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准我出宫,所以出来走走。”婉儿答道,接着反问道:“大人到此是有公干?”
丘神勣感觉得出婉儿没有说实话,他猜测婉儿马上就要踏进巴州界内,想必是与李贤有关,还好自己早了一步。想到这里,丘神勣给出一个痛惜万分的表情:“我要赶回洛阳回报废太子李贤的消息。”
婉儿闻听此言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赶紧问道:“什么消息?”
看到婉儿的反应,丘神勣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他想婉儿的背后只可能是太后,那么太后究竟是让她做什么来的呢?他不禁多了一个心眼,于是叹了气道:“殿下他一时想不开竟然于前日自尽了。”
“什么?”闻听这个噩耗婉儿震惊不已,“怎么好好的就自尽了呢?”
“我也奇怪啊,按说这好好的。”丘神勣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婉儿的反应,他在心里暗暗琢磨出了另一番味道,“或许是这些年的流放生活让他不堪忍受吧。你说我回去如何跟裴大人交代呢?”
“裴大人?你说是裴炎派你来的?”婉儿追问道。
丘神勣故意说出裴炎就是怕万一日后有事也好给自己撇清关系,虽然裴炎当初是打着太后的旗号让自己去办差,但今日遇到婉儿只怕这里面没有那么简单。他于是回答说:“是裴大人说太后问起殿下,说派人去看看。谁知道——唉!”
想不开?李贤的个性婉儿很清楚,他即使在郁闷无助的时候尚能写诗自嘲,怎么可能因为想不开而自尽呢?况且那些年都忍过来了,如今新皇登基,正常的人都会静观其变,或许自己的境遇就会因此而改变,又如何会在这个敏感的时候选择自尽?婉儿几乎已经可以断定一定是有人故意阻挠太后召其回宫才逼迫李贤的,换句话说他不是自尽而是被害。而这个人显然不是太后,那么会是谁呢?婉儿看着丘神勣的眼睛,他的眼神没有说谎。是裴炎。只有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
悲伤就像此时外面的大雨洗刷掉了天地间一切鲜亮的颜色,婉儿从内心深处觉得愧对李贤,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如果自己可以再快一些是不是结果就不是这样了?婉儿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痛恨那个下杀手的人。
雨过天晴,丘神勣匆匆赶路去了。婉儿留在山上望着雨后初晴的山野却愈发感到悲从心来。她从寺内走出看到山路旁有一块巨大扁平的石头,上刻着三个字“晒经石”,于是问道:“此石可有来历?”
小僧人答说:“当年废太子李贤途径本寺也是遇到雨天,后来他就是在这块石头上晾晒经书的,然后亲笔书写了这三个字。”
怎么觉得这字迹眼熟,原来是李贤所写。婉儿想着于是说道,“我想在此处修建一座凉亭,请师父帮忙请这里最好的工匠赶工。”或许这是目前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婉儿看着周围郁郁葱葱的景色默默感叹道。
亭子很快就建好了。离开那天,婉儿在亭子里踯躅良久,终于提笔于亭内题写道:“米仓青青米仓碧,残阳如诉亦如泣。瓜藤绵瓞瓜潮落,不似从前在芳时。”然后扔掉笔大步而去。婉儿这一走再也没有回头,她在心中坚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她要为李贤做的绝不能只是这些而已。
李贤的死确实让我震惊很大,其中的蹊跷我又怎能没有察觉?我突然意识到那晚的梦竟然是个预兆。对不起顺娘,对不起李治,这一次我又没做好。可是眼下,我没有时间去关心李贤的真正死因,我必须在我还有能力的时候扭转如今朝堂之上的混乱局面,让一切归上正位。此时此刻,由不得谁乐意不乐意了,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来人,去请刘袆之!”我吩咐道。
旦儿啊旦儿,我知道你心眼多,所以这一次母后也得给你耍点心眼了。或许你现在还不能理解,但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长大,会愿意承担责任,我有耐心,我会等到那一天到来的,但是在此之前你就算觉得委屈也只能如此了。
刘袆之是满朝文武中李旦最为信任和尊敬的人。毫不夸张地说,李旦从少年时代起便是在刘袆之的陪伴和辅佐下成长起来的,他们相处的时间甚至要比他和自己的父皇相处的时间还要多得多,因此在他们之间早就结成了一种父子般的深厚情感。
刘袆之来到相王府,看到满院子的僧侣道士不由皱了皱眉。听说是先生到访,李旦赶紧换了身正常的装扮把他迎到屋内。
李旦原以为先生会对自己在家中大搞法式一事说道说道,他的心里还怀着一丝忐忑,想着应该如何解释自己这种荒唐透顶的行为。谁知刘袆之压根没有提这档子事,而是说道:“殿下啊,你可是有一阵子没上朝了。这陛下刚刚亲政不久,正是需要人支持的时候,你是陛下的亲兄弟,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躲在家里呢?”
李旦觉得先生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跟自己说这些,于是问道:“是不是陛下说了什么?”
刘袆之露出一个不高兴的神色,“这还用陛下开口吗?你是没看到早朝上那些朝廷重臣与陛下分庭抗争的样子。你想陛下能开心吗?”
李旦可以想像到朝堂上的情景,他和李哲是正经八百穿开裆裤长大的亲哥俩,彼此的脾气秉性,有什么弱点都是一清二楚,说心里话他还真为这个哥哥能不能当好皇帝捏了把汗。所以听到刘袆之这么说便也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太过了,怎么说也应该去给哥哥助助声势。
这时刘袆之又说了,“实话跟你说,陛下还真就提起过你。他就问了句相王最近在干嘛啊?怎么老也看不见他?就这么两句,不过这里面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想想陛下已经亲政,母后也没再有其他动作,自己这戏或许也是该演到头了。李旦想到这些于是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上朝。
第二天一大早,刘袆之早早就来到相王府亲自接李旦去上朝了。李旦还笑道:“先生这是怕我变卦啊,还亲自押解来了!”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开开心心进了宫。时间还早,刘袆之便带着李旦到偏殿等候。
李旦诧异道:“先生,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刘袆之却笑道:“殿下这是有多久没上朝了?不知道候朝的地方换了?原来那里现在正整修呢,你就跟老夫走吧,丢不了你!”
李旦觉得不好意思,于是笑笑赶紧跟上。
空荡荡的大殿一个人影也不见。李旦觉得奇怪,难道说自己还成了最勤快的?就在他愣神的工夫,身后的门已经被关上了。刘袆之面对他跪倒在地深深一拜,“殿下,请恕老臣之罪。”
李旦立刻觉得懵了,他看了看周围马上感到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乾元殿上,李哲登上龙椅,大声说道:“诸位爱卿,今日朕要再议门下侍中一职的任命。”话音刚落,就见正门处冲入一队羽林,一个个手持明晃晃的兵器将整个朝堂围了起来。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要造反吗?”李哲大怒道。
“是你要造反吧!”我厉声说道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来啊,把皇帝拉下来!”说实话我那时的确心有不忍,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从皇位上拉下马,他眼中的疑惑和恐慌让我这个做娘的心里一阵翻腾。但是,既然决定做就要做得干脆,这个时候也只有收起所有的感情冷酷面对。
于是我大声宣布道:“皇帝无德,废为庐陵王。”
在我说出这句话后,整座大殿鸦雀无声。李哲突然反应了过来,大声质问道:“母后,儿皇做错了什么?”
“你都要把天下送给韦玄贞了还说自己没错吗?”对不起,我的傻儿子,我只能利用你的这个错处了。在你犯下更大的错误之前我有责任修正这一切。
李哲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我再也不说话了,此时的他一定伤透了心,或许也恨透了我吧!
紧接着我便宣布由相王李旦即皇帝位。旦儿几乎是被身后的羽林“押解”着走进大殿的。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让我想起了他小时逃避背书被惩罚时的样子。这孩子心里也在怨我呢!
好,就算你现在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登上这个皇位,但我希望你能够在这个位置上成长,直到有一天你愿意主动挑起这副担子。退一万步讲,即便到了最后你还是不愿意承担责任,那么经历过磨练的哲儿是不是也已经成长了呢?我有两个儿子,我就不相信假以时日真的连一个也选不出来。在这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诟病和非议的准备。别的不为,只为高楼之上李治跟我说这是我们的江山。
旦儿当上皇帝之后立刻下了一道圣旨,也成为他自主下的唯一的圣旨,他命人在他寝宫里修建了一座书斋,堆满了各种奇文杂记还有书法绘画,然后就把自己关在了里面。偌大的乾元殿上方独留下一张空置的龙椅。好吧,看我们谁能熬到最后。于是,我重新走进了龙椅后的珠帘内开始了临朝摄政的日子。
李贤客死他乡,李哲被废,李旦据说当了傀儡皇帝。太平被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的传闻都把矛头指向自己的母后,说是她为了满足自己的权欲做了这些。太平不敢相信,那个一直宠爱着他们的母亲怎么可能为了得到权力而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此狠手?她不顾一切地冲进宫来,她想找母后问清楚。
庭廊里,气冲冲的太平被婉儿挡住了。
“公主,你要干什么?”
“婉儿,你别拦着我,我要去见母后。”
“太后现在正忙,真的不方便!”
面对挡在自己面前的婉儿,太平感到无比的愤怒。她瞪着婉儿厉声说道:“婉儿,你知道吗,贤哥哥死了。你都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不管怎样,我今天都要母后给我一个说法!”说着就要往里冲。
婉儿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想问的事情我知道!”
太平愣住回头看着婉儿。婉儿压低声音说道:“贤的事情我知道,他是被人害死的。但,不是太后。”
太平惊诧万分,她凑近婉儿道:“你怎么知道?”
婉儿于是把自己受命接李贤回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太平。太平听后更是惊讶不已,“你说是裴炎?”
“我现在还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我相信只要用心去查,一定会有结果的。”
太平觉得此时的婉儿才像是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婉儿,不管怎样她在心里都是念着这份情意的。“如果真是裴炎,你打算怎么做?”
婉儿狠狠咬了下嘴唇挤出几个字:“要他血债血偿!”
“好!”太平应道,“如果这一切真是由他而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就在这时突然角落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太平和婉儿同时看过去,就见从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出了一个人。她毫不避讳,就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谢瑶环?”二人同时道。
“你都听到什么了?”太平问道。
谢瑶环倒也干脆,直接答道:“什么都听到了。”
太平和婉儿彼此对视了一眼,婉儿上前一步道:“谢姐姐,我们只想为贤讨回公道。你应该会保密的吧?”
太平却没婉儿那般客气,她见谢瑶环没有答应,上前道:“谢司药,不管怎么说贤哥哥当年也对你动过情,而你却有负于他。如果你还念旧情,就该当什么也没听到过。”
谢瑶环淡淡地笑了。李贤的死讯对她并非没有冲击,即使再理智的人也会有情感占上风的时候,何况她也觉得是有人应该为李贤的死负责。只不过,她懂得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很多事不是她能管的。既然公主愿意出头扛下这些,她也乐见其成。
“公主说的极是。”谢瑶环说道,“我虽然只懂得调汤配药,但若是公主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开口。”
听谢瑶环这么说,太平和婉儿才松下一口气。她们都和谢瑶环打过交到,多少了解她的秉性,何况是关乎为李贤报仇,她们相信这一次她们三个人是真心要联手的。
产后的太平放弃了乘车改为骑马,于是在从皇宫到公主府的街道上多了一抹亮丽的颜色。
初来乍到的乡下小伙儿冯小宝站在熙攘的街市上,他希望在这座繁华的都城里立足并且有所作为。然而眼下,他只能靠沿街叫卖维生,凭借他那精壮的体格吸引那些老少妇孺购买他那号称“包治百病”的草药。
这些天,冯小宝总能看到一骑红妆从街道上奔驰而过,身后跟着数骑黑骑,那画面简直帅极了,酷毙了。冯小宝傻傻地望着马背上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啊?”
“你连她都不知道?”一旁有好事的说道,“外乡来的吧?”
小宝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去。就听那人说道:“听好了,那可是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小宝痴痴地默念着,眼神依旧寻着那抹倩影消失的方向。从此以后,小宝每天都早早地去市集上抢占最好的位置,只为太平经过的时候能看得更清楚一些,也巴望着有一天她能回头瞟上自己一眼。这只新鲜天真的小癞蛤蟆就在洛阳这座梦幻之城中做起了有关天鹅的美梦。
这天,太平再次骑马从小宝身旁经过,他一如往昔般痴痴地望着马背上那个飒爽的身影。突然一阵风吹过,太平的头巾滑过她的云鬓飘落下来,正落在小宝的脚边。小宝拾起头巾嗅了下上面淡淡的香味,一抬眼公主的身影已经走远。小宝一路狂奔,抄近道穿过狭窄的胡同终于赶在太平进门前来到了公主府。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小宝激动地呼喊着。立刻有两名侍卫凶神恶煞般挡在了他的面前。小宝赶紧说道:“我找公主真的有事。”说着再次不顾阻挠高声呼喊道:“公主,你的东西!你的东西!”
太平听到了这个声音,她停下脚步好奇地朝小宝走来。看到太平走向自己,小宝简直心花怒放,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从怀里掏出那方头巾,“公主殿下,您的东西掉了。”
太平瞟了眼小宝手里的头巾又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这小伙儿浓眉大眼,浑身透着一股精神却也有着遮挡不住的浓浓的乡土气息。太平没有说话,更没有去接头巾而是冲着小宝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进了门。一旁的侍从将小宝手里的头巾接下丢了枚碎银子便打发他离开了。
就是那短短的对视,和那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已经让小宝高兴得快要晕了过去。整整一晚他的脑子里都是太平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醉掉了。自那以后,小宝便没白天没黑夜地在公主府门前转悠,盼望着能再有机会好好看上公主一眼,这似乎已经成为他全部的生活重心。
“公主,那小子又来了。”侍卫提醒太平道,“要不要属下把他赶走?”
太平抬头看了一眼小宝,他就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张望着,那样子真是土到了家。“算了,这路是大家的,他愿意在哪呆着就随他!”太平说道。那侍卫也就不再言语。
傍晚时分,公主府内开始陆续上灯了。一辆辆车马不约而同般从四面汇集到了府门前,从车里、马背上走下一个个俊朗的年轻人,他们每个人都衣着华丽、气质不凡,互相说笑着进了府门。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啊?”小宝向一旁的商贩打听道。
有人就告诉他说:“没看出来吗,这些啊,都是太平公主的入幕之宾。”
“什么叫入幕之宾?”
那人看着小宝一脸憨傻的样子投去一个颇有意味的眼神,“真不知道?哎呀,就是——就是聚在一起陪公主喝喝酒,弹弹琴,唱唱曲儿,总之就是哄公主开心。”
小宝虽然并不知道这入幕之宾的真正含义,但听上去能陪公主散心还是蛮不错的,于是憨憨地问道:“你知道怎样才能成为公主的入——入幕之宾吗?”
那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小宝,戏笑道:“开什么玩笑?就你?你以为是什么人都能伺候公主的?瞧瞧那些,”说着指着公主府门前的车马,“那是周国公府上的,那是尉西侯家的,还有那,千金公主府的。不仅要才貌双全、气质高贵,还得有人引荐。你啊,就别做白日梦了!”
小宝却没有被现实打倒,他是一个有梦想也敢于奋斗的有志青年。他认真看着府门前那些华丽的车马,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
这天,小宝的摊位前来了一位女主顾,她年纪不算大,顶多三十出头,看装扮像是大户人家管事的女仆。那女子问小宝道:“你这药管用吗?”
小宝一看来了生意,立刻满脸堆笑道:“姐姐,那得看你要治什么的了?”
见这小伙儿嘴甜,那女子于是故意问道:“你这都有治什么的啊?”
“我这药可齐全了,有强身健体的,有化淤止血的,有延年益寿的,也有保你貌美如花的。”
小宝长了一张憨厚的脸,却在洛阳市井上练就了一张利索的嘴皮子,直哄得那女子咯咯直笑。“你这小伙子还真会说话,行,那就给我来点貌美如花的。”
小宝心想这女的好哄,于是一边装药一边笑道:“这位姐姐已经生得如此美丽大方,再用了我的药,保你青春永驻,比什么西施、貂蝉还要美上百倍。”
“哎呀,小伙子,你这嘴怎么那么甜呢,拿蜜喂出来的吧?”那女子被小宝哄得花枝乱颤。
小宝抬眼仔细看了下那女子,随口问道:“看姐姐这样子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吧?”
“好眼力!我呀是千金公主府的管事。”
一听千金公主府小宝立刻想到了那天在太平公主府门前看到的景象,他想着要想接近太平或许就得有这样的关系。于是问道:“姐姐,不知这公主府还要人吗?”
女子一听小宝这话不由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