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风云扬州诛绯衣(下)
花痴梨2025-07-02 19:326,088

“这不是我的!”裴炎立刻反驳道,他此刻还没意识到这个字的严重性,“可能是谁错放在我桌子上的。”

  “是吗?”我看了那名侍卫一眼。

  “回太后,这张纸是夹在裴大人案上一堆公文中的。因字迹特别故而印象深刻。”

  我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字,对裴炎说道:“裴炎,这的确不是你的笔迹,看样子倒更像是出自武将之手。不过,哀家很奇怪,这个字不是用墨写的。这么多的蹊跷怎么都发生在你的身上啊?”

  说着我一手一张将“囹”和“青鹅”分别拿了起来,“传下去,你们都看看,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于是两张纸被分别传了下去,大臣们左看看右看看能够得出的结论也就是那“青鹅”两字确是裴炎的笔迹,至于那个“囹”,突然有人嘀咕了句“像是徐敬业的笔迹。”说这话的是一个和徐敬业共过事的将军,此话刚一出口就见一旁的程务挺悄悄扯了那人一把。

  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于是命令道:“来人,查验笔迹!”

  经比对,这个“囹”字与徐敬业的笔迹相同,我看着裴炎问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裴炎义正严辞道:“臣与徐敬业素无瓜葛,这一点天地良心。区区一个字能说明什么问题?要临摹嫁祸轻而易举,如果真的是臣与叛军有书信往来,又怎么会只是一两个字?只怕是字数多了模仿起来不容易吧!”

  我朝两边扫了两眼,然后说道:“哀家好奇的正是这三个字,这总不会是普通写着玩的吧?这里面一定暗藏玄机。”

  话音刚落,就见靠近殿门的位置站出一人,“启禀太后,臣看出这字里面的问题了。”

  我朝远处望去,没记错的话说话的人叫姜嗣宗,以往从未有过建树但也没犯过大错,在朝堂上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你就说说看。”

  姜嗣宗于是说道:“这个‘囹’字为城内一个‘令’,围城之内发号施令不就是里应外合的意思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微微点头。姜嗣宗继续道:“而这‘青鵝’,拆开来就是‘十二月我自与’。联系起来就是,徐敬宗请裴炎里应外合,裴炎回答说十二月他就会照办。太后可知,近来洛阳城中流传一首歌谣,说‘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用的也是同样的拆字法,寓意不正是裴炎要反嘛?”

  这一下,朝堂之上立刻唏嘘一片。崔詧紧接着说道:“太后,裴炎与徐敬业相约十二月里应外合,故此才会设法阻挠太后平叛,实乃为叛军争取时间。裴炎这就是谋反!”

  我用目光扫视着殿上的每一个人,也包括我的左右,最后盯住裴炎厉声问道:“裴炎,是这样吗?”

  “一派胡言!”裴炎怒气冲冲地指着崔詧和姜嗣宗,“你们这是血口喷人!”然后他转向我拱手道:“太后明鉴,臣一直忠心耿耿,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社稷考虑。仅仅三个字,且莫说解释牵强,就算说得通,要模仿臣和徐敬宗的笔迹写上三个字也并非难事。这件事一定是有人陷害臣,请太后明察还臣清白!”

  “请太后明察!”一时间有不少朝臣站在了裴炎的一边。我看看狄仁杰,他的目光正朝我投来,紧簇的双眉让表情显得更加凝重,但他并没有站在力保裴炎的阵营中。我又忍不住朝婉儿瞟了一眼,她的脸颊有些发红。

  片刻的沉静,我终于开口道:“众位爱卿,裴炎造反,证据确凿。别说诸位不信,就是哀家刚才也是吓了一大跳。但,法不容情,尤其是在这平定叛乱的关键时刻,哀家纵然想网开一面也实在找不到理由。来人,将裴炎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朝堂上立刻安静了,方才为裴炎求情的一干人等也显得不再坚定。这时,我将目光锁定在程务挺的身上。“程务挺,你刚才的小动作哀家都看到了。你就那么害怕徐敬宗的名字被说来啊?想必你早就知道那个字是徐敬宗传递给裴炎的讯息。你是不是也是同谋?来人,把程务挺也拿下!”我连辩解的机会都没给对方,便当堂拿下了朝廷两员重臣。

  快速审理,快速定案。裴炎和程务挺均以谋反罪被处死,抄没家产,家眷流放。

  裴炎死了,婉儿和太平终于出了一口气。太平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满满的充实感,而婉儿则觉得自己总算是为李贤做了一件事。只是,程务挺因此被牵连倒是她们没有想到的,这或多或少影响了一些她们的心情。

  就在这时,有人来传话说太后有请。婉儿和太平彼此看了看对方,都觉得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同时被太后传唤有点太过巧合了。

  这一切当然不是巧合,我把太平和婉儿叫到面前然后屏退了所有人。

  “跪下!”我对她们两个厉声道,吓得二人直一哆嗦。婉儿立刻乖乖跪了下去,太平还诧异地看着我问道:“母后,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你们做的好事!先给我跪下!”

  太平看出我是真的生气于是也满不情愿地跪在了地上。

  我这才说道:“你们两个可真是能耐啊!说吧,为什么要诬陷裴炎通敌谋反?”

  这一问可把两个孩子吓住了,她们彼此偷偷瞄了对方一眼都沉默不敢出声。

  “抵赖也没用。你们还真以为这点把戏能瞒天过海?裴炎是什么人,当朝宰相。他如果真的通敌,会把证据留下,还留在那么容易发现的地方?朝堂之上,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编造的,我还是能够分辨出的。裴炎说的没错,就是有人故意临摹他和徐敬业的笔迹然后栽赃给他的。婉儿,这个人是你吧?”

  此时的婉儿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了。我继续说道:“什么‘一片火两片火’倒是挺像骆宾王那样的酸儒文人做的,还有拆字合字,婉儿啊你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说着我转向太平,“还有你太平。没有你从旁协助,婉儿一个人也做不来这些。你们两个才是真正的里应外合呢!”

  “母后,”太平终于憋不住说话了,“这些都是我的主意,婉儿也是受我怂恿才配合的。母后问这是为什么,都是为了给贤哥哥报仇。母后英明睿智,我和婉儿这点雕虫小技根本瞒不过母后的法眼。可是,连我们都能发现贤哥哥其实是被人害死,而凶手就是裴炎,母后怎能没有觉查?可是母后却放任不管,让裴炎逍遥法外。我和婉儿知道这么做有可能会露馅儿,但还是铤而走险,为的就为贤哥哥讨一个公道!”

  太平说这些的时候小脸绯红,她直着脖子看着我的眼睛,丝毫没有畏惧更没有退缩,她的勇气和率直都很让我欣赏,但我还是不能不教训她。

  “如果不是因为裴炎有罪,如果不是念在你们的初衷,你以为我会这么简单饶过你俩吗?你们都很有脑子嘛,知道即使被我发现问题,在大敌当前的情形下也只有杀一儆百,你们是想把我驾在那个高度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有时候我就在想,你们俩个若是男子还真是不得了啊!不过,还是那句话,不要总想耍小聪明!裴炎对贤的死必须负责我能不知道吗?只是我还要用他,所以暂时放他一马。即使没有你俩演这场戏我也迟早要收拾了他,这种处心积虑的人我是容不下的。你们是不是还好奇这又关程务挺什么事?不妨跟你们说清楚点,真正和叛军有关联的是程务挺!徐敬业叛乱,我能不对文武百官多加堤防吗?我这叫暗渡陈仓,借题发挥。”

  太平和婉儿此时的表情都轻松了很多,同时她们看着我的眼神也充满了佩服之情。

  “怎么样,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了吧?如今是有我罩着你们,你俩才能如此任性,但这世上比你们聪明的大有人在,所以,永远不要自作聪明!对了太平,那个姜嗣宗我已下令处死,有人告发他早知裴炎要反却知情不报,实为裴炎同党。”

  太平的眼睛猛然瞪大充满了惊讶。我于是用严厉的语气说道:“太平,好好当你的公主,再也不准和朝臣们搅到一起,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说着我又瞪了一眼婉儿。

  这时,我听到门外传来谢瑶环的声音,蝶衣正跟她说不能进来。“进来吧!”我大声道。谢瑶环于是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太后,您的养颜安神汤。”她说着下意识地瞟着地上跪着的太平和婉儿。

  “都看到了?”趁她愣神的工夫我继续道,“她俩做了什么别说你不知道!”我说着站起身走到她们三个近前,“谢瑶环,她们两个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这里面八成也有你的份。你是不是本领见长啊,什么药都会配了!”

  我话音刚落,谢瑶环就举着汤药也跪了下来。看着跪成一排的三个孩子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婉儿看看谢瑶环,谢瑶环又看看太平,然后她们低声说道:“要一直跪着吗?”

  太平左右看了看另外两个人,第一个站起来拍了拍手,“行啦!没事了,还真要跪到天亮啊!”谢瑶环和婉儿隔着太平彼此看着对方都噗嗤乐了。

  裴炎谋反一案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十一月,徐敬业兵败被杀,轰动一时的扬州叛乱短短两月就被平定了。一切似乎又回归了平静。

  我与狄仁杰在菊园下棋,他始终专注于棋盘不苟言笑,气氛很是压抑。我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杀裴炎杀错了?”

  他依旧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棋子,慢慢说道:“裴炎不是没有野心,对错或许只是时间的问题。臣担心的是——”说着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毫无避讳地说道:“太后往后的路。”

  “我的路?”

  “太后想过没有,扬州叛乱或许只是代表了一部分人对太后的看法,但是究竟还有多少人和他们是一样的呢?这一次,太后平叛乱,杀裴炎,手腕强硬众所周知,只恐此后天下人更会说太后是不惜一切为了专权,将太后与汉高祖的吕后相提并论者会越来越多。一两个徐敬业都不可怕,但倘若李唐宗室也产生异心,太后将会如何处置呢?”

  狄仁杰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我能如何呢?“我自问对李唐宗室向来不薄。我让他们坐享尊贵荣华,难道还不行吗?他们若是连这样都还不领情,那也真是让人无奈啊!”

  “但是,太后的一句无奈给不了天下人交代。太后难道要永远临朝称制下去吗?”

  狄仁杰的话可以说是问到了我的心窝上。没错,他担心的对,如果旦儿依然如故不愿当这个皇帝,那么我未来的路确实堪忧啊,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狄仁杰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突然换了一种语气说道:“太后其实也不必过份担忧,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偌大的江山太后都只手托起了,还会有别的更难的事吗?”

  我看着狄仁杰微微笑了,满朝文武最懂我,也最为我着想的就只有他了。“狄仁杰,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不要太后长太后短了,都把人叫老了,我实在是不爱听。”

  狄仁杰微微愣了一下,他的眼神里有一丝异样,然后恭顺地说了句:“臣遵命!”

  我不由责怪道:“你呀,从咱们第一次在明月小馆相见到现在都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了吧,这么长时间的交情怎么还是如此生分?”

  “四十年?”狄仁杰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一些别样的味道,然后他耸了下肩膀露出一个有些顽皮的笑容。

  那一刻,我突然愣住了,一丝极其熟悉的感觉突然浮上心头,痒痒的却又说不清楚。

  自古以来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就如同黑洞一般吞噬着无数人的欲望。我应该想到的,在我的身边怎么可能没有这样的人。世事就是如此奇怪,你希望的人偏偏无欲无求,而那些不应抱有幻想的人却在努力地编织着梦境。太平日子过了没两年,就有人又按耐不住了。

  一天,武承嗣带来了一个村夫,说是他在洛水中打捞出了一件稀奇之物。虽然上了年纪,但我的好奇心依然不减,于是就召见了那人。

  看着殿下颤颤巍巍的小老百姓,我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太后,草民唐同泰。”

  这个名字倒是不错,念着顺口,意思也好。我于是笑道:“你说你发现了一件宝贝,是什么啊?”

  唐同泰偷偷瞄了武承嗣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绸缎包裹的物件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蝶衣将那东西取来送到我面前。我打开红绸一看里面包着的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石头,不寻常的地方就是那上面竟然有八个红色的字:“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看到这几个字,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不由瞪了一眼武承嗣。

  “唐同泰,你说这块石头是在洛水中发现的?”

  “是的。草民那日在洛水边饮牛,看到水中金光一闪十分晃眼,走近一瞧就发现了这块石头。”

  “哦——”我点了点头,转向武承嗣,“承嗣啊,你对这个石头有什么看法啊?”

  武承嗣的表情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激动,他答道:“太后,这可是百年不遇的祥瑞之兆啊!”

  “祥瑞?”我心里暗想一块石头就是祥瑞?我十几岁就玩过的把戏了。但我没有揭穿他,而是说:“你继续说,这祥瑞从何而来啊?”

  武承嗣说道:“太后可知这唐同泰是哪里人?臣已经查过,他是雍州永安人,世代务农,一家都是实实在在的良民。这次又是他在洛水之中发现预示着天佑太后兴我社稷的天石,还不是大大的祥瑞之兆吗?”

  我真是没有想到啊,原来武承嗣这小子心里一点都不安分。我原本给他们官爵,一来是不想世人说我对自己娘家人都无情无意,给别有用心之人更多诟病我的借口,而来想着他们毕竟年轻,或许还能帮到我一些。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得寸进尺,野心越来越大了。但我也不好当众驳斥,如此丢的可不仅仅是武承嗣的面子,反而会让人看我笑话。

  “如此说来确实很巧啊。看来是天佑我大唐,对哀家这些年来的辅政还是肯定的。”我将天佑太后改为天佑大唐就是要他明白不要乱动歪脑筋,然后赏赐了那个所谓的唐同泰,放他回家。

  事后,我把武承嗣叫到面前,他的脸上竟然还浮现着得意的神情,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承嗣啊,那个叫唐同泰的真的是雍州永安人?”

  “是的。”

  “祖祖辈辈就是种地的?”

  “千真万确。”

  “他识字吗?”

  “这个——”

  “他的名字不错,谁给起的?”

  武承嗣再次显得迟疑了。此时,我一拍桌案厉声道:“承嗣,哀家最讨厌耍小聪明了!你是觉得哀家所受的诋毁还不够吗?”

  武承嗣赶紧跪倒在地,“太后,侄子也是为您着想。您为大唐社稷殚精竭虑,依然饱受别有用心之人的诟病,所以——”

  “行了!”我打断他道,“只怕别有用心之人是你吧!”

  此话一出武承嗣立刻吓得脸色煞白,他的胆子到底是大呢还是小,真是让人好不生气!

  不过,想来在我身边真正贴心的人又有几个,他有欲望所以才不会忤逆我。想到这里,我换了种较为和缓的语气说道:“你要是真的心疼姑妈,就好好做事,把差事做漂亮,让文武百官看看我们武家人不是吃干饭的。其他的,就不要多想了,那些旁门左道更是再也不要用了。”

  武承嗣走出殿来,长长地出了口气,他真是没有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马屁竟然会拍错了地方。太后她老人家真是精明啊,自己那点小心思,哪怕只是一念而过她似乎也能觉察到。武承嗣这心里还真是怕极了,他深知自己今日的富贵从何而来,更怕回到过去的日子,所以唯有更加谨慎小心。

  武三思这时走了过来,他早就等着看武承嗣的好戏呢,见武承嗣的脸色不佳心里反而得意了起来。

  “大哥,太后褒奖你了吧?”武三思故意假模假式地说道。

  武承嗣白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一看就憋着坏水,于是故意挺起胸膛说道:“太后只是找我唠唠家常。”

  “是吗?”武三思不怀好意地笑了。

  “我说你小子什么意思啊?”武承嗣表露出不满的情绪。

  “别误会,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武三思陪着笑脸。

  “那我谢谢你的关心啊!我还有事,失陪了!”武承嗣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三思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太后的亲生儿子都还在呢,轮得着你?想什么呢?”但他并不仅仅是想嘴上占个便宜,比起武承嗣,他的心思要更深更远呢。

  几乎在一夜之间,关于那块祥瑞天石的传闻便在洛阳流传开了,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说太后非常高兴,已将该石命名为“天授宝图”,还有一种更离谱的说法,说什么太后欲给自己加尊号为“圣母神皇”。这些传闻被说得有鼻子有眼,于是在民间形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太后想要取皇帝而代之了。

  我把武承嗣叫到面前,披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但他却十分委屈地说这些传闻绝对不是他散播出去的,上次他已经接受了批评,回家后行事都很低调了。发了一通火心里舒坦了些,再仔细想想武承嗣或许真是冤枉的,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故意忤逆我的意思。但不管此事是有人蓄意还是巧合,这些传闻已经把我置于了一个尴尬而危险的境地。

  狄仁杰的担心似乎就要变为现实,我往后的路究竟要如何走下去呢?这个题目唯一的良解或许只在一个人身上。

继续阅读:第六十章 飞燕翩然啄子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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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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