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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日后,一辆来自天岐北境的华丽马车,出现在天岐东境,定州最热闹的大街上。
天岐东境的气候与北境完全不同,东海之滨,水汽悄然融于暖风里,湿润而温暖。
白鹤铃铛被午后的微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声,随着马车,经过定州盛氏的大宅院前。
白皙修长的指尖撩起纱帘,马车上的人透过那一道纱帘缝隙,默然拧眉,微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座百年老宅。
老宅巍峨雄伟,泼墨挥毫,龙飞凤舞的盛氏匾额之下,双狮雄踞,无声彰显定州客栈数百年的尊荣。
白衣女子视线稍微偏移,朱漆高门被推开,老宅院里,落目之处尽皆缟素。
挽联遍布,哀乐连连,痛哭声,哀嚎声,闹得人心烦意乱。
马车缓缓驶过盛氏老宅院门时,蓦地,院里出来了一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有那么一瞬……
马车里的白衣女子紧张得捏住了裴卿卿的手,那个少年,肖似秦穆。
简直与她记忆里,年少时候的皇兄,太像了,若不是见少年从盛氏老宅出来,她身边又有裴卿卿、小狐狸……
她都要以为,是她不小心又走进了哪个秘境,错乱了岁月光阴了呢……
白衣女子挥手叫停了马车,目光默默追随着那肖似秦穆的少年。
……
“小公子,小公子,您别犯这犟脾气了,您要保重身体才是啊!”
少年身边搀着他的,瞧着还挺年轻,三十来岁,面色凝重地劝着少年:“如今夫人过世了,您若是自己不保重您自个儿,这府里,也没谁会心疼啦!!小公子您还年轻,他们说闲话,也就让他们说去呗,您何必动真气呢?”
马车上的白衣女子,这才注意到,那少年竟然是个瘸子,他从大门台阶上走下来,左腿分明短了一些。
马车里的毛绒毯子,窸窸窣窣地,一个小毛团子午睡刚醒,软乎乎地打了个哈欠。
小毛团子扯了扯白衣女子的袖角,没得到回应,立马委屈得一拱一拱地,滚进了白衣女子怀里,他见自家娘亲紧盯着远处,不由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循着自家娘亲的目光,往远处瞅了瞅,蓦地,高兴起来!!
“哎呀!是盛寂哥哥!!”
闻言,白衣女子好奇问道:“他就是盛寂?小狐狸你认识他?”
小狐狸秦缺点点头:“娘亲,我当然认识他啦!北山庭里,就盛寂哥哥待我最好啦!!”
原来是盛寂啊……
扶苏恍然大悟:卫唤云与盛泓的嫡子,若从血缘上算起来,盛寂是秦穆的亲侄子。
“难怪长得这般相像。”
扶苏喃喃道:“他怎么会是个瘸子?天生的?”
闻言,华孟道士抬眸,沉沉地看了扶苏一眼,随后,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继续剥着手中的糖炒栗子。
“不是天生的!”
小狐狸秦缺奶声奶气地解释:“盛寂哥哥前年和秦稷打马球,校场上,盛寂哥哥骑的那匹马突然受惊,狂跑起来,盛寂哥哥被甩下来,左腿磕到了石头,治好了之后,还是落下了残疾。而且,从那以后……”
见小狐狸突然不继续往下说了,裴卿卿八卦爱好者忙不迭递了块西瓜,哄道:“然后呢?”
“盛寂哥哥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太医找不出来原因。但是皇后娘娘说,是盛寂哥哥命薄,承不住胤都的龙气……”
小狐狸秦缺撇撇嘴,气呼呼地辩解:“才不是呢!我分明看见有侍女偷偷往盛寂哥哥的药汤里加东西,我告诉了盛寂哥哥,让他去找父皇,但是盛寂哥哥要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过多久,盛寂哥哥就从北山庭离开了……”
闻言,扶苏与裴卿卿相视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这些后宫内宅的阴私手段,真的是,用来用去都是那几招,也不嫌弃老得慌。
“明明是大人之间的恩怨,却连孩子都算计进去……”
裴卿卿思索几番:“会是谁?盛氏的当家主母沈长乐?还是那受宠的妾室月谨夫人?”
顿了顿,裴卿卿又自言自语道:“总不至于,是天岐胤都皇城里的女人吧?”
“怎么不可能呢?”
扶苏嗤笑了声,反问:“盛寂可是兰陵卫氏与定州盛氏联姻的产物,哪怕再不受宠,总归是顶着兰陵卫氏与定州盛氏的名头,自家宅院里斗斗,睁只眼闭只眼……若是有旁人动到了自家子弟的身上……打的可是两家人的脸面!!”
马车一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小狐狸秦缺仗着自家娘亲宠他,奶声奶气地说:“娘亲,我想去见盛寂哥哥!!”
扶苏有一瞬的犹豫,但想到她此行的目的,还是摁下了心头那点躁动,与小狐狸秦缺打商量。
“等咱们安顿好了,咱们再邀请你盛寂哥哥到家里来玩,好不好?”
小狐狸秦缺接收到他最喜欢的裴叔叔的眼神示意,十分乖巧地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好哒!!”
…………
另一边,盛氏老宅门前。
奶娘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过几日便是大夫人出殡,小公子呦,咱们已经忍了这些时候了,不就剩几步路了吗?您这又是何苦非得来折腾你自己呢?这要是折腾伤了,突然犯病倒下了……您还记得月谨夫人说的什么吗?”
“奶娘,我记得。”
无论奶娘如何劝说,始终不肯吭声的少年,终于开口了,很是干净的少年嗓音,溪涧流过鹅卵石一般。
“她说,二娘爬/床,勾引结拜姐妹的夫婿,活该早死,死了还没亲儿子送终。”
奶娘唉声叹气:“就算大夫人当年做错了,但这些年,大夫人待您的好,小公子呀,您是知道的……”
“您可得好好送大夫人走完最后一程,让大夫人风风光光地从盛氏老宅里出去,不能有差错啊!!”
少年的手臂被奶娘央求地轻摇了摇,生怕少年反悔,解释道:“小公子您别信月谨夫人胡说……您这腿的事,与大夫人真的没有关系呀……大夫人并无子嗣,你可是她带大的,她怎么还会害您呢?……咱们别在大门口站着了,等会儿侯爷子找着二公子回来,那孩子指不定又怎么憋着使坏呢……您撞上侯爷的火口,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少年敛眸,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城门口。
“我是个瘸子,但我从未做过坏事,我不丢人。”
……
…………
“哎呀,客官来啦!打尖还是住店呀~”
定州客栈门前,徐娘半老的妖娆妇人,扭着水蛇腰,迎上贵客。
夏日里,东境的天候说变就变,不久前还艳阳高照呢,此刻已漫天灰蒙蒙,似乎要下雨。
刚下马车的白衣女子极为清瘦,着一身素白纱裙,帷帽下的面容,只能大约瞧得出其绰绰姿容的影子。
客栈老板娘迎来送往,人精一般,见这一行人的穿着打扮,必定非富即贵,更为殷勤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