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皱成川字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爽朗地笑开:“想必你那位朋友年龄也不大,果真是人老了,这些小辈都有如此大的本领,哈哈哈哈……”
林芒把手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看了眼表,提醒秦瑜江:“秦医生,到点了,上班!”
“那院长,我们先走了。”秦瑜江从沙发上站起来,向院长提了一嘴,随后退出去,轻轻带上门。下楼的时候,两个医生并排走着,秦瑜江先打破沉默:“老林,你那个朋友,是昨天和你在咖啡厅那个吗?”
“嗯?”林芒侧过头,看着正在摆弄袖口的秦瑜江:“为什么这么觉得?”后者先林芒一步打开办公室的门,示意他先进,道:“他……好像和你关系很好。”
林芒正准备拉开凳子的动作呆滞了半秒钟,随后重新运作:“不是他,只有过几面之缘而已,不算朋友。”
“这样啊。”
秦瑜江把窗台上的盆栽桂花苗搬到办公桌上侍弄着。小小的花苗上只长出几片嫩生生的叶子,可怜极了。林芒正在哗哗翻书的手停了下来,视线从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文字移到了那盆小树苗上,又移动到正在专心摆弄花土的秦瑜江身上。
雨后重新绽放出来的阳光打在他身上,睫毛忽闪忽闪的,立体的五官都迎着阳光留下剪影。林芒支着下巴,岁月静好四个大字蹦了出来。秦瑜江察觉到对面投向自己的目光,抬起头看着紧紧盯住桂花的的林芒,笑了起来:“喜欢花?”
林芒把书放下,“嗯,喜欢。”秦瑜江继续低头摆弄着那几片小小的叶子,道:“我可以帮你弄点花养养。”“那有点太麻烦你了吧?”后者瞟了一眼对面的人,露出牙齿,扬起一个可谓是“皎如玉树临风前”的笑容,停下手中的事:
“明天我给你拿来,你会喜欢的。”
林芒低头轻笑,继续翻动手中的书:“哈哈,也好,也好。”秦瑜江看着他,眼底情绪晦暗不明,让人捉摸不透。
“林医生,上周预约的手术要开始做了。”外面的小护士提醒道。“那我先走了。”“嗯。”林芒放下书出了办公室,临走时还轻轻带上了门。
“今天的手术我记得是心脏瓣膜置换对吧?”林芒推开紧靠手术室的更衣室,套上淡绿色的无菌服,绑紧塑胶医疗手套,推门进入手术室。
一切准备就绪,开始手术。
林芒站在手术台前,病人躺在那上面,双目紧闭,身体被盖上蓝色的防尘布,只露出心脏及其周边的那部分皮肤,他们开始做术前准备工作。
林芒用镊子拈起棉花,在酒精里浸湿,随后反复擦拭露出的大片皮肤,以此消毒。“手术刀。”他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伸向一旁,与他同样装束的圆脸护士从整齐的一排手术用具中挑选出了小柄手术刀,递给林芒。
“嗯。”林芒大致比量了一下位置,开始切口。冰冷坚硬的手术刀找准位置,开始向下沉。柔软的皮肤先是随着挤压下陷,随后角质层破裂,手术刀顺利切入皮肤。
这次的病人是个胖子,心口处的赘肉很厚,林芒不得不把刀口切深。淡黄色的脂肪黏腻,脂肪之下的是明晰的肌肉纹理。“电切刀。”在他切口时,圆脸护士早已把电切刀连电,交给了林芒。
后者接过,电切刀被开启,蓝色的细电线连着刀柄,刀刃在切口处轻轻擦动。很快,病人被切出的一道长口子处仍在汩汩流出的血液被止住,继续下一步。
林芒新换上的医用手套上已经沾上斑驳的血迹,他拿着手中小巧的电切刀,慢慢伸向切口深处,他需要把皮肤和和肋骨之间的组织分离。一点,又一点,薄薄的一层半透明皮肤被掀起,脱离肌肉组织的束缚。
刚才的精细活与闷热的工作服让林芒的脸上出了一层薄汗,面对胸骨,他藏在口罩下面的淡红色的唇轻启:“电锯,给我。”一旁两个助理一个调试着医用电锯,另一个实时记录病人的情况。
电锯连上了电,逐渐开始发动。林芒拿起这个危险物品,对着胸骨,找好位置,电锯缓缓向下,高速旋转的锯头与骨骼碰撞,发出锯木头的“吱吱”声。护士默默地转过头去,面朝墙壁,紧紧地闭上眼睛不看那场面,助手们的表情也略微有些微妙,但是都坚持着认真记录认真看着。
林芒像是个经历丰富的刽子手,瞳孔慢慢缩小,直直地盯紧胸骨,睁大眼睛。胸骨处理好了。护士拧着眉毛,把一旁较为大型的器械拿给助手,示意助手把其固定在切口处。
随着冰冷的器械被架上切口,柔软的细胞组织 被慢慢撑开,间隙慢慢变宽,直至宽度达到七公分左右。
依旧是电切刀的主场,林芒另一只手抓住镊子,接下来要做的,是切开心包及周边组织。人的肌肉组织不像猪肉或是鸡肉那样紧致,反而是滑腻腻的,几丝肌肉中还夹杂着脂肪。
电切刀依旧运行着,心包被慢慢切开,被一层薄膜与脂肪包裹住的心脏呈现在林芒面前,工作正式开始。
林芒找准主动脉,小心翼翼地用电切刀切开,镊子轻轻夹起乳白色的一层心脏膜,中间出现圆圆的一个孔,里面是更小的,心脏中极为重要的一道“门”——主动脉瓣。
助手看着已经钙化的心脏瓣膜,胃里泛起一阵阵酸水,控制不住地犯恶心。空旷安静的手术室里似乎都可以听到切割瓣膜的声音。
林芒看着眼前几近黄色的,已经逐渐变硬的瓣膜,也是有些不可置信。弯着腰将近一个小时,猛然再直起腰,他大脑有些充血,眼前发黑。不过好在他使劲晃了晃脑袋,那阵眩晕感才渐渐下去。
“剪刀。”
弯向同一方向的剪刀上任,沿着钙化严重的瓣膜边缘,将已经无法使用的钙化瓣膜剪下来,就像是软化后的指甲,被切除。
林芒取出一旁准备好的机械瓣和细线,将后者缝到了白色涤纶布制成的瓣膜环上。他垂下头,仔细地缝着针,针针距离不过二到三毫米,白色和蓝色的线交错进行着缝制,每一针都有条不紊,精细完美。
缝制完成,三股线中间是纽扣似的机械瓣,成是件艺术品。
林芒找准位置,通过助手的辅助,牵拉着线头,将处理好的瓣膜推入了血管和心脏的连接处。他反复检查确认了好几次,终于确保了手术位置准确无误,这才取下了辅助的器材。
更加考验细心和耐心的活才刚刚开始。时辰已经到了正午时分,那辆张扬的玛莎拉蒂缓缓停在了医院门口,吸引了不少来来往往人的目光。
路鹤之急吼吼地打开车门下了车,看着往来的人,想着今天可能会做的事情,他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长腿一迈,跨进了医院的外门。
他穿过人群,轻车熟路地来到林芒的办公室外,在他抬手敲门的前一秒,门边的金属墙沿把他的样子反射出来,路鹤之弯下腰,举手掸了掸头发,左右看看,满意极了。
“叩叩叩--”
“进来。”秦瑜江坐在椅子上,继续翻着之前林芒看的那本书。路鹤之推门而入,入眼的却不是林芒的身影,反而是个陌生人。
秦瑜江抬头看了一眼来人,认出了他就是昨日林芒身边的那人。“请坐。”秦瑜江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示意路鹤之坐下。
“林芒呢?”路鹤之依旧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似乎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了。
“你找他做什么?”秦瑜江低下头,又将书翻了一页。“我俩的事你就别管了,他人呢?”
“他做手术去了,暂时不能见你,请回吧。”前者把书放下,正视路鹤之。“操/他妈的……”路鹤之的心情一下跌落谷底。他内心的控制欲与醋意渐渐发酵,低声地骂了出来,脸色阴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等他回来,你告诉他,姓路的来找他了。”随即转身,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狠狠地甩上了门。
秦瑜江扶了一下眼镜,看着被甩上的门,似乎知道了些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唉……空有一副好皮相……”阵阵轻风从窗外吹进来,他的目光转向对面的空位子上,抿唇沉默。
手术室里闷得压抑,刺眼的手术灯光打在金属器械上,反射进林芒的眼睛,略微有些刺痛。他让助手抻紧线头,自己将每条细线一一对接起来,打上结,着实是费眼睛。
不过好在最终还是成功了,三股线还有很长一段,林芒剪去多余的线绳,随着最后一根线被剪断,瓣膜也固定好了。
护士转身抽出包有橡胶套的镊子,递给林芒。他接了过来,慢慢伸向刚装好的瓣膜,检验开启闭合的灵活性。小巧的镊子头部通过瓣膜口,顺利到达瓣膜的开口试探了几次,没什么问题。
紧接着该缝合血管了。
林芒将主动脉的切口小心对接起来,整整齐齐。助手也拿了两个长镊子,夹着细线慢慢穿过针头,打结。切口的结合处,细微跳动的血管壁和缝合针线清晰可见。接口旁边被薄膜包裹的脂肪肌肉还微微蠕动着,令人作呕。
路鹤之冲出医院,脸上一片阴云,那辆车还静静地停在医院门口,不过,挡风玻璃上多出一张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