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角翻飞,男人凌空而立,如居高临下的一尊神,掌心剑息凝结成一柄七尺青锋,以剑为笔,湖面为纸。
笔走龙蛇,墨色剑息凝成了庚蛰符诀,随着黑袍男人青锋一挥,直袭向湖心。
轰然炸响,曼一阵飞沙走石,地崩山摧,孤月瑟瑟发抖地躲进了黑漆漆的云层里,湖底焦土,裂了。
小狐狸啪叽啪叽鼓掌,欢呼雀跃:“榛伯伯好棒!榛伯伯最厉害啦!!”
末了,小狐狸还不忘他与自家父皇的盟约,疯狂扯着扶苏的衣角,一个劲儿地问,“娘亲,榛伯伯这一剑是不是好厉害!!”
“呵…呵……是很厉害……”
扶苏默默擦擦额角的汗,所以阿榛他刚才毫无怨言地听从她指挥,挖了大半天的沙坑,合着是为了哄她开心呀?
其实倒也不必,阿榛他有如此一剑劈裂湖底焦土的霸道本事,早拿出来多好呀,省得他费力挖坑。
白骨似乎被兴奋的小狐狸感染了,激动道:“小狐狸,你的榛伯伯究竟是什么人呀?剑道符术相辅相成,剑息浑厚深不可测!!我活了数百年,从来没见过剑道修为如此卓绝之人!!就连我的上一任主人,他因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被百姓们尊称为战神,但是我见过主人挥剑,主人若还活着,比上你的榛伯伯,拼尽全力,也只有一半一半的胜算哦!!”
小狐狸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偷瞄了自家娘亲一眼,见娘亲眸光含泪,神色复杂……
美人娘亲一定是被父皇挥剑的英姿震慑到了!小狐狸握拳:嗯!是的!!父皇如此英俊潇洒!!
如此想着,小狐狸愈加高兴,乐呵呵地点头道:“榛伯伯的剑道是整个天岐最厉害的,有榛伯伯保护,娘亲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坏人欺负啦!”
白骨颇为赞同,但突然想搞事,于是使坏问道:“小狐狸,你爹和榛伯伯相比,哪个剑道更高一点哦?”
堪比天打雷劈,小狐狸笑意僵在唇角,拍手的动作陡然怔住。
小狐狸的爹?
瞥了一眼石碑旁若有所思的扶苏夫人,顾渲心中冷笑……秦缺这只蠢得要死的毛团子,怕是连他生身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吧!!他母亲早说过秦扶苏生性浪荡,水性杨花,勾搭的裙下之臣数不胜数。
谁知道,小狐狸他爹会是哪个蠢货!!
白骨是他心交上的好朋友,但白骨的问题,他真的不能回答的。
小狐狸突然忧郁,好友之间不能互相欺骗的,但是他与父皇的约定也要履行呀……要怎么办……好烦喏……
“小狐狸他父亲的剑道嘛……”
左右为难的小狐狸突然听见自家娘亲不屑微笑,轻蔑道:“我也从未见过剑道修为那般不堪一击之人!”
小狐狸咬着小手指,奇奇怪怪:“唔?”
顾渲心底越发得意,扶苏夫人果然放浪,他定要找机会叫那人看清这一位扶苏夫人白衣之下肮脏的真面目!!
湖底裂了一条大缝隙,本已停歇的灼炙狂风骤然再掀风云,但血湖湖面仍旧仅仅荡着一圈圈涟漪。
就很淡定……
扶苏心想,他们折腾出血湖湖面这么大的动静,那个浑身长满鳞片的男人,哪怕睡得死沉,也该醒了吧?
夜幕始终高挂,扶苏毕恭毕敬地远目迎接黑袍男人收剑入鞘,踏狂风而来。
落地后,扶苏赶忙递上帕子,帮黑袍男人扫掉被溅上衣袍的曼珠沙华浓艳似血的花瓣。
“辛苦阿榛了!!”
黑袍男人斜睨着身旁狗腿状分外明显的扶苏,心知她误会了被她遣派拿大腿骨挖沙坑,他会不高兴。
其实,他并未不高兴,反倒觉得很新奇。
孤月幕中,若非无粮米蔬肉,担心正在长身体的小狐狸会饿得难受,他倒是愿意与扶苏,带着小狐狸,多留孤月幕几日。
暂时忘记孤月幕外的江山天下,帝位皇权,黎明百姓;连同那些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统统抛诸脑后。
不需要他费心算计,也不必担心他所珍藏保护的,被人惦记暗算,只有他们三人,过一段无忧无虑的平凡日子。
黑袍男人无声眯着眼睛,收敛了心中骤然泄露,几欲满溢的怨恨,如无其事地握住了扶苏替他擦拭衣袍水渍的纤瘦手腕。
“适才湖底裂缝炸开,我察觉到了一股灵力波动,只是有些奇怪之处,需得靠近了仔细查探一番。”
顿了顿,扶苏听见黑袍男人不容置喙,一锤定音道:“我陪你一道下湖。”
黑袍男人此言的语气,扶苏一听便晓得他并非与她商量,而是已做了决定。
小狐狸也抱着白骨来凑热闹,斗志昂。扬地挥舞着本用来挖沙坑的大腿骨,郑重向扶苏保证。
“娘亲,有缺缺和榛伯伯一起保护娘亲,娘亲不要怕大坏蛋哦!!”
黑袍男人能够帮忙,扶苏满心感激,求之不得,但是小狐狸傻兮兮地来凑热闹,扶苏简直哭笑不得了。
摸摸小狐狸的小脑袋瓜,扶苏指腹卷着衣袖蹲下来,抬手小心擦拭小狐狸玩得满额头的大汗。
“那么等一下,就请小狐狸缺缺和阿榛多多关照啦!”
扶苏一行四人,再加上一具白骨,入水直游往湖底裂缝。
一路上,被黑袍男人一剑劈出来的湖底裂缝,看似近在咫尺之遥,实际上,却始终无法靠近湖底裂缝半分。
扶苏自小被逼着熟悉水性,入水后最长憋气能达到一刻钟,但前往湖底裂缝的一路游来,她已浮出水面换了两回气。
可他们再入水之后,与蝴蝶裂缝的距离一如既往,根本毫无缩短的迹象。而本想靠着湖底焦土砂石形状判断他们究竟游到哪里,游了多远的扶苏,满目皆是随着水波摇曳生姿,浓艳昳丽的似血曼珠沙华。幽冥之花,幽暗阴郁的湖底,扶苏放眼远远望去,好似身浮黄泉冥路,那一道湖底裂缝之下便是万丈深渊,藏着刀山火海,再继续靠近,便将赔上她余生。
扶苏突然好怕,她退缩了,想要逃,逃离黑黝黝的那道湖底裂缝,越远越好。
周遭似血的湖水朝她涌来,她被裹挟其中,挣脱不得,无数声音齐齐袭向她的耳膜,钻进她的脑海里。
年幼的她好奇地问母亲——母妃,为什么他们说是我害母妃您被父皇厌恶的?
哭得撕心裂肺的她,抱着母亲的尸首——母妃你不要死,阿离什么也不要了,阿离只要母妃!!
皇兄被封为穆候的那日,他们爬上胤都皇城的摘星楼,星河璀璨,烟花绚烂。
皇兄送她一支银簪,她问皇兄——有朝一日,为了太极殿的那把椅子,你会不会抛弃阿离?
被罚跪在未央宫前,秦绝冷着脸经过,一脚踹翻了她的晚膳。
她气急了,扑上去狠狠咬了秦绝手臂一口——混蛋秦绝!你为什么又欺负我?那是我今日唯一的饭菜!!我很饿!!
苦楝院落前,萧氏嫡女将她堵在院门口,告诉她,她已有了身孕。
她觉得恶心作呕,一股脑将皇兄的东西全部砸烂,临回昭阳府时,对皇兄恶狠狠的嘲讽。
——这场天岐帝位之争,娶了琅琊萧氏嫡女,不费一兵一卒,你就能坐稳帝位了。
——皇兄,你比我会做生意,稳赚不赔的买卖,这笔账你算得可真清楚。
扶苏胸闷气短,只觉得眼前血雾蒙蒙的一片,不绝于耳的嗡嗡作响。
浑浑噩噩时,她最后听见自己不带任何一丝感情地笑了起来——秦穆,祝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黑袍男人很快察觉到了扶苏的异样,惊慌无措的瑟缩,与不久前,他从湖底将她捞上来时,别无二致。
他眼疾手快,欲将扶苏抓到身边,湖底裂缝却突地成了龙卷旋涡,席卷了他们所有人往湖底坠入。
神色懵然的扶苏若无所觉,任由湖水拖拽着她,最先消失在湖底圣深处一片幽暗莫测里。
惊涛骇浪之中,在湖底裂缝中不断坠落,黑袍男人欲拔剑出鞘,始料未及的是,他竟无法感受到剑息在血脉之中的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