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艰苦对战,最终,海昏大战以天岐大胜而结束。
离开海昏郡前,扶苏本欲带顾氏姐妹一道回胤都,但顾婉却一再坚持留下。
问及原因,顾婉支支吾吾不肯明说,但扶苏心知肚明,她大抵,仍旧不肯放下重振顾氏家业的奢望。
碍于畸形的一体双生,哪怕顾嘉愿意重新来过,却也不得不留下陪顾婉一道。
扶苏给她们买了一座小宅子,请了护院丫鬟来照顾她们起居,还偷偷给顾嘉留了一笔钱,以应付意外情况。
至此,扪心自问,扶苏自觉,她对顾氏的两位小表妹,尽到了该有的责任。
至于海昏郡一别后,她们是否再见……
十年前她重伤昏睡,睡了七年之后再苏醒,那时,她发现她的记忆竟有所缺失,只停留于海昏大战两年后。
而仅剩下的记忆里,她与顾婉、顾嘉于海昏郡分别后两年之内,从未再见。
至于失去的那段记忆里,从天岐东境——天岐北境,顾婉究竟为何跨越数万里山水……
路途遥远,最后死于北境边界的鬼郡,尸骸甚至被制成湿诛子母阵的阵眼,永生无法得到解脱。
扶苏绞尽脑汁,试图理清湿诛女尸之死,亦是顾婉之死的前因后果,却发现因为她的失忆,一切都如水隔雾看花。
上元祭夜里,巨蛇妇曾对她有所指责,话里话外,俨然是当年她利用了顾婉谋取奴兰国的城防布局图,而她却在得图成功后,眼见顾婉被奴兰皇族发现,她却对顾婉见死不救,最后导致顾婉被奴兰皇族残忍杀害。
扶苏满脑袋疑惑,或许她该再回蓬莱岛找找姜姑娘,试试能否寻回丢失的记忆。
只是……越来越多的凑巧,似乎一点点地试图告诉她一些什么……
豫章郡,杀人骡,供奉湿诛女尸的上元祭祀,始于十年前。
又是十年前……
她十年前重伤昏迷……那人十年前过世……秦绝十年前登基为帝,坐拥天岐江山……
她只知十年前因重伤而昏迷,她为何会重伤,谁伤了她?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被她遗忘了。
扶苏暗自思忖,突有灵光乍现,等等……
巨蛇妇曾经所言,意思分明是十年前,在她丢失的那段记忆力,某个时刻……她、那人、榛阁主,他们三人一道出现过。
换言之,因巨蛇妇以人皮换脸,榛阁主不认识易容后的那一位美艳明丽的女子,但眼下露出真容的湿诛女尸,即她的顾氏小表妹顾婉,榛阁主他该见过才是……那么,榛阁主是否清楚,她与顾婉之间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一时茅塞顿开,扶苏回过神来,抬手比划着询问身旁的黑袍男人,却见黑袍男人身后,媚娘脚步匆匆从远处而来。
“夫人!火漆银笺回了!”
向来稳重的媚娘竟神色焦急,扶苏心口立刻提了口气,火漆银笺被她接过,笺封上所书,夫人亲启。
黑雾风暴袭击苦楝院落那一次,她去信询问负责昭阳府布料采买的顾嘉,查看昭阳府内蛟缫丝的售卖去向。
距发出火漆银笺已过四日,中间遭遇巨蛇妇赤雷蛛网围困,她差点将此事忘得彻底,可此时信拿在手中……
扶苏倒是生出了一丝退意,彼时,她并不知豫章郡作恶者为顾婉……顾嘉一体双生的亲妹妹……
那么,此时她手中的这一封回信,上面所写的顾嘉回复将会是什么?
当年,与顾婉一体双生的顾嘉,后来,她们姐妹俩又是如何分离成为两人?顾婉之死,顾嘉是否知情?
这些年,顾婉成为湿诛子母阵眼,受豫章郡百姓祭祀,助长凶阵……顾嘉是否知道这一切?
顾嘉是不是与顾婉仍旧有联系……亦或者,顾嘉对顾婉所遭遇,根本一清二楚。
转瞬之间,扶苏已作出了数种假设,但最叫她害怕的,只有一种……
若当年,顾婉真的因她而死,她苏醒后的这三年,顾嘉待她这个杀人凶手,却始终关切照顾。
她难道一点不在乎亲妹妹的死亡吗?
还是说,顾嘉瞒了她什么?
媚娘见扶苏几乎要将手中火漆银笺捏成皱纸,不由小声提醒道:“夫人,蛟缫丝的记录,您不是着急要用么?”
“蛟缫丝?就是裴卿卿说的,你们找到的那一条黑布?”
华孟道士一听,登时来了兴趣,催促着扶苏,道:“那你快打开来瞧瞧,信中说了些什么,诶?”
倏地息声,华孟道士愕然盯着扶苏手中笺封的落款——顾嘉敬上。
…
顾嘉?是适才扶苏回忆里提及,那位一体双生姐妹中的姐姐,顾嘉?是同名同姓的几率,有多大?
华孟道士欲催促扶苏的心一下淡了,默默蹲到湿诛女尸旁,研究起了它身上是否有其他线索。
鸦声凄凉,哭声连天。
午时,烈日当空,郡北黄沙地里,阵阵热浪翻涌。
苦楝树坑下深埋多年的女尸,不禁音容宛若在生,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像极了在嘲笑扶苏。
扶苏手心却冒出了冷汗,她抬眸望向黑袍男人,黑袍男人心领神会,却也心生犹豫,犹豫是否要告诉他的小乖真相。
——榛阁主…你遇到顾婉时…发生了什么?
她与他的心意相通,扶苏仰头凝视着黑袍男人,等待他结束沉默……若她真的害死了顾婉……
“你没有害死她,她只是犯了一个,她曾经瞧不起的卖茶女所犯过的错误。”
闻言,扶苏缓缓将湿诛女尸从头至尾,扫视了一圈,攥着火漆银笺的手背却绷得死紧。
——对亲人见死不救?她承认她不是个好人,但那般残忍冷血,是她做的吗?
——可顾婉死时的境况,若当时有意外发生呢?比如……
“小乖你看着我……”
黑袍男人双手捧住了扶苏的脸,她不得不仰眸去望他,无声喃喃。
——她有可能害死顾婉的……有唯一的可能……若当时战况紧急,她为助那人夺胜而算计……
——或许真可能……她真的……对顾婉见死不救。
黑袍男人低头俯视身前的小乖,白衣女子茫然地仰望他,月眸清冷,努力隐忍下的害怕,却叫他轻易看出。
对于当年奴兰皇城里的真相……说……亦或不说……
迟疑不过一瞬,黑袍男人绝然决定,他可以承担隐瞒真相的一切后果。
“小乖。”
低沉的嗓音突地响起,扶苏突然睁大了双眸,黑袍男人竟俯身抱住了她,两人目光擦过……
她似乎瞧见了黑袍男人那双深邃黑眸,浅浅的一抹决绝笑意。
黑袍男人在她耳边低声安抚着,沙哑烟嗓缓慢悠长,深沉呼吸,像深冬正午难得一见的暖阳,足以击穿人心。
“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