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将霍庆阳却没有他那么容易受到打击,他的全部精神已经被刚刚转过弯道的敌人吸 引。乍看上去,这几千人和其他铁林军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用和前面队伍相同的队形、 相同的人数、相同的节奏跑下来,仿佛只是若干分队中的一队。但是在霍庆阳老辣的眼神 中,这些人就像羊群中的牧羊犬一般,有种无法掩饰的气质。如果一个士兵在战场上百战 百胜,那么他就会拥有这种气质。眼下这几千人的气质形成强大的气场,仅仅看策马的姿 势以及士兵之间的距离,霍庆阳就知道,这些敌人和刚刚开路的金鹰卫是一样的。
具有这种素质的士兵,一个军队绝不可能有许多,用来开路的都只有几百个,可是现 在他们却有几千人在一起。几千人都是神情紧张,他们在马上飞驰,身子却都微微向内倾 斜,隐隐形成一个圆形,护卫着中间的那一个人。圆心处一人骑着红马,穿着和周围人一
样的衣服,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只一刹那,霍庆阳就知道这个敌人是谁了。他和 这个敌人打过一次交道,不过那一次,他奉命追击孙阔海率领的主力部队,和此人正面交 锋的是原来的参军,现在的皇帝。如今自己终于有机会与这个对手交锋,很好。
霍庆阳在心中计算着金鹰卫的速度,不断下达着命令,他的目光已经自动过滤了周 围所有的金鹰卫,只牢牢盯着中间红马上的人。眼看着这人的身影越来越近,沉稳的老 将也有一丝激动,就是现在!霍庆阳的手重重向下一挥,神弩先机营士兵手中的羽箭几 乎与他的手势同时出动,配合无间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挟着三支重 箭,一支箭射出,手指变戏法地一翻,另两支箭立即一起搭在弓弦上,几乎不分先后飞 向目标。
敌人虽然有几千,但三百支重箭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队伍正中骑红马的人。尽管这 个敌人穿着打扮和其他士兵没有区别,但神弩先机营的弓手们没有一句疑问,这是刚刚主 帅的命令,也是他们埋伏这么久的目的。今日势必不能拦阻敌人,那么就要最大限度地削 弱敌人的兵力,不能把战役结束在山脚下,虽然对大苑来说是巨大的灾难,但霍庆阳是个 未战先想退路的人,这个最坏的结果他已经在战前就想过了,如今这种最坏的情况真正出 现,他也要让这场仗取得最大的成果。杀死敌人主将,当然就是最大的成果。
箭雨刚刚飞出,萧图南立即做了一件事情——拿着盾牌翻身下马,他这种经验是 从千百次生死搏杀中获得的。对手用的是重箭,重箭很难像一般羽箭那么灵活,破空 之后,为求杀伤,取的都是稍高的位置。这么说,万矢齐发还有个空处,那就是近地的 位置。
萧图南在下判断的那一刻同时行动,刚离开马背便立即蜷起身子,尽量将整个身躯躲 在盾牌之后,盾牌护在了正前方稍稍向上的位置。无数的金鹰卫来不及做出别的动作,竟 然齐齐俯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落马的地方。
萧图南只觉得头顶整个天空都被这些亲兵挡得一暗,然后他就听到沉闷至极的扑扑声 不绝于耳。那种声音仿佛利刃穿过豆腐、铁锤击碎竹子。热辣辣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激射在 他身上,如同四面八方都有人用桶向他倒出热血一般,瞬间就将他淋了个湿透。然后他手 腕猛然一紧,整个人就像被大锤敲中一般,一股无法抵挡的大力从盾牌上涌过来,不等落 地,身子竟然被大力击得平平向后退去。
他反应得极快,几乎所有的箭都没有追上他落马的速度,只射中了他的亲兵。这一 刻,就算换成武功高强的任平生,也绝对不可能有他这样快的反应速度和准确的判断力, 也不会有无数人舍生忘死地保护,也就未必躲得过三百支神弩先机营射出的箭。
即便这样,还是有四支重箭超过人反应速度的极限,先于一切到达他身边,三支击中 了他的盾牌,一支划过他的肩头。然而那箭支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击中他盾牌的三支箭就
将他整个人带飞了起来。划过他肩头的那支箭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只切开了他的盔甲,并 没有碰到皮肉。但是箭风把空气挤压得如同也变成利箭,把他肩头的肌肉炸开很大一团血 肉模糊的伤口。即便让一个普通的弓手正好射中,也不见得能造成如此大的伤痕。
现在是杀死敌人主将的好时机。萧图南被三支箭带得飞起来,在别人看来,他身子平 展,前后左右还有不少护卫,暴露在空中的时间也只有眨眼睛那一瞬,几乎不可能取准。 但对于神弩先机营的弓手蒋成来说,一眨眼的时间足够他杀死三个人,目标既然被他看 到,就等同于被他消灭。
蒋成是这一小队的头领,每次执行任务,他手中最后一支箭都要等别的队友射完了才 出手。如果队友没有杀死目标,那么他来补救。如果队友已经完成任务,他会补上一箭, 确定目标死得不能再死。
神弩先机营最后一支重箭在他手中变戏法一样搭在弓上,箭支上弓那一瞬间就已经对 准萧图南的咽喉,准确无比,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将两者连接一般。蒋成中指行云流 水般扣弓,只要手指一松,下一刻,这支箭就会出现在敌人的咽喉上。
他成为神弩先机营队长以来,像这样的箭射出去恐怕有上万次,还从来没有一次失手 过。为了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这支箭的速度要更快些才行,所以他比以往多用了三分 力。突然,他隐约听到自己手中的弓弦发出了奇怪的嘣蹦声,中指敏锐地感觉到弓弦发生 了变化,好像手中的弓在告诉主人自己力不从心。蒋成手一滑,箭支飞出的那一瞬间轻轻 颤抖了一下,那是没有人能够看见的颤抖,只有手指和弓弦才能感觉到。蒋成脸色骤沉, 没有机会了,箭支还没有到达,他就知道这一箭不会命中了。
这支箭准确无比地来到萧图南咽喉前,又在所有人的惊叫声中,贴着他的皮肉落在地 上。羽箭的方向还是那么正确,没有丝毫错误,但是在最后那一刻,弓弦没有给箭支应有 的帮助,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力量。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蒋成手中的弓弦已经断成两段。神弩先机营的队员一起看 向他,表情茫然。对他们来说,弓就是他们的手臂,就是他们的灵魂,此刻他们的灵魂没 有给他们最需要的帮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错过了杀死萧图南的最好时机。有奸细——人 们心中第一时间升起这个念头,有奸细破坏了他们的弓弦。
事实并不是这样,西瞻人还没有本事在大苑军中,安插能接近神弩先机营兵器的奸 细。神弩先机营弓弦断裂,完全是气候所致。大苑矿藏丰富,他们的弓弦是用金属制成, 遇到过低的气温就会断裂。而西瞻最多牛马,他们的弓弦是用牛皮牛筋做成,遇到下雨就 会失去弹性。这方面老天并不算偏心,双方各有长短。
霍庆阳和西瞻人打交道的经验应该足够了,但是云中远远没有高原这么酷寒,所以他 也只知道西瞻人的弓箭会在雨天失去力道,却不知道自己的弓弦在严寒下也会失去作用。
整个大苑军队里,也只有青州的守军用的是牛皮牛筋制成的弓弦,这一点作为军事机 密,连一关之隔的麟州都不知道。而神弩先机营每一个弓手手中的弓都是陪伴了他们多 年的兵器,他们想都没有想过要换弓,加之接连射出三支重箭,所以弓弦承受不住,自 己断裂了。
战场上,大战役的胜负需要很多因素,但其中一个人的生命却很可能在老天爷一念之 间。萧图南就是这样,因为天气的帮助,躲过了他上阵以来离死亡最接近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