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啊!!给本宫杀了她!!!”
在异邦来使,天岐满朝文武皆不知所措,惊慌尖叫时,向来温婉贤淑,仪态万方的皇后娘娘,一语定音。
潜伏在暗处守卫煊圣帝的弓箭手训练有素,听闻皇后诏令,立即将手中的金箭满弓射出。
一瞬之间,临水瑶的锁离台上,箭如雨下。
然而那一身火红罗裙的女子却并不施法抵挡,任由刃如秋霜的箭头,穿过殷红纱衣,刺进血肉……
感到利箭刺穿肌/肤所带来的一阵阵钻心钝痛,女子朝着帝位之上,居高临下的天岐帝皇,展颜一笑。
蓦地,一阵劲风横扫而过,待宴会之上,满堂宾客再定睛仔细一瞧,却见那天岐帝皇不知何时,竟已到了锁离台上。
“……阿离?”
天岐帝皇又哭又笑,将那血泊中的女子紧紧揽入怀中,“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女子猛烈咳嗽着,唇边溢出猩红刺目的血……
“迷笛谷的山洞里,你说天岐姑娘若喜欢一个男人,她便会为那个男人跳上一支舞。”
距离他被追杀,遍体鳞伤堕入迷笛谷,已是很多很多年前。
若阿离不提,他都已经不敢再去回想当年在迷笛谷中,与那个白衣小姑娘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
——
他那时提起天岐广袤河山,地大物博,风俗千奇百怪,有趣得很。
阿离听得很是向往,他便好奇地问了阿离,迷笛谷中,是否亦会有舞悦习俗?
他还记得,那个白衣小姑娘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自然是有的……但灵女不舞……
为何灵女不舞?
那个白衣小姑娘却始终没有解释答案。
——
“秦煊,此番,我是特意来向你告别的,这一支舞,你喜不喜欢?”
残忍而猩红的刺目血液从她身后汩汩流出,将一身九重红衣,映得加倍妖娆夺目。
“……下辈子的我一定要离你很远很远……”
“离扶苏!!你到底对你自己做了什么?!”
天岐帝皇的冰封眼眸之中,终是有了裂缝,那里面,波涛滚滚:“太医呢!!把太医,不,把萧相给朕叫过来!!”
“灵女不舞……那是因为……灵女之舞,可破帝运……”
一口鲜血从女子唇边涌出,抽掉了女子最后一丝生气,“秦煊,自你之后,天岐帝运三代而衰……这是我的复仇……”
她曾以为,她是恨他的,恨不得他立刻去死,然而,到头来,却还是无法欺骗她自己。
天岐秦氏皇族和汝阳陵光山谷离氏一族的恩怨,本就是天道注定了的。
她活着,离族不会有事,一旦她离世,离族的存在,道门逆天改命之术,绝对不会为皇权所容。
只有如此……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平衡两族的法子……
她死之后的将来,在俾睨天下的煊圣帝面前,汝阳陵光山谷一族便不再是他皇权之路上,实实在在的障碍。
满堂宾客的眼中,一手缔造了天岐盛氏的煊圣帝,此刻正手脚慌乱地想帮他怀中女子擦去她嘴角溢出的鲜血……
然而,他刚擦完,阿离又猛地咳出了血。
“阿离你别说话,朕会救你,朕一定有法子救你……”
“秦煊,我早就说过,别欠灵女的债,你还不了的……”
战场厮杀,国立族灭,本就是一种轮回。
今日迷笛谷被灭,怨不得旁人,只能怨天道要迷笛谷为凡世人族的兴盛而让路。
但她却是那个亲手导致了迷笛谷覆灭消亡之人,若要怨,她亦是元凶之一。
耳边似乎有人在问她,怪不怪秦煊……当然是怪他的,却更无法原谅她自己……她真没用啊……杀不了他……
族仇之报,只能等她见了纱衣,见了那些因她而枉死的迷笛谷众人,再亲自请罪。
死在所爱之人手上,也算是一种成全……两全其美……
锁离台底下,太监宫女一阵手忙脚乱地想靠近,却被煊圣帝强大剑威所阻,再不得往锁离台踏进一步。
萧皇后显然被满台的血吓到了,待她堪堪回过神来,煊圣帝却已抱着阿离疾步奔下台梯,直往摘星楼方向狂奔。
“朕自以为看透了你的心,却不想你根本没有心……朕做了一场血本无归的买卖…………”
煊圣帝从怀中掏出一枚玉镯,是他重新修补的白鹤玉镯。
此时,却经由他手,染上了阿离的血,将那白鹤翅间的一‘辛’字,映得触目惊心。
“……阿离你赢了……朕在很久之前便将心交给你了,你这小姑娘怎地还说不要便不要了,将它给丢了呢?”
“幸好,朕找回来了,你收下它,别再摘下来,好不好?”
阿离神智昏昏,煊圣帝将玉镯塞入她手腕,“阿离你再等等,朕富有四海天下,朕一定能找到法子救你的……”
“……没有必要了秦煊……”
她好累了,活了数百年,终于走到了结束。
眼皮像压了座大山,很重很重,她终于可以解脱地慢慢闭上眼,手从煊圣帝怀里无力滑落,玉镯亦从阿离腕中掉落……
咚地一声,煊圣帝的血液一瞬之间凝固。
“——啊!!!”
一声贯彻天地地哀嚎,像是野兽失去了挚爱伴侣,痛彻心扉。
……
…………
煊圣帝九十七年初春,一世英明果决,创天岐河清海晏盛氏的天岐帝皇,终于走到了人生之尽。
那是一个草长莺飞,生机勃勃的春日,煊圣帝驾鹤西去。
煊圣帝临终前,召见了皇族公子伯辛。
那是他的皇侄,父母皆为了治理天岐南境水患而殉身,自小被他养在身边。
守候在胤都皇城太极殿外的满朝文武,不知此刻,身处天岐皇权之巅的男人,究竟与公子伯辛谈了些什么……
只是后来,天岐皇朝在公子伯辛的执掌之下,称霸西洲大陆。
而公子伯辛恪守的不仅仅是煊圣帝留下的朝政之策,更有煊圣帝在位时,对汝阳离氏一族的优待……
同年三月十五,内侍官声称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登基大典,便定在这一日。
玄墨银丝长袍之下,是年老衰弱之身,春日映照之下,瑶山神庙,钟声震慑天地,似龙吟,如虎啸。
肃穆钟声,随风传扬,宣告了煊圣帝一朝的结束。
龙榻之上,男人眼眸低垂,嘴角含笑,“阿离,朕终于能,去找你了……”
秦煊却似乎回到了继天岐帝位时,瑶山神庙的祭台吟唱中,敬拜天地,禀告天神,受九龙帝冠,礼成。
秦煊,担起了天岐皇朝兴盛之责。
瑶山神庙的祭台之下,黑压压跪着文臣武将,秦氏皇族宗亲,清流显贵,平民百姓,直至水天相接处,风颂山呼万岁。
眼前,他等待了半生的温柔小姑娘,仍旧一袭白衣,朝他轻轻地笑。
“秦煊,我们,不要再见了。”
龙榻上的老人,眼角有泪,他,终是以地老天荒般绝望的孤独,成就他的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