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有上好的客房,紧邻着莲花山观音庙,一推开窗,便可见满池莲花,美得很哦!”
客栈老板娘殷勤介绍,“过几日,咱们这还有观音祭,可是热闹得很呢!!那莲花山上,咱们的仙娘娘也要出关来呢!!”
白衣女子闻言,牵着孩子的手紧了紧,略带好奇地笑问:“莲花山观音祭?可是有什么讲究?”
“夫人您这是头一回来咱们定州吧?可真是来得巧得很呢!!”
客栈老板娘笑眼含媚,边邀着白衣女子进客栈大堂歇息,边解释道:“咱们定州莲花山观音庙有位仙娘娘,信众们若有心愿,不管是求姻缘、求财、求子孙……只要上山诚心恳求仙娘娘,仙娘娘一定会为信众达成所愿,可是灵验得很呢!!”
白衣女子抬眸,扫视了一圈客栈大堂周遭,给了身旁执扇的粉衫公子一个眼神。
裴卿卿立即会意,大方递给客栈老板娘一锭银子,乐呵呵道:“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家夫人最近身子突然不好,这不,听说定州风水好,专门来休养的!……老板娘您是能人,是否能帮我们引荐引荐这位仙娘娘?”
“哎呀,仙娘娘是神仙呢!我怎么能认识她呀!不过……”
客栈老板娘轻轻扫视了几位贵客,特别是为首的清瘦白衣女子,话头猛地一转,问道:“不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呢?”
裴卿卿微笑着,介绍道:“我家老爷姓苏,这是我家夫人和小公子……”
瞧着面前一行四人……
清瘦柔弱的白衣夫人,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还有随从的粉衫男子,俊逸非凡的侍卫……
客栈老板娘玲珑心思一转,须臾,哎呦了一声,笑得愈加欢快:“不过苏夫人瞧着,很像与仙娘娘有缘之人……仙娘娘心善,最是见不得百姓受苦……苏夫人若真心想求身体康健……咱们这观音祭上,仙娘娘都会降下祥瑞呢!!”
闻言,扶苏与裴卿卿不着痕迹地交换了视线……这家客栈有些许奇怪……
“那可真的是……太好了啊……”
裴卿卿意有所指地感叹了一句,率先踏进客房,确认无危险,这才侧身,让扶苏领着小狐狸秦缺进门。
客栈老板娘吩咐小厮送上茶水糕点,又给了客房钥匙,指了指房中的一尊雕像……
扶苏一行人齐齐注目,那尊雕像是一位女子,慈眉善目,一袭月白广袖流仙裙,拈花微笑。
扶苏心中咯噔了一下,深觉那女子雕像,眉眼间,颇为眼熟。
扶苏喃喃问:“老板娘,这是?”
闻言,客栈老板娘上前,为拈花微笑的女子雕像,上了一炷香。
“这位便是仙娘娘啦!”
客栈老板娘热情为扶苏介绍:“咱们定州,只要是到莲花山观音庙拜过的呀,都会在家中摆上仙娘娘的雕像,每日一炷香,请求仙娘娘保佑呢!!我自从在客栈里摆了仙娘娘,生意可是好得不得了呢!!”
“苏夫人,你若是喜欢,回家时,也可以带回一尊呀!!”
扶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凝视着那尊温柔的女子雕像,岔开话头:“老板娘,我们初次来此,人生地不熟的,若要拜见仙娘娘,需要准备些什么?到时候,老板娘您可得好好指点一二才是呢!!”
“你们先歇着,观音祭的准备可多着呢!”
客栈老板娘媚眼如丝:“也别说什么指点呢!!苏夫人住到我的客栈,也是一种缘分,我呀,能帮自然是要帮的呀!!”
闻言,裴卿卿又是一枚银锭子送上,感激笑道:“多谢多谢,我家夫人这病来得突然,老爷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要是此番,真能让仙娘娘治好了我家夫人的病,绝对会好好报答老板娘您的!!”
……
一脸感激地送走客栈老板娘,裴卿卿关上房门,收敛了笑意,转身一本正经地问扶苏。
“你怀疑那仙娘娘有问题?”
扶苏不答,转身推开了客房里,唯一的一扇小窗……
果然如客栈老板娘所言,放眼远望,是一座苍翠葱茏的高山,形若盛开的莲花。
定州客栈距离莲花山不远,扶苏甚至瞧得见山巅,伫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庙宇,香火缭绕……
然而……令扶苏心生震撼的,却是那庙宇,竟是横亘于一面瀑布之上……
瀑布穿过庙宇,温柔汇聚到半山腰,积聚成了一池碧波。
水面莲花万顷,几乎是水天相接,莲叶滚珠,梵音阵阵,美不胜收。
……
裴卿卿凑到了扶苏身边,眯着眼睛使劲儿地往远处瞧,自言自语道:“这会不会是个邪的?”
半晌,扶苏收回目光,笃定道:“那莲花山没有问题,或许信众颇多,香火鼎盛,相反,自有一股祥瑞之气笼于山巅。”
闻言,裴卿卿点头同意道:“莲花山,观音庙,的确应该都没有什么问题。”
若是观音庙有问题,昭阳府于天岐东境所设的情报网,早该有消息传到裴卿卿手上。
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裴卿卿一脸严肃,“或许真的有问题,但是,并没有闹大,或者说,不被人所察觉诡异之处。”
话音未落,扶苏的衣袖被小狐狸秦缺拽了拽。
扶苏低头一瞧,小狐狸秦缺仰着骄傲的小脸,奶声奶气道:“娘亲,我知道!我知道仙娘娘!”
扶苏蹲下身,与小狐狸秦缺平视,温声问道:“盛寂哥哥告诉你的?”
小狐狸秦缺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下亮了,崇拜道:“娘亲好厉害哦!一下就猜对啦!是盛寂哥哥告诉我的!”
“莲花山上的仙娘娘,是盛寂哥哥的干娘呀!!”
裴卿卿惊呼:“干娘?”
小狐狸秦缺乖巧点头:“盛寂哥哥是喝仙娘娘的奶。水长大的!!”
莲花山,观音庙,仙娘娘,竟然,与定州盛氏有关啊……
那观音祭,到底又是个什么东西?
扶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直觉定州一行,或许并非她所想的那般简单,而且,那个少年……
蓦地,一杯热茶递到了郁闷烦躁的扶苏面前,她循着那修长的指节,抬眸,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周身气度不凡的俊逸男人,身着苍色华服,声嗓温润而低沉,“渴了吧,喝点热茶润润喉。”
帷帽的蝉翼薄纱微拂,隔着白纱凝视着他,扶苏陡然生出一股奇妙感觉……
如今……华孟道士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具神魂……
……
…………
数月前,活着从蛇山地宫出来的,除了她与黑衣男人之外,另外一人,便是华孟道士。
随后,扶苏又从黑衣男人口中知道了华孟道士的真实身份——活了数百年的定州盛氏先祖盛二郎之子,盛华孟。
如此出身,乍然知晓内情时,扶苏也不过一瞬的震愕,随即更多的……是茅塞顿开的释然……
难怪他与皇兄秦穆长着别无二致的一张脸……扶苏心想……秦穆生母德妃,是定州盛氏之女……
果真是世事难料。
……
…………
盛华孟为一己之私,与奴兰勾结,被秦绝的黑翼铁骑带走。
临走前,扶苏看见了他胸口分明有一处极深伤痕,按照那伤痕的凶残程度,盛华孟本该当场断气……
结果,盛华孟还活着……
若说是乾亥留月法印之效,扶苏又觉得有哪里说不通……但没有多久,黑翼铁骑却将盛华孟放了回来,随同的,还有秦绝的一封信,命扶苏看管好盛华孟,否则,就追究她与凉州都督韩焉的私交,是否为昭阳府谋取了不正当之用……
不得不收留了盛华孟,只是,盛华孟似乎失去了不少记忆,甚至性情大变……
眼前,男子身姿依旧如青松挺拔,这数月来的相处里,举手投足,更是芝兰玉树般的贵公子模样。
越来越容易让扶苏产生错觉,将他认成……她的皇兄,秦穆……
天边,正酝酿着一场暴雨。
灰蒙蒙的光影笼在男人身上,落入她的眸底,她记忆里,那个俊逸清贵的公子,又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
突然,盛华孟沉声劝说扶苏:“你既然不愿继续和卫唤云有所牵扯,不如,我留下来调查,你先回凉州竹馆?”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她与卫唤云之间?
闻言,扶苏有一瞬的愣神,她盯着盛华孟那双黑眸,深邃如潭,璨若星辰。
她突然便又想到了秦穆,二者何其相似,眼睛里有莹润的光芒,她从前总觉得,那是倾城珍宝。
“你究竟是不是盛华孟?”
话落,盛华孟面不改色地反问扶苏,“你觉得呢?我是谁?”
……
裴卿卿紧张的小目光在两人之间游弋,默默腹诽:盛华孟不惜签下卖身契,也坚持要留在昭阳府……
信誓旦旦宣称,他对昭阳府有用……
究竟有用在哪里,裴卿卿目前还瞧不出来,但盛华孟此人,绝对图谋不轨!!
……
“我既然来了,哪怕再厌恶,也会完成承诺……”
扶苏蓦然正色,往后退了一步,无声拒绝了盛华孟的热茶:“至于你,你于我而言,并不算熟人故交,别表现得太熟络……”
盛华孟欲言又止,但扶苏却不给他机会,神色渐冷。
“你签下卖身契之前,我曾问过你的问题,希望你能尽快恢复记忆,给我答案……”
……
客房里,裴卿卿见不得场面尴尬,忙不迭牵着小狐狸秦缺欲下楼用午饭。
小狐狸秦缺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扭头问扶苏,“娘亲,我想父,榛伯伯了,他什么时候来找我们呀?”
闻言,扶苏敛眸,收回了与盛华孟对峙时的冷硬,她深吸了口气,这才温和看向那软乎乎的小毛团子。
“他再过一段时候,便来接我们。”
……
…………
蛇山地宫一战之后,灵枢阁来了秘信,据说是灵枢阁的生意出了些问题。
虽然昭阳府的生意大多在天岐北境与西境,但这些年,在她有意安排下,昭阳府的生意多多少少还是延伸到了东境。
或许误打误撞,能助灵枢阁解决一些。
扶苏试探过黑衣男人是否需要帮忙,却被拒绝了。
扶苏看得出来,黑衣男人并不愿在她面前多加提起灵枢阁,接到秘信后,黑衣男人匆匆离开,随后……
秦绝率领黑翼铁骑反击奴兰大军,她忙着调运粮草,马匹,也不得闲……
数月来,他们竟然只用碧灵萤往来联系,再未见过一面……
……
说起来,不仅仅是小狐狸秦缺想念他的榛伯伯,连扶苏都觉得,黑衣男人不在身边,感觉颇为不适应。
至于裴卿卿,每每提及黑衣男人,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盯着她的腰腹处,似乎有难言之隐。
反正,自从黑衣男人离开,扶苏总觉周遭的一切都奇奇怪怪的。
……
打发了盛华孟回房休息,扶苏目送了裴卿卿欢天喜地带着小狐狸秦缺下楼玩耍……
蓦地……整间屋子安静了下来。
……
适才,虽然她佯装不在意,但正如盛华孟所言,确确实实,卫唤云,戳中了她心底痛处。
若不是沈素亲笔的火漆银笺……定州盛氏,兰陵卫氏,这两大豪族的破事,她还真不想掺和……
调查盛氏当家主母沈长乐之死,必然要牵扯到那名为盛寂的小少年,还有盛泓……
扶苏隐约觉得,沈长乐之死,并非只是后宅女眷争斗那般简单……
——堂堂侯爷夫人,天岐东境首富,定州盛氏的当家主母,会斗败在区区一妾室手中吗?
她记忆里的月谨,空有美貌皮囊,若说心机,不过是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
裴卿卿既然赞扬了沈长乐的行商手段,扶苏不由郁闷地想,若说是月谨被杀了,倒还像话一些。
……
…………
定州客栈楼下大堂,小狐狸秦缺和他最喜欢的裴叔叔,一大一小两人寻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桌的佳肴。
天色愈暗,风亦渐渐喧嚣起来,暴雨将至,街上行人更是一下少了许多。
美滋滋地咬着牛肉饼,裴卿卿郁闷地问:“小狐狸你说,扶苏她都有孕五六月了,怎还不见她显怀?”
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了,明明熬煮了那么多药膳和补汤,咕噜噜地喝了,也不见长肉的。
裴卿卿戳了戳专心致志吸溜甜水的小狐狸,又担心道:“扶苏她的身子该不会出了点什么问题吧?”
“我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哒!!小小的一只的!!喔喔肯定和我一样,长得很慢很慢!!”
“对哦,你都没跟我说过,你小时候的事……”
裴卿卿好奇道:“身为皇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待遇呀?”
小手上捧着一碗甜水,是东海之滨一种清凉冰滑的果酪,舀上一勺子,甜滋滋,滑溜溜,美得冒泡。
但被裴卿卿突然这么一问,小狐狸秦缺觉得手上的果酪都不甜了,粉雕玉琢的小脸皱成一团。
“爹爹说,因为我,娘亲差点没命。”
小狐狸秦缺委屈得撇嘴:“爹爹不说,但我知道,爹爹怪我害娘亲睡了好久好久……”
但是,他也知道,父皇还是疼他的,他出生的时候,小猫儿似的,小小一只……
父皇担心他活不下来,亲自带在身边喂虎奶,不过,等他再长大一点,父皇有了秦熙,就没有从前那么疼他了……
“你可知足吧,你比我好多啦,我连我爹是谁都不知道呢!!”
除夕初见小秦缺之时,裴卿卿受扶苏所托,为这个小小少年把过脉,的确天生有些体弱……
但很庆幸的是,后来,一直用药温养着,直到如今健健康康的模样。
而他,一出生,没病没灾的,却还是被亲生爹娘抛弃在花楼门口。
“算了算了,都不提了,人应该多想想快乐的事……”
裴卿卿忧郁的模样吓到了小秦缺,得了小秦缺一勺甜滋滋的果酪做安慰,心底一下又快活起来。
“扶苏也真是,到现在,榛阁主一去不会,她也不着急!!”
话虽如此,裴卿卿给转念一想,便又释怀了:凉州竹馆那座坟还在,扶苏或许……还没有想好……
是否放下过去,与榛阁主继续……
裴卿卿暗下决定:既然扶苏暂时不打算公布她有孕一事,他只当不知道,默默熬些保胎药便好了。
思及此,裴卿卿语重心长地叮嘱小秦缺:“小狐狸你以后乖些啊,别总使劲儿扑进扶苏怀里……小心她动了胎气!”
小狐狸秦缺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安安静静的,裴卿卿奇怪,转身,只见小狐狸秦缺正兴致盎然地指着客栈外边……
大街上,一个人高马大,身形健壮的男人,嘿,还挺面熟……
“萧大公子?!”
裴卿卿低声惊呼,始料未及地,健壮男人回过头来,两人撞上了视线:“…………”
男人突然见到裴卿卿,也很是惊讶,似乎还有点惊喜,疾步走到窗边来,熟络地打招呼。
“裴卿卿,小狐狸,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小狐狸秦缺见了熟人,很是开心,“萧叔叔,我和娘亲,唔唔……”
裴卿卿却骤然提心吊胆,生怕小秦缺全盘脱出,他一把摁住小狐狸秦缺,眼疾手快地塞了他一块糯米糍,堵住了嘴。
随即,裴卿卿朝萧虑笑了笑,不答反问:“萧大公子呦,好久不见,你呢,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