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庶手中的主意是这样的:骁羁关东边三十里有个山涧,水流从大青山关口转出流到
骁羁关侧面,然后向下汇入小金川。山涧距离关口尚远,和骁羁关本来没有什么关系,不 过由于大青山地势很高,山势也起伏不定,水流只是凭着本能哪里有路就走哪里,并没有 固定路线。麟州太守命人攀上东北小峰,在一处拐角处堆上些碎石,这个山涧轻轻松松就 改道了,兜兜转转之后也光临了骁羁关。
要说改道也没有什么要紧,骁羁关地势高耸,水流的高度只及它的一半,改道之后也 只能兜到骁羁关半山腰再流下来,淹不到山顶营帐。何况这只是一条小小的山涧,水深刚 能没过脚背,连小溪都算不上,如果是宽阔的大河,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改道?
指望它像什么水淹七军那样,对骁羁关顶上的敌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是不可能了。拙 吉虽然发现麟州军有异动,但青州那边孙阔海正在和青州军作战,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不 管骁羁关,而去三十里外的山头看看苑军在做什么。加上工程又很小,所以开凿工作半天 就完成了,敌我双方,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变故。
王庶晕厥的那些日子里,铁林军已经摆平了青州军,和拙吉胜利会师。等他们整军之 后,准备从骁羁关东北面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没有路了。
原本人工开凿可以行军的通道整个变成了冰道。骁羁关是个大风口,寒冷的北风不分 昼夜地呼啸而过,山涧水流过的地方都结了薄薄一层冰膜。东北坡的通道都在最低处,水 自然就顺着通道流下来了。此刻这条通道正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如同缎带从山腰一直铺到 山脚。仍在冰面上流淌的少量山涧水,在高原阳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就像天上的银河落 在了山道上,美丽非常。
从陡峭的山顶向下走本来就不是十分安全,更何况要在冰道上走?更何况冰上面还有 水。滑上加滑,效率必定很高,从山上下来想必只需几分钟。别说有智商的人,就是马匹 看见这条冰道,都绝对不肯踏上一步。
如果不走冰道,另一面还不如青州这边,通道左右都是荆棘丛生的灌木丛,那是种植 了用来阻挡弓箭的,人这么大的体积怎么可能走过去?于是胜利会师之后的西瞻军,果然 就被困在山顶无法下来了。
可惜通道冻了冰,苑军也无法攻上去,只能僵持着。高原上的积雪寒冰是一年四季从 来都不融化的,等着天气暖和再攻山或者下山也极度不现实。铁林军这一队人如果愿意的 话,倒可以考虑占领青州,自立为王,至少暂时两个国家都拿他没辙。
当然这不是萧图南的目的,所以西瞻人尝试了别的办法。最近几日,站在麟州瞭望塔 上的士兵,看见西瞻军正一片片砍伐灌木,要在山中硬开出一条道路来。
昔日大苑开辟现在结了冰的通道,用了十年时间。不过那是一点点凿开岩石,而可以 供很多人马通行的好路。为了让礌石弓弩不易取准,这条路还是忽左忽右蜿蜒向上,比 直线距离长了好几倍,工程自然浩大。西瞻人现在只是砍去细小的灌木,难度根本不能相
比。按照哨兵观察的这几日西瞻军砍树的速度,估计他们要下到山脚下,至少需要两个月 的时间。在这两个月时间里,如果能想出办法来将西瞻人消灭或者拖在山顶,倒还有希 望,否则结果自然不必说了。
那苑军叹了一口气,道:“有人建议干脆放一把火烧死西瞻人……”
王庶急道:“不行!西瞻人岂会留在山顶等着你烧?他们先退回青州,等火熄了再回 来就是,白白帮人家扫清通道。”他情急之下坐了起来,随即一声闷哼,全身伤口被扯得 一起剧痛。
那苑军挠了挠头:“这倒没想过,不过提建议那兄弟试了试,那些灌木含水很多,好 容易点着一棵,转个身的工夫就自己灭了,浓烟倒冒了大半个时辰,还全是对着我们军队 方向吹的。”
王庶松了一口气,忍着疼躺回床上,突然想起一事,顿时又坐了起来,急道:“浓烟是 向我们这个方向吹的,火势必然也是向这边烧的,如果西瞻人放火烧山,那可怎么办?” 他一把抓住那个苑军:“兄弟,你快点去告诉领军的大人,及早筹划策略,快去!” 最后一句,自然带上了命令的口气,那苑军下意识地答应一声:“是!我这就请人去
报告霍元帅!”说完抬腿就要走。“等等!”
那苑军转过头,见王庶脸色一片惨白,眼神中满是慌乱,不由问道:“兄弟,你怎 么了?”
王庶惊慌地问:“你说领军的是霍元帅?” “是啊!霍元帅是昨天刚刚赶到的。”
王庶犹豫了一下,道:“大哥,你和霍庆……霍元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要说是我 想出来的,就说是你自己想的,提也不要提起我。”
那苑军奇道:“为什么不说是你想出来的?”
王庶干咳了一声:“这个……我天生胆子小,不敢见官,越是大官我越害怕,你要可 怜我这个兄弟,就别让我为难,行不行?”
“这……”那苑军吭哧几声,最终还是答应了。
正要往外走,忽听帐外有人朗声道:“怎么?敢从西瞻人整个阵营中冲出来的英雄, 却不敢见自己的主帅吗?”随即就是一阵善意的大笑。
帐帘一挑,西北路行军总管霍庆阳在十几个亲兵的保护下迈了进来。营中那苑军条件 反射般将身子站得笔直,他没想到霍庆阳会亲自来到他这个普通营帐,紧张得一时什么话 也说不出来。
王庶却是条件反射似的转过头去,身体微微颤抖。
霍庆阳没有一点架子,走到他床前温声道:“小兄弟从千军万马中送信出来,本帅心 中十分钦佩,转过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少年英雄是什么模样?”
后背僵硬得如同门板,王庶脸上露出苦笑,慢慢转过身子,无奈道:“霍将军,别来 无恙?”
霍庆阳双眼骤然瞪了起来,半晌之后,脸上也现出苦笑,躬身道:“见过九殿下!” 景帝九子、曾封显亲王的苑宁瀣轻轻伸出手去:“霍将军何必多礼?我现在……只是
个庶人了。”
霍庆阳嘴角抽动,似乎要说什么,王庶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姿势,道:“前面的事我们 两个谈也无用,霍元帅,你要信得过我,就请说说目前我们的情况如何吧。”
霍庆阳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那些没有用处的客套话,道:“情况十分不妙,我虽 然从安州赶来,但是手上只有八千士兵,西瞻军队若真的冲下来,这些士兵最多能抵挡半 个时辰。”
王庶大惊:“怎么会这样,霍元帅,你是西北路行军总管,你有权调动的人马是 二十万啊!”
霍庆阳表情严肃,道:“九……你全力为国,我也不必隐瞒你。西北路百年没有战 争,为何皇上会派我坐镇,并且由二十万兵马驻守?你想过这些兵马放在这儿是做什么用 的吗?”
王庶脸色大变:“陈鎏王他们……”
霍庆阳点点头,伸出三个手指压低声音道:“细作消息,三个王爷起兵就在眼前,军 队已经被暗中调往庆州,我自己留在安州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这一时三刻,让我有什 么办法调兵前来?”
王庶脸色青白不定,霍庆阳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别怕,我昔日在定远军中和周元 帅学了一句话,但尽己力!其余就看老天的意思吧!你是从青州过来的,关于军情你比我 清楚,给我讲讲。”
霍庆阳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那些没用的客套话,拣自己想知道的军情,一一询问 起来,王庶详细地回答。此刻从他的外表到衣着、从动作到眼神,哪里还有一点凤子龙孙 那种睥睨一切的骄傲?
踏尽千山无人识,当初枉被盛名牵。东风吹醒英雄梦,笑对青山天外天。玉树歌台宫墙暖,冰霜雪域角声残。等闲识得军情事,英豪原来他人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