了夺取传说中的灵女,从天岐皇朝反叛出去的秦氏皇族分支,派兵进攻迷笛谷,阿离点点头便信了。
因为他是煊煊,她救过,也救过她的煊煊!
阿离随军,打败了天岐南境的叛军,数月前,叛军尽数被捕获,由沈将军送入了胤都皇城。
——
重重森严守卫之内,偌大校场并排站着数十人,囚服铁拷,口噻白布,发髻凌乱。
有一高大男子抬头看了眼来人,随即欲冲上前来,但被一旁守卫制住。
秦煊手执神弑古剑,目光幽深,剑刃直指向那人,却是对他身旁木然静立的阿离,低声道:“一年前,发兵攻打迷笛谷的命令,正是他所下。如今他成了阶下囚,朕答应过你,要为你报仇……朕将他予你处置。”
“放开他,将他的兵器还他,迷笛谷的人,不屑于斩杀手无寸铁之人!”
利刃出鞘,如月银辉光芒四盛,阿离上前一步,走进杀伐圈中:“我会靠手中的墨银软剑,杀了他。”
身形婉转如蝶,阿离手中剑花怒放,灵力与剑道相融,行云流水,数十回合下来,那人渐渐处于下风。
头仰,翻身,回跃,阿离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将剑没入仇人的胸口。
男人胸前顿时血流如柱。
“你杀我迷笛谷百十口,今日我只杀你罪魁祸首一人,其他人,便算了……”
阿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总归是你下了命令,其他人也只是服从而已。”
语落,阿离不再看他,转身朝秦煊走去,却见男人面如土色,朝她疾驰而来,一把神弑古剑发出悲鸣之声。
“阿离!!”
猛地被秦煊一把抱住,头埋进他厚实的胸膛,只听见,呲啦,衣料裂开的声响……
紧接着……是众人焦急的呼喊声……
“——来人啊——宣太医!”
谁受伤了?
可不过一会,却万籁俱寂。
阿离的头顶传来秦煊温润如玉的声音:“没事了,阿离,我们回去。”
不等她回答,阿离感到自己脱离地面,秦煊抱着她,正踏风而行。
阿离心生疑虑,秦煊也会道门中的凌风之术吗?
怎么从未听秦煊提起过?
不知过了多久……
好不容易,阿离才从秦煊的禁锢中脱身,却讶异的发现,秦煊的手臂被割了道大口子,正淌着血。
阿离惊愕:“你受伤了?那人伤的?怎么会让他伤到你?!”
她一连三个问题抛出,手却抚上伤口,“还好没伤到筋脉,我帮你包扎!你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
秦煊却看着她,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不是还有阿离的医术吗?”
阿离瞪了他一眼:“那终归是伤了!而且,我会心疼!!”
低着头忙活包扎伤口的阿离,并没有看见,此时,秦煊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