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苦楝树,空气里温度越高,热浪扑面而来,恶心刺鼻的腐肉烧烤味直冲扶苏鼻腔。
扶苏强忍着作呕反胃狂奔,直到苦楝树下站定,冲天红光后,苦楝树只是一块树形焦炭,冒着浓浓黑烟。
苦楝树实在太过普通了,没有邪气、血腥气、甚至连一丝丝黑气都没有。既然苦楝树本身完全没有任何异常,那么,可疑之处在哪里?会与郡南客栈地基一般情况,苦楝小院地下,也埋藏了些不可重见天日之物吗?
……环顾院子周遭,扶苏绕着苦楝树,挨个祭祀桌案一一小心检查,她顺着桌子腿往下摸,触到了一小片潮湿的沙地。适才巨蛇妇化形时,引来惊雷掀起河水在郡北下了一场‘暴雨’,沙地潮湿并不奇怪。但扶苏捏了一小把,两指腹揉搓了一会儿后,却赫然发觉黄沙里掺杂了些许碎肉末,鸡毛,纸屑,还有未干涸的鲜血。
她的猜测没错,只要再找到最后一样东西,就能找出克制巨蛇妇的方法了!!
扶苏激动不已,也顾不上考虑沙地里究竟还埋藏着多少人的血肉,干脆蹲下身在沙地上扒拉起来,不远处,黑袍男人与巨蛇妇惨烈的打斗声不断钻进扶苏的耳朵里,眼底划过一道道赤雷电,就好像血不断地,不断地在她面前流淌。
黑袍男人应该可以应付得来吧……惴惴不安的扶苏默默安慰自己,他连兽使都能召唤出来了,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祭祀桌案下的坑越挖越深,不一会儿,扶苏便在沙地下挖到了盘根错节的苦楝树根和……森森白骨……有的还挂着肉末,有的却已经发暗泛黄,显然已经死了很久了。随即,扶苏强忍下作呕感,又接着去挖旁边祭祀桌案下的沙地,果不其然,也有苦楝树根……一张,两张,三张……齐聚小院的祭祀桌案底下,几乎都盘踞着苦楝树根,也都埋着白骨。
白骨属于什么,扶苏不愿多想,她盯着被黄沙掩埋的树根,陷入沉思。
在巨鸟背翼上,俯瞰郡北河两岸,扶苏第一眼看到小院里满地的祭祀桌案之时,便觉得眼熟得很,看似一地杂乱无章的祭祀桌案摆放,她总觉得实际内里应大有乾坤,此时此刻,她已经能够确认,郡北上元祭祀,究竟是什么了。
以苦楝树为阵眼,献上瓜果蔬菜,祭祀桌案环绕成圆形,层层排列,分明是《弱水录》中所记载的白艮灵象。
此灵象属土,土生万物,是上上之吉的灵象。对于灵象而言,阵眼、祭礼、甚至香案摆放,每一步都不能有错。
偏偏,苦楝树早已枯死,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死气沉沉;郡北百姓们奉上的又是血肉之类,沾染浊气之物;以黄沙下掩埋的白骨判断,郡北百姓的祭祀应有十年了,看祭祀桌案的数量,一年一次,一次三十人,十年三百人……
难怪分明有白艮灵象大阵镇在此地,郡北却仍穷得叮当响,一片黄沙荒漠。
那么,既然白艮阵被恶意篡改了,聚集起来的凶力,又是被祭祀给了什么呢?
再明白不过了,昨夜一团黑雾,今夜强悍巨蛇妇,一日之差,只可能是白艮阵给予了它凶力暴涨的可能。
此刻正值早春之节,上元祭日,乃一年之中,百姓祈祷祭祀之力最强盛的时候,又有白艮阵的加持……
看似拼尽全力欲置他们于死地的巨蛇妇,其实还隐藏了真正的杀招!!思及此,扶苏猛地回首远望,怒吼连连的巨蛇妇毫无阻碍地穿行于赤雷紫电的蛛网之间,一人一蛇,刀光剑影,飞沙走石的缠斗落到了扶苏眼底,黑袍男人似察觉到她的目光,旋身躲过横扫而来的蛇尾后,回首匆匆看了她一眼……只一眼……扶苏心底莫名颤了颤……
男人眼角眉梢一片阴鸷,眸意冰冷,凌空执剑的男人一袭黑袍猎猎翻飞,墨发狂乱。
他是真的生气了……
扶苏心底诡异地浮现出一个念头来,或许黑袍男人出剑,并非真的为拖延巨蛇妇,他只是在单纯发泄怒气罢了。
摇摇头,扇飞她脑中如此不靠谱的念头,扶苏匆匆扫过裴卿卿,他已经将大部分郡北百姓都弄上了巨鸟,在月镇结界之内。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前进,还差一点,她要活捉巨蛇妇,它今夜所言,实在是给了她太多困惑。
突然,手背一阵瘙痒,扶苏目光收回,一低头,指尖却触到了一团黏糊糊又冷冰冰的东西……
待看清一条条在沙坑里蠕动的东西长得何种模样,一瞬间面如土色的扶苏几乎要咬碎银牙,才勉强忍住惨叫出声。
赤色的小蛇,很小,春风里的柳条一般,没有眼睛,只有一张长满了尖牙的嘴,不断地开合,不断地吃着沙土。
沙坑里一坨一坨,交缠在一起蠕动,慢慢从沙坑里爬出来,潮水一般在院子里蔓延开来。
“蛇…蛇…蛇…”
手边无趁手兵器,刚才挖沙坑又沾得满手的鸡血人血,完成了小蛇们的夜宵。扶苏浑身发抖地往后退,却发现背后便是烧成焦炭的苦楝树,不知何时,树上竟也爬满了赤色小蛇,猛地一眼看上去,就好像是苦楝树正在流血。
这一下,扶苏连声音都颤得不成调子了,“呜呜呜,我擦!!”
“小乖小心!!”
黑袍男人惊声喝斥,扶苏被吼得一愣,循声回望向他,入目却是靠在小院门口的一白发老妇,一张溅满鲜血的哭脸。
白发老妇朝扶苏伸出手,有气无力地哀声祈求,“夫人…救我…夫人……救救我吧……”
扶苏仔细将白发老妇打量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可不远处,深陷巨蛇妇接连攻击的黑袍男人却对她露出了恐惧。
他分明在对她嘶吼着什么,可她却什么也听见,只记得,刚才最后一句是……小心……
小心什么?
扶苏握紧了拳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潮水般的小蛇群围堵在了苦楝树下,可白发老妇还在哀求她救命……
黑袍男人究竟要她小心什么?小蛇群吗?还是突然出现的白发老妇?
赤色的小蛇群密密麻麻,却只是围堵着她,不再有动作,反倒是白发老妇的哀求声愈加凄凉无助,扶苏的手不由自主地向白发老妇伸了出去,喃喃低声道:“不要怕,没事的,我会帮……”
话未说完,被一阵吟诵声打断,似曾相识的曲调,扶苏绞尽脑汁地回想,终于在困顿的脑海里,记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
初到豫章郡的那一日,豫章郡界碑处,人皮袭击之时,她也听见了一阵空灵而温和的吟诵声。
那时候她以为是黑袍男人,但与他相处这一段时日,那并非黑袍男人的声音,那么,又会是谁呢?
昏昏欲睡之时,扶苏似乎在一片电光火石,刀光剑影中见到了一道人影缓缓朝她走来。
走得近了,来人身着黛蓝道袍,荼玉道冠,银簪束发,手执一支乌木长笛,使得扶苏心下惊骇的,却是他的模样。
双眸皎皎若云间月,目露悲悯,端方君子,颀长身姿恰似芝兰玉树。
扶苏听见自己委屈得带上了哭腔,低低地唤了那人一声,“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