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已经微微起了点热意了,只是皇宫无情,那躲在皇宫最角落的冷宫更是那么地寒冷。
冷宫门口,江如宁示意兰茵就在外面等着她就好,她一个人一身白衣白鞋进了这后宫中人人不愿踏足的冷宫。那两扇破败宫门虚掩着,江如宁推开它,两扇门发出沉重的呜咽声,刚进到这里,一股难闻的气味就钻进了她的鼻子,江如宁拿出兰茵塞给她的手帕掩住了自己的口鼻,虽不能遮住所有,但好歹减少了一点。
穿过破败的,透着鼓鼓凉意的外殿,江如宁一进来看到的就是瘫在凳子旁边,一身破烂衣裳,头发凌乱的宝盈,望着这个如同鬼魅一样的人,江如宁拿下手帕,缓缓开口:“你现在的样子真难看。”
许久没有听到人声的宝盈迟疑地动了动自己的头,转过头来,她的眼中是依旧华重的江如宁,只看了一下,宝盈就转过头来嗤笑了一声:“自是比不上贵妃娘娘。”
看着并无动作的宝盈,江如宁蹙起了眉头,嫌恶道:“看来无论是过了多久,宝才人都学不会礼仪,难怪宝家只会让你这样一个庶女进宫。”
“庶女?”已经没办法再与人正常交流的宝盈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完了之后,宝盈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只勉强能站住,看着江如宁冷漠的神情,宝盈已然是什么都不顾了,“庶女,是啊,我只是个1庶女,就因为她是嫡长女,是爹的心头肉,所以在她被召进宫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可以不顾我病中娘亲的苦苦哀求,用着我娘的性命来逼我替她进宫吗?”宝盈的眼泪在句句真情实语中飙了出来,一字一句地诉苦,一步步地靠近,“我也是他的亲生女儿,我娘也是他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就因为她是嫡出,我是庶出,所以我就活该替她受着这些罪吗?”近乎癫狂的控诉让宝盈把她心里这么多年的苦都说了出来,而这一通诉说也着实让她的心里好受了些。
看着近在眼前的宝盈的那张污浊的脸,江如宁冷冷地说道:“你身上的味道真难闻。”
宝盈哈哈大笑着转过身,走了几步,而后又用着笑得几乎扭曲的脸转过来看着江如宁,伸手指着她,“若你在这里待上半年,每天只吃一顿,每一顿都是馊掉的饭菜,还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来看自己,你也会变成这样的。”
“我相信。可是我永远都不会有这天。”江如宁冷冷道。
是啊,她的确不会有这一天的,这是一句实话,作为魏林筌的心中人,魏林筌又怎么会将她打入冷宫呢?
宝盈哼笑了一声放下了手,眼神里满是从未看到过1的柔软,“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你,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有了陛下完完整整的爱,他可以为了你去忤逆太后,去争取自己应得的,而这些都只是为了保护你。纵使你伤他伤得那么深,可他仍然对你一片真心,从未有二。或许命运真的是不公平的,别人苦苦求之不得的东西,有些人却可以唾手可得。有时候我甚至都在想,为什么我不是你,为什么我就不能得到别人的爱。”越发平静下来的宝盈,眼中是一片澄明,她1缓缓说道:“我恨过你,真的。”
江如宁看着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宝盈摇了摇头,坐在了自己刚刚靠着的凳子上,拿着桌子上已经落满灰尘的茶壶和茶盏,勉强地倒出了半杯水,递到了江如宁的方向,示意着让她坐下来。
江如宁接受了她的邀请,也不嫌灰尘,就那样直直坐了下来,只是看着眼前这杯有着杂质的水,她到底还是下不去口。宝盈看出来了,尴尬地笑着,把江如宁面前的那杯水拿了回来,“你是贵妃娘娘,又怎么会喝的下这冷宫里的水呢?”
“你说吧。”江如宁看着她将那杯水一饮而尽,这才开了口。
宝盈用破烂的袖子擦掉了嘴角的水渍,继续道:“我恨过你,但却是在你一进宫就获得圣宠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俩先后进宫,我夜夜独守空房,而你却夜夜盛宠,宫里的人都对我冷眼相看,对你却是百般讨好。可你偏偏又是经常在我的眼前晃着,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那个时候的我恨透了你,总想着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是恨过了那一段时间之后,我再回想起来,却是那么地可笑,我竟然为了一个我不爱他,他眼里也没有我的人白白浪费心力去憎恨着另一个人。多么可笑。”
只是那段日子,江如宁记忆中的是宝盈处处与她作对,与她不顺心的时候,“既然只恨了一段时间,为什么还是与我作对?”
“呵,”宝盈冷笑了一声,“因为我也有我的骄傲啊,我是不恨了,可是我的心里还有一份挥之不去的骄傲啊,你让我如何与你和平相处呢?”
“这些有那么重要吗?”江如宁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怕是对这些人这些心思的难以苟同才会出现的情绪吧。
宝盈道:“那是因为对于你来说,得到这些东西太过于轻松了,所以你才会觉得不重要。往往被深爱的人最是不识抬举,而你,就是其中一个。”
“是吗?”江如宁在心里暗暗问着自己。
看着江如宁瞥向别处的眼神,宝盈继续说道:“我虽恨过你,但从未做过害你的事。你的孩子,我不知道。”
终于,这一次见面,还是将谈话与目的摆到了明面上,江如宁知道自己的小产与宝盈无关,可是所有的证据,以及那个已经被杖毙的小宫女的供词都指向宝盈,因此,宝盈只能被当成凶手,被勃然大怒的魏林筌关进了冷宫,或许,在魏林筌的心里从未记下过这个人,不然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听他提起过宝盈的名字,江如宁开口道:“我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但是我没有办法让你离开这里。”
宝盈暗下了眼眸,“我知道,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奢求过。”
“但是,只要你帮我一个忙。你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正在玩弄着茶盏的宝盈听到这句话,顿时停了下来,抬起眼眸试探地问道:“什么忙?”
江如宁道:“我要你陪我演一场戏,至于什么时候演,我会再告诉你的。只要你陪我演好了,你,还有你娘摆脱宝家,就算是要宝家的所有,我都可以给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你现在的处境,还有我的确能给你你想要的。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不管你娘了吗?”
娘亲永远都是宝盈心中不容别人侵犯的一块领地,无关于自己,只要是与娘亲息息相关的,宝盈总是会竭尽全力的去争取。所以这次也不例外,就算是为了娘亲,她也要相信江如宁,“好,我帮你。但是我要宝家的所有家产,要宝珠和她的爹娘去死。”
“果然狠毒,我没有看错你。”
当没有了隔阂,或者可以给予另一个人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总是可以很快速的达成共识。一方给予,一方接受,这是最好不过的忠诚模式。曾经不会这些的江如宁却在这些一来二往中,将这些最肮脏的套路学了个干净。
“娘娘。”
在冷宫外候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兰茵终于等到了江如宁出来,作为一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兰茵是不怎么懂得江如宁现下的心境的,就在这段时间里,她都在心里盘算好了,如果江如宁在那一个时辰内还未出来,她就会去喊人了,因为她也怕了,怕自己现在最亲的人离开自己,她只知道宝盈不是一个善茬,却从来都不知道江如宁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等着急了吧。”与兰茵一同离开冷宫的江如宁问着兰茵,她从兰茵在看到她出来的那一刻欣喜的表情中还是捕捉到了一点安慰,至少知道了这个世间还有非亲非故的人挂念着自己,“如果我刚刚没有出来,你是不是就会去找人了?”
兰茵走在她的身旁微微一笑:“宝才人并非善茬,兰茵看娘娘进去了那么长时间,怕她会伤害娘娘,所以兰茵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娘娘一个时辰里没出来,那么兰茵就会去喊人,再不济,兰茵自己也会冲进去救下娘娘。”
从什么时候开始,判断一个人善良与否是从她的面相和语言上来的呢?或许,在这个世间,能懂得宝盈的,除了她的娘亲,也就只剩下江如宁一个人了吧。
江如宁听言只是微微一笑,看向了前方,在心里说着“你错了,她是个很善良的人。”可是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罢了,若真的说出口来,她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反驳自己。既怕麻烦,不说也罢。
回到宫中的生活就是那么地无趣,纵然身边有着魏林筌,兰茵,玉雯和高远陪着自己,江如宁还是觉得那么地无聊,甚至还因为自己的身份有了一点拘束。若要说唯一值得高兴的,那大概就是魏林筌下旨,赐她协理六宫之权吧。有了这个权利,她倒也真的有了点把握。甚至也在这里开始了自己的布置。
这天,魏林筌被前朝政事缠住了身,特地让苏秉德来告知了一声说他今天可能来不了了,如此,江如宁也让一直粘着自己的几个人找了一件事去做,就是让他们去抓一些蝴蝶养在宣若宫的后园里。
没了这些人,整个宣若宫里也就只剩下了江如宁和一直待在珞华殿的聂云辉。江如宁知道聂云辉向来不会来内殿,所以也就没有多在意,可是今天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猜错了。
看着宫中没人,江如宁走到妆台边,飞身而起,拿到了置于宫梁上的卷轴,而这一切都被内殿门口的聂云辉尽收眼底。
江如宁拿着画挂在了柱子上的木桩上,缓缓展开,看着画卷上精致的人儿,娇嫩的手指细细摩挲着这上面的每一笔字墨,眼光落于下方的红色章印,“江韫玉”许久1不见的名字,自己大哥竟然被自己亲手所作的画中人害了性命,看着这幅画,江如宁喃喃道:“大哥,你到底是有多喜欢她,所以才会那般相信她。就算是到临死,你告诉我凶手可能是她,可你还告诉我不要伤害她。可是你叫宁儿如何能放过她,宁儿没有那么大气的。对不起,大哥。”
每一次只要一想到那天血满刑场的惨象,江如宁就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碎尸万段。可是她也是知道的,没有过多的证据,她也根本不能把这个人怎么办,所以她只能先布置好一切,再细细布置着,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将这个人慢慢折磨。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这件事未免太过难办了些,幸好的是在进宫前,苏以星曾悄悄地给她送过一封信,说是他会一直守在皇宫附近,若是她需要帮忙了,只要在靠近外宫的地方放上一只风筝,他就会知道了。而且在第一次求助之后,以后便会用信鸽传答,江如宁组要做的就是怎么把苏以星的信鸽弄到自己宫中来。
本来还很苦恼的江如宁在进入宫中之后,因着协理六宫的原因,总是不免要在后宫里到处晃晃,一来二去间,她也摸清楚了,有一个地方能帮到她,那就是负责宫中采办的司计房,所以下一步就是司计房了。
其实江如宁是感谢着苏以星能一直帮着自己,她知道苏以星对她的感情,可是她没办法给苏以星一段完美的感情,所以在之前她只能对苏以星说着那些话,好来打消他的念头,但是一个人的执念又岂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呢。对于苏以星,江如宁能说的大概只有“谢谢你,对不起”了吧。
本想趁着没人来和江如宁好好聊聊的聂云辉在看到江如宁施展轻功之后就已经是愣住了,而后又看她一直盯着那幅画看,嘴里还在说着些什么,聂云辉就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却没想到,这一下靠近,倒是引起了江如宁的注意。
“谁?”静雅剑出,直奔殿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