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于是解释说:“我要去的——那不,在那边——白马寺!那是皇家寺院,不是谁想在那种地方出家都可以的。”
“那你为什么行?”
“我那亲戚认识住持,所以给了我一封信,说拿着这封信他们就会收我。”那人怕小宝不信,从包袱里取出一个信封在他面前晃了晃,“看到了吧。哎,要说啊能在白马寺出家也不错,还想那么多干嘛!”
那人说着装好信,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小包干粮递给小宝,“小兄弟,这些给你,去寻个活做吧,别浪费了这副好身板。”说完就走了。
小宝心存好奇更多的还是不死心,那白马寺如果真如那人说的那么难进怎么凭他亲戚的一封信就能搞定?小宝想着于是偷偷尾随,想看看是不是真如他说的也希望能找到机会。
那人短小的身材和略有残疾的腿脚让他的行进显得不那么顺畅,这段路离白马寺已经不远了,但前些天的大雨让道路满是坑洼、断木和碎石更加崎岖难行了。对于小宝这样身材高大的人来说或许还好,但对于那人却困难多了。
小宝一路尾随,就见那人越走越慢,原本就矮小的身形无端好像又短了几寸,然后眼见着一个大坑前那人一脚不稳竟然摔了个大马趴,似乎还是脸直接着地,小宝看着都觉得疼。但一跤摔下去,半天那人都没起来。不会是摔出个好歹了吧?小宝想到这儿就赶紧上前把那人扶起来。
却见那人整个脸如死灰一般,颤抖着紫色的嘴唇一副呼不了气的样子。小宝暗叫不好,这应该不是摔的那下所致,八成是犯了什么病。就在小宝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人抓着小宝衣襟的手却突然松开了,小宝仔细一看不由吓了一大跳,好家伙,这会儿的工夫人就死了。小宝是又急又怕,他想起豆娘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本来就背着一条杀人的罪名,眼前这情景不是又要让自己无辜受冤吗?小宝下意识地将尸体推开,撒脚就跑。
小宝跑出去一段后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想到刚才是那人救了自己,现在对方突然遭遇不幸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也太不仁义了。况且这里离白马寺很近,山上或许都有佛祖、菩萨的灵气呢,自己的行为怕是要遭报应。想到这里,小宝又折了回去。他看四下无人,便拖了那人的尸体,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给埋了。
小宝对着坟头说道:“大哥,第一,你不是因我而死,第二,我虽然救不了你,至少让你不必暴尸荒野,也算对得起良心。你的魂魄可不能怪我而要保佑我啊。”
做完了这些,小宝打开那人的包袱找出了那封信,勉勉强强认出的确是写给白马寺住持的,于是灵机一动,不如去碰碰运气。
小宝来到白马寺,将信交给小沙弥。过了一会儿,小沙弥回来了,说道:“薛施主,请随我来。”
“薛?”小宝还真不认识这个字,心想原来那倒霉的大哥姓薛啊,早告诉我不就好了,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应着跟小沙弥进了禅房。
老住持打量了小宝一番,眼神里似有一丝疑惑,让小宝不由感到一阵紧张。然而,住持却开口道:“你俗家名字叫怀,也是个巧事,说明你确与我佛有缘。既然如此,老衲就给你加一个字,剃度后你的法号就叫怀义了。”
小宝听得一头雾水,但总体他还是领略了一个要点,那就是住持同意收下自己了。于是小宝就在白马寺开始了他的僧侣生涯。然而,寺院的晨钟暮鼓岂是小宝所期望的生活,他只盼着那桩杀人案能够早日被人们忘却,自己能够重新回到凡尘中去,因为他的心里始终还惦记着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扬州叛乱了。
以李敬业为首的一批失意官员在扬州举起了反叛的旗帜,这是我主政以来遇到的第一桩真正意义上的叛乱。
朝堂之上,有官员呈上了叛军的战斗檄文。
“婉儿,念一下。”我大声说道,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是师出何名。
婉儿接过檄文高声诵读起来,“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当念到:“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时婉儿明显放低了音量,并偷偷向我瞄来。
“继续!”我说道,反正这也不是第一个人如此说我,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还在乎这些杀不死人的文字吗?
婉儿继续道:“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好文采!”我禁不住感叹道。
婉儿偷偷看了我一眼继续念下去,“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然后她合上檄文朝我投来探寻的目光。
我看着一殿的文武说道:“文章是好文章,可以说是词藻华丽,文采飞扬,只可惜是一派胡言,白白糟蹋了这一番才情。这是谁写的啊?”
裴炎立刻回答说:“是骆宾王。”
骆宾王,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是耳熟。我于是问道:“这骆宾王又是什么来历啊?”
裴炎继续答道:“此人自少便以文章闻名,是有名的才子,曾任长安主簿,因贪污被贬为临海丞。”
我不由一笑,“又是一个失意的官员。如果这样的话是出自寻常百姓之口我倒真的要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是你们看看,这些叛军的首领都是些什么人,官宦世家、纨绔子弟、无知文人,不是贪污就是受贿,再或者玩忽职守,办事不利。他们连自己分内的差事都办不好,才会革职的革职,贬官的贬官,这样的一帮乌合之众能成什么事?”
裴炎赶紧接道:“太后所言极是,一帮乌合之众根本成不了气候。”
这个裴炎虽然事事顺我心意,但有的时候我也着实讨厌他那逢迎谄媚的作风,于是回了句:“你也别忙着奉承。既然人家都反了,哀家就得调兵遣将平反。”说着我的目光扫过一众武将,心里寻思着合适的统兵人选。“你们说,谁来统兵合适啊?”
朝堂上一时间静了下来,那些有才干的将领们一个个面露不屑之色,他们应该是觉得清理一个李敬业实在算不得什么,无论把这差事交给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就欣然应下好了,也没必要抢着出这个头。还有一些资历较老的将领曾经做过李敬业的爷爷英国公李勣的属下,他们应该是在情感上觉得不方便领这个差事吧。
就在这时,狄仁杰站了出来,“太后,臣保举一人。”
狄仁杰在朝堂上一向话少,怎么今天主动出头了呢,我于是好奇地说道:“狄爱卿请讲。”
狄仁杰于是说道:“臣保举梁郡公左卫将军李孝逸。”
此话一出,朝堂上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李孝逸是李治的堂叔,正经八百的李家宗室。我立刻领会了狄仁杰的意思,李敬业不是打着匡扶李唐的名号出兵的嘛,那我就派李家人去清剿他,这无疑是一记漂亮的耳光抽在那群乱臣贼子的脸上。只不过,李孝逸的官衔只是挂了名,他并不是真的会打仗,这个时候我的目光不由落在了魏元忠的脸上,这小子和狄仁杰一样都是点子多又不爱走寻常路的,比起狄仁杰他更多了些带兵的经验。
想到这里我说道:“好,他们不是说‘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吗,哀家就让他们见识见识这究竟是谁的天下。传旨,任命李孝逸为左玉钤卫大将军、扬州道行军大总管,率领三十万大军,征讨——”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徐敬业。叛臣贼子不佩姓李,即日起回复徐敬业的本姓。另任命魏元忠为监军,此战务必速战速决。扬州乃富饶之地,切不可因战事毁了当地民生。”
对于徐敬业的叛乱我虽然气愤却并没有太当回事,正如我所说的一帮乌合之众,他们根本不是出自正义,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一样也不占,我相信消灭这样的一帮叛军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扬州的叛乱在有些人的眼里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太平公主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还是让婉儿有些小意外的。这些天来,她被各种奏疏和诏命所包围,正忙得不可开交。
“婉儿,扬州的叛乱怎么样了?”太平公主原来是关心反叛来的。
婉儿说道:“太后已经下令清剿,公主不用担心。”
“这个我是不担心的。”太平说着冲婉儿递了一个眼神,“你不觉得这回的叛乱来得挺不错吗?”
婉儿吓了一跳,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说呢,她不由诧异道:“公主何出此言?”
“你难道忘了贤哥哥的事吗?当初我还专为此事派人到巴州调查,种种迹象包括邱神勣透漏的讯息都说明真正的凶手就是裴炎。但母后需要用他,所以并未将他怎样,只是以办事不利为由将邱神勣贬官,而裴炎依旧身居相位,大权在握。这口气你能咽得下吗?”
听太平这么一说,婉儿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是说借着扬州叛乱把裴炎牵扯进去?”
太平莞尔,“没错。这一次也是巧了,扬州叛乱的时候监察御史薛仲璋正在扬州巡查,听说是被叛军扣下了。到底是被扣呢还是里应外合呢?”
“薛仲璋——”婉儿思索了一下,“他是裴炎的外甥。所以你是要说薛仲璋故意巡查扬州实际是与叛军密谋好的。”
“只是一个薛仲璋还不行,一个监察御史如果没有宰相的许可怎么可以随便外出巡查?”
“所以他的背后实际上是裴炎。”
“裴炎参与谋反,这条罪任谁也保不了他。”太平看着婉儿得意地笑了。
婉儿想了下说道:“要做实裴炎谋反的罪名只有一个薛仲璋还不够,我们一定要拿出十足的证据,一次让他翻不了身。”
“你有什么好的计策吗?”
“这个得让我好好想想。”
“时间紧迫,咱们得速战速决。”
太平说的对,时机稍纵即逝她们必须把握。裴炎,既然你可以为了一己之私用下三滥的手段害死李贤,那么这一回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你血债血偿。婉儿冥思苦想终于有了一个主意。
“栽赃?”太平觉得这个点子虽然老套却是最有效的。
“没错。”婉儿说着交给太平一张纸条,“设法把这个散播出去,就说是骆宾王所做。”
太平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她不由乐了,“怎么还想出这么隐讳的方法?”
婉儿道:“这样才逼真啊。而且这种文字游戏不正是骆宾王那样的文人喜欢玩弄的吗?接下来,只要再伪造一封裴炎给叛军的书信,就证据确凿了。”
“不止这样。”太平脑子一转说道,“咱们还得让裴炎自己往这把火上加把柴,要让他自焚。”
太平和婉儿密谋了一番便各自忙去了。但令婉儿犯愁的却是伪造书信。婉儿虽然熟悉裴炎的笔迹,但真要她模仿得一般无二还是有困难的,而且还要一封书信的长度,这可让婉儿着实作了难。
婉儿看着面前裴炎的亲笔奏疏,想着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模拟出一封能够以假乱真的书信,如果只是一两个字就简单了,她想着,却突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点醒了。没错,如果只是一两个字就一点问题也没有,她想起自己编的歌谣,想起文人喜欢玩的字谜终于找到了解开难题的办法。
婉儿迅速翻找起徐敬业以往的奏疏,这一回她要模仿的不仅仅是裴炎的笔迹还有徐敬业的,然后她找到了谢瑶环。
“谢姐姐,我想问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字写在纸上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过段时间又会慢慢显现出来?”
面对婉儿突然提出的奇怪问题谢瑶环皱了皱眉然后说道:“办法倒是有,可以用药草调配一种特殊的汁液书写,在阳光下就会慢慢显现出来。”
婉儿一听立刻问道:“你能帮我调配这种汁液吗?”
谢瑶环再次皱了皱眉,她似乎有一丝犹豫但还是说道:“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明天晚上来找我。”
婉儿庆幸谢瑶环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她想着当初她们三个人是说过要联手的,是不是应该把计划也告诉她,但为了不节外生枝她还是作罢了。
第二天傍晚婉儿找到谢瑶环如愿拿到了药汁。谢瑶环把瓶子递给她,轻轻问了句:“是因为贤的事吗?”
婉儿觉得不应该隐瞒,于是说道:“是的。我准备——”
“不要说了。”谢瑶环果断打断了她,“只要知道是为了贤就好,其他的我不想知道。”
婉儿从心底对谢瑶环说了句:“谢谢。”
而谢瑶环回给她的却是一句:“小心。”
一向理智的谢瑶环有着自己的准则,她能够猜到婉儿这么做是要对付谁,如果依照自己的准则她是不会同意使用卑劣手段的,但是另一方面她又的的确确希望能为李贤报仇,于是在情感和理智的天平上她让步了,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好了,成败交给天来定夺吧。
婉儿和太平相遇在庭廊,太平低声道:“信已经送出去了,很快就会被截获的,估计明早就该有消息了。”
婉儿笑笑,朝远处看了一眼,“他来了。”
太平侧头瞟了一下,只见裴炎正朝这边走来,待他走近了些,太平说道:“婉儿,母后最近身体可好?”
婉儿说道:“太后身体倒是康健,就是为徐敬业叛乱的事烦心。”
太平又说:“母后整日为国事烦忧,却因此遭受诟病,还成了叛军的借口。都是我那不争气的皇兄,如果他能担起政事,母后就不必如此操劳,那些叛军也就没了继续的理由。”
“公主说的是。其实太后也想借此事来逼陛下亲政,太后早就有了还政的念头,只不过陛下还是不能体谅。”
“是啊,我那皇兄就是这样。要是朝臣们也能适当的逼一逼,或许能行。”
“公主,你我就别在这里白操心了,我想太后会有定夺的。”
裴炎把这番话听得真真的,他在心里不禁又开始琢磨了。太后难道真的打算还政给陛下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应该顺势而为,这样既迎合了太后的心意,最重要的是在朝臣中也能树立起社稷砥柱的形象,以后在朝中的威望就更高了,即使陛下亲政也只会更加仰仗自己。
得到了这个内幕消息的裴炎赶紧回去筹划了。婉儿和太平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彼此给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当天晚上,婉儿看到太后的亲卫送来截获的密函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于是偷偷溜进政事堂来到裴炎的公案前,将一张素笺放在了桌案上。第二天一早,裴炎来到公案前找出几份公文,他看到桌子上散落的素笺随手将它和其他的纸张收在一起用镇纸压上,然后就赶着去上早朝了。
早朝的重心依旧在徐敬业叛乱上,平叛的大军也已启程,快马随时回传着前方的讯息。这时,裴炎突然站了出来,“太后,其实不用讨伐也能平叛。”
裴炎的态度和之前大有不同,但我并不意外,此时我的御案上正压着一封书信。我于是故意问道:“为何不用讨伐?”
裴炎答道:“既然李敬业以匡扶李唐为由出兵,而四方纷纷响应,臣以为只要太后还政于陛下,徐敬业等人便没了反叛的理由,叛军自然也就不战而溃。”
裴炎的这番话恰恰是我用来逼旦儿的,可他哪里知道我在旦儿那儿又碰了软钉子。若是在以前,我会理解他的用心,但是此时此刻,情况或是就不同了。我想着不由朝桌案上看了一眼。
就在裴炎说出这番话的同时,一个声音突然说道:“裴炎,你身为托孤之臣,大权在握,如今以平叛为借口请太后还政,敢问意图何为?”大家闻声望去,原来说话的是监察御史崔詧。
裴炎被当众斥问十分不悦,他刚想反驳,我却剥夺了他的机会。“裴炎,哀家正好也有事问你,不知‘青鹅’这两个字该如何解释啊?”
“青鹅?”裴炎十分不解地说道。
“怎么,这不是你写给徐敬业的亲笔信吗?”我说着扬起御案上的书信。
裴炎一脸的莫名奇妙,“太后,臣怎么会给徐敬业写信呢?”
“裴炎,你的笔迹哀家还是认得的。只是单单这两个字甚是费解啊。”
“启禀太后,”崔詧又说道,“当下我军与叛军交锋在即,此时若是朝中有人与叛军勾结,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啊,例如裴炎这等与徐敬业书信往来的实在是可疑。臣请太后为保万全对朝中重臣进行排查。”
我看了崔詧一眼,只见他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我又稍稍向一旁瞟了一眼,在婉儿的脸上隐隐约约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好吧,就先搜一搜政事堂,看看还有没有类似‘青鹅’之类的哑谜。”
过了一会儿,搜查的侍卫拿着一小摞纸回来复命了。我把那些搜出的东西逐一过目,有两首小诗,一封类似情书的东西,还有一张写满了名字,还有些别的如临摹的碑帖什么的。
看了这些我还真有些生气,于是说道:“中书省的官员每一个都是饱学之士,偶尔的抒情写意哀家不反对,但那些情话啊,给孩子起名之类的是你们在政事堂所办的政事吗?朝廷发你们俸禄是让你们无所事事,消磨时光的吗?传令下去,其他各属各衙也都清查一遍,哀家要看看究竟有多少闲差!”
顷刻间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我低头继续看着,突然一个字闯入了我的眼帘。
“‘囹’这张是谁的?”我扬起信纸问道。
搜查的侍卫头领回道:“回太后,这张是在裴大人的桌案上找到的。”
我于是看着裴炎厉声问道:“裴炎,这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