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胭欲言又止,似乎仍想为她效忠的国主与渲公子说些好话。
此刻,扶苏却察觉到了,先前来者不善的那一丝灵力已逼近至湖边,正朝凉亭而来……
扶苏当机立断,一把摘下了云鬓间的金簪,丢入湖中。
扶苏指尖用了一丝灵力,因此金簪入水时悄无声息,但金簪簪尾刚没入湖面,她们身后的凉亭竹帘随即被挑起……
一道身着绛红奴兰宫装的高挑身影,映入了扶苏眼帘。
此时此刻,日头已不算早,但宰相府苑中的这一座人工湖,仍泛着丝丝凉意。
绛红罗裙飘逸婀娜,长裙戋地,来人嘴角噙着一记微扬弧度,轻快笑声落到了扶苏耳旁。
“离姬妹妹在湖边忙什么呢?琥胭领命来请,本宫却在蒹葭小筑,许久也不见离姬妹妹赴早膳。”
扶苏随手一指凉亭栏杆外的粼粼湖面,面不改色道:“往蒹葭小筑去时,瞧见这湖面澄澈如镜,与昨日夜色之下的风景完全不同,便走近了瞧瞧……没想到,竟是为瞧个碧波湖色,将鬓间金簪掉进去了呀……”
“区区一支金簪,不值得离姬妹妹忧愁……离姬妹妹若实在喜欢那金簪样式呀……”
复陆伊儿语气关切,主动拉住了扶苏的手,感叹道:“离姬妹妹直接与国主提,国主定会为妹妹造上百千支呢!”
起先复陆伊儿进凉亭时,绛红宫装宽大,一时未能察觉……但随着复陆伊儿靠近了她,走动时,便将身形显露出了一点。
扶苏一时无言,此时此刻,她的注意力全部落到了复陆伊儿微隆的腰腹处——那分明是身怀六甲,约莫四月有余的模样!!
琥胭明明承认过,复陆伊儿难以有孕,因此复陆老爷才打起了送另一个小女儿复陆五儿入宫承宠的盘算来……
然而复陆伊儿既已怀孕,还是中宫嫡出……复陆老爷为何不顾复陆五儿以死相逼,坚持为其招婿?!
扶苏盯着复陆伊儿的目光太过热切,引得复陆伊儿察觉,只见复陆伊儿右手覆上微隆的小腹,含笑的美眸里,满是慈爱。
扶苏突然联想到了一件事,适才她是因察觉了那丝不带善意的灵力才警惕复陆伊儿的,但昨夜蒹葭小筑上,她也曾与复陆伊儿近距离靠近过……那时候,她并未感知到复陆伊儿身上有着修习道术之后,凝聚于神魂之中的灵力。
扶苏若有所思,道门中人一旦修习道术之后,灵力于神魂之中滋生,是断然不可能被刻意压制,隐藏的。
那么,仅仅隔了一夜,复陆伊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身上的灵力竟突然出现了?!
暗暗记下此疑点,扶苏打算回去请教黑袍男人……复陆伊儿灵力消失复现,会不会与复陆伊儿身怀六甲有关?
突地,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笑声闯进了湖边凉亭。
竹帘后,暗暗懊恼的扶苏颇紧张地盯着华孟道士,生怕华孟道士在复陆伊儿面前道出他们两人相识。
然而出乎扶苏意料,只见华孟道士顶着她皇兄的脸,颇为欢喜地凝望着复陆伊儿,好似见了鱼腥的猫儿,脸红得直搓手!
“帝姬娘娘,今日可否让贫道我,再为您把把脉呀?上回我摸着那胎脉颇为虚弱,贫道可是好心为帝姬娘娘您安胎哦!!”
扶苏暗暗称奇,她虽与华孟道士相处不久,但裴卿卿曾向她提过……上元祭那一夜,他们几乎在巨蛇妇顾婉的赤雷蛛网袭击之下全军覆没,裴卿卿求华孟道士出手相助,华孟道士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裴卿卿……
得知此事之后,她曾回忆过牢记脑海中的那些汝阳离氏古籍,猜测道术传自九华山的华孟道士,应是修的无为道。
——所谓无为道,便是断情绝欲,不沾染任何凡世因果。
扶苏还记得年幼时,母亲为她解释此无为的修道登仙之路时,很是不屑,连声骂那些九华道士向来只顾惜命!!
因此,眼前,华孟道士竟然主动提出为复陆伊儿把脉安胎?
若果真如华孟道士所言,复陆伊儿腹中胎儿胎脉天生虚弱,无法足月出生,甚至根本无法活下来……
华孟道士安胎此举,便是在凡世出手救了一条命,他身上必得又添上一条因果,得道赴劫之时,代价可是大得很!!
思及此,扶苏狐疑打量着华孟道士与复陆伊儿,但听闻腹中胎儿或有不足之处的复陆伊儿,却反倒更害怕的是华孟道士的靠近……复陆伊儿瞥过身侧侍女,侍女忙上前搀扶她,并同时挡住了华孟道士投注于复陆伊儿小/腹的炙热视线!!
“华孟道长是父亲请来的贵客,安胎把脉一事,本宫自会命宰相府中当值的太医操心。”
复陆伊儿始终笑意盈盈,温柔言辞之下,却明确拒绝了华孟道士。
正围观看戏的扶苏,复又被复陆伊儿拉住了手。
复陆伊儿姐妹情深地凝视着扶苏,直将扶苏盯着手心冒冷汗,只听复陆伊儿亲热唤她离姬妹妹……
“国主坚持要等离姬妹妹一道用膳,妹妹赶紧随本宫来……至于琥胭你……”
笑意未减,却含了一抹冷意扫视了琥胭,复陆伊儿轻描淡写地吩咐,“离姬娘娘的金簪既是你在跟前伺候时掉的,便由琥胭你跳下去捡回来……”
话落,复陆伊儿又吩咐她贴身伺候的另一侍女,“你看着她,捡不到离姬娘娘的金簪,琥胭也没必要从湖里上来了。”
琥胭脸色一瞬间发白,忙不迭跪倒于地,磕头求情,“离姬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
扶苏一怔,她丢金簪的本意,是为了给她们两人聚在湖边凉亭半晌找个由头。
省得潜藏宰相府暗处的那些人,发觉是琥胭为她调查周鹤刺杀呼韩邪一案提供的线索,对琥胭不利。
结果,弄巧成拙。
扶苏反思,她倒是不曾想过,复陆伊儿竟然当着她的面,便要直接处死琥胭。
然而复陆伊儿如此举动,反倒令扶苏笃定,琥胭一定知道些,事关复陆宰相府,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她得保下琥胭,但她不过是个徒担了呼韩邪宠妃名头的外来人,复陆宰相府可是复陆伊儿的地盘,她说了才算!!
复陆伊儿搭着侍女的手,满意欣赏着扶苏为难,却只能咽下暗亏的吃瘪模样。
她一进湖边凉亭便认出来了,时隔十二年,去而复返的离姬,今日身上所穿的奴兰月白纱罗裙,所用纱缎乃云瀑鹿凉山所进贡,冬暖夏凉,色泽温润,十分珍贵难得。
当年她极喜欢,曾想用来裁一身宫裙,却只在鹿凉使者进贡时见了一回,随即便被国主送入了待离小楼。
留给一个,连国主他都根本不确定,是否会回来的离姬。
复陆伊儿失神之际,蓦地,却听见扶苏倏然浅笑,揽着她的手臂,亲昵道:“帝姬娘娘总是这般赏罚分明呢!”
扶苏话锋一转,冷笑道:“但是单单跳进湖里寻金簪怎够呢?我得亲眼瞧着才有趣呀!可国主又等着我用早膳呢,再迟下去,怕是早膳得成午膳了,饿着国主,那是特别不好的呀!!帝姬娘娘,反正如今金簪已掉……”
跪趴着的琥胭瑟瑟发抖,复陆伊儿欲驳掉扶苏拖延时间的法子,但却又听扶苏拍着她的手,笑意很深。
“等咱们用完早膳后,不如帝姬娘娘陪着我一道,再回来瞧琥胭入湖寻金簪吧?”
复陆伊儿默然无语,华孟道士依靠着凉亭栏杆,众目睽睽之下,与扶苏交换了一记戏谑眼神。
扶苏看懂了,华孟道士看好戏呢——瞧她如何从复陆伊儿手中救下这一琥胭侍女。
“帝姬娘娘,那一支金簪乃国主相赠,我还想着用膳后,邀请国主一道来欣赏呢!!”
离姬竟敢拿国主来压她?!
复陆伊儿隐怒,却不好表现出来,暗怒半晌后,才不甘不愿答应了扶苏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