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又是哪宫的奴才啊,这么没规矩!”胡才人分明已经认出是我,还装腔作势地说道,“唉,原来是武才人啊。我就说,一般宫婢怎么会有如此气度呢?只是,武才人这一身宫婢的打扮,也难怪让人认错!”
我平日和这个胡才人少有接触,知道她最近得宠,可是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听她如此阴阳怪气地说话,不由心里一阵恼怒,于是回道:“姐姐德高望重,媚娘这些小把戏怎么入得了姐姐的法眼,只不过讨个龙颜欢悦而已。”
胡才人自然听出我在讥讽她年纪大,只见她杏眼一瞪,心中的怒气一下子全写在了脸上,可还是强压着,拿腔作势地说道:“武才人为了讨皇上欢心还真是煞费苦心,可是如此装扮又行色匆匆,难免会招来非议。这宫里本就人多口杂,武才人可要当心别生出什么误会才好!”
“谢谢姐姐提醒。近来姐姐独沐圣恩,该要多多保养身体才是。长孙皇后的忌辰在即,姐姐正好趁这段时间多多休养,也好像赵才人哦不,是赵昭义那样早怀龙种。媚娘不耽误姐姐赏花的雅兴了,先行告辞。”说罢,我抬脚昂首阔步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刚走两步又停下,回头道:“忘记跟姐姐说了,上次冲撞姐姐的两个奴才,虽然有徐婕妤说情,我还是罚她们面壁思过了,谁让她们不长眼,得罪谁不好偏要惹上姐姐。”
我看着胡才人那气得颤抖的背影,狡媚地一笑,在这后宫中,我虽不想主动招惹谁,可也绝对不怕被招惹,我武媚也不是好欺负的。我想着加快了脚步,脑子飞快地旋转着。这个胡才人既然撞见了我,那么……我想着,绕着花园兜了一圈,转而直奔甘露殿。
殿门外,我一眼就看到小全公公正站在门口,连忙上前打招呼。他看到我,先是略显一惊,然后不漏声色地说道:“武才人,您怎么来了?”
我小声问道:“全公公,怎么是你,福公公呢?”
“今儿,奴才替福公公当值。”
听小全这么说我心里不由暗喜,还好是小全当差,我刚才还一直在琢磨要怎么摆平福公公呢。
我左右看了下,更小声地问道:“皇上呢?”
“皇上刚跟众大臣议完事,这会儿一个人在里面,不让打搅。”说着,他又压低了几分声音说道:“皇上脸色不太好。”
这时,一个宫女端着茶盏走了过来。我见状,一把接过托盘就要往里走。
“唉——”小全瞟了一眼那个宫女,“你不能——”
“放心,有事我担着!”说罢,我抬脚就迈进了屋去。
我将茶盏轻轻放下。太宗正专注地看着奏章,不时皱一下眉头,他伸出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又放了回去,完全没有抬头,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侧目偷瞄了一下桌子上的奏章,原来是吐蕃攻打吐谷浑,吐谷浑上书来告状了。军事上的事情我不懂,不过看太宗的神情似乎他还挺重视的。
这时,太宗似乎感觉到了身旁不一样的气息,他抬起头,眼角扫过我的脸停了下来。
“怎么是你?”从他的声音推断他并没有生气。
我更有了底气,于是说道:“陛下久未传召媚娘,媚娘想陛下了。”
他的眼神浮过一丝狐疑,“这可不大像你,怎么转性了?”
“媚娘本就是这样,是陛下这段时间将媚娘忘记了吧!”我拿出了平时跟老爸撒娇的语气,这一招对付老爸是屡试不爽,可是面对这位帝王,我这心里还真有点虚。
他笑了笑,温和地说:“皇后忌辰在即,朕已说过这一个月不会传召任何妃嫔。”
“媚娘知道,所以媚娘才这个样子来见陛下啊。”说着,我在他面前轻轻转了个身。
“别说,这素雅的装扮在你身上还真别有一番风韵。”
“陛下喜欢的话,那媚娘以后就这样打扮。不然,就让媚娘做个小宫女好了,为陛下奉茶、研墨,陛下闷的时候就帮陛下解解闷儿!”
“呵呵,还是那么的机灵古怪!”他望着我笑了笑,那笑容是那么的和蔼可亲,“好了,你的心意朕明白了,朕还有国事要处理。”
“陛下又遇到烦心的国事了?”
“还不是周边的几个小国,一个想娶另一个的公主,结果被人家拒绝,于是就出兵打了人家。”
“抢婚啊!虽然霸道,不过还挺爷们儿的!”
“你懂什么?好了,下去吧!等忙完这阵子再传召你,多准备点新鲜玩意儿,别让朕失望。”
我于是趁势退了出来,还不忘冲着小全公公狡黠地眨了下眼睛,以感谢他的通融之情。这回,我可以堂而皇之的穿着这身宫服行走在后宫之中了。
第二天是长孙皇后的忌辰,按照太宗的旨意,后宫妃嫔、王子、公主皆要随同太宗在立正殿前祭拜长孙皇后。据说太宗本意是要登层观遥望昭陵而拜,后因魏征进谏才改在了长孙皇后生前所居的立正殿前。
我站在嫔妃的队列中,心中想着承乾跟我说的话,他说皇上从未爱过长孙皇后,这是真的吗?我到底应该相信眼前所见还是承乾所讲?提到承乾,怎么没有看到他呢?今日是他母后的忌辰,他怎么会不出现?
我正猜测着,只见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在福禄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福禄脸色一变,连忙跑到太宗近前。
福禄向太宗禀报道:“陛下,东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太子病了。”
“哦?”太宗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传太医了吗?”
“回陛下,已经传太医前往诊治了。”
“走,摆驾东宫!”太宗命令道,自己已经抢先迈步走了出去。
“这位威严的君王,一提到儿子有事就这样着急!”我在心中暗道,“承乾啊,无论他是否真心爱过你母后,对你的疼爱却是千真万确的。”
听闻,太医说太子是思母过度,气结于心所致。他这一病不仅让太宗十分疼惜更是勾起了对长孙皇后临终所托的记忆。长孙皇后临终之时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聪明伶俐却性格乖张的儿子,那是她和太宗的第一个孩子,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他的出生承载了父母多少的期望。
太宗随下旨解除对太子的禁足,之后的一段时间也时常前往东宫探望,父子关系大有缓和。这就是长孙无忌所说的让承乾“身体力行”吧!
“长孙无忌,”我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竟然觉得是那么的亲切,也许是因为他有可能是君羡亲生父亲的缘故吧!我想到这儿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转眼,七月七乞巧佳节就要到了,这是我入宫以来的第二个七夕。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刚入宫不久,看着后宫女眷们为了这个节庆而欢天喜地地忙碌着,我只是冷眼旁观。那个时候,我还在心里和过去告别,努力忘记心底的那个影子。然而,时隔一年,在承乾的帮助下我又一次面对自己的真心,于是这个节日对我而言似乎也有了特殊的意义。
宫中的女眷们在这个时候都会亲手制作香囊挂在树上,为遥远的亲人祈福,也寄托着一个又一个女人的心愿。一夜之间,院子里的石榴树上就挂满了色彩斑斓的香囊,应该都是昨夜她们偷偷挂上去的,里面有多少心愿是关于那位天底下最有权力的男人的?我默默地想着。
表面上,我对这些小女人的把戏嗤之以鼻,却也偷偷地绣了一只荷包。凭借我那拙劣的绣工,我相信这一定是后宫史上第一难看荷包了。怕被雪雁发现遭到嘲笑,我偷偷地溜了到了水渠旁,那里比较僻静,沿岸种着一排翠绿的垂柳,景色还算秀丽。
我看看四下无人,便挑了一棵歪脖柳树,准备把荷包挂上去也许个心愿。谁想我过高估计了自己的身高,我努力跳了两下,还是够不到那根较粗的树枝。这可恶的长裙,牵绊着我跳也跳不起来。反正这儿也没人,我一提裙摆,一脚就踏在了树干上,像个猴子一样就要往上爬。
“唉,小心!”突如其来的一声把我吓了个够呛,本来没事,这一惊吓我身子一歪,差点滑下来。这时一只大手一把扶住了我的膀子。我回头一看,好险,原来是李承乾。
他扶我站稳,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还不知,原来武才人是属猴子的。”
他如此打趣我,看来心情甚好。我于是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跟着你来的啊。一点警觉性都没有,这怎么行?”他说着摇了摇头,然后眼睛落在了我手上的荷包上,于是一把抢了过来。“天呐,这是什么?荷包吗?七八岁的丫头绣的都比这个好。我真替那个将要收到荷包的人感到悲哀!”
“谁说我这荷包要送人的,我要挂在树上!”我说着低头看了一下李承乾那修长的双腿,“你个子高,帮我挂上去吧。”
他却把荷包一把握在了手里,“挂在这里风吹日晒的,有什么意思,不如送给该送之人啊!虽然这手艺实在——不过最可贵的是这心意,对吧?”
“说什么呢?什么该送之人?”我说着就要去抢荷包。
李承乾仗着自己身高臂长,左右闪躲着。然后,他趁转身的功夫竟然从袖筒里抽出了一把鱼长短剑递到了我面前,“接着,这是某人亲手为你做的。”
我接过那把短剑,红木的剑鞘,镏金的花纹,精巧别致。“这是?”
“还能有谁,君羡送的。我本来想让宫人转交,又觉得不放心,只好亲自来一趟了。”
送我宝剑,这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一刀两断吧?李承乾看着我疑惑的眼神解释说:“听说你时常从梦中惊醒,把它放在枕头下面就不会做噩梦了。”
原来如此,这剑是避邪的。它是君羡亲手打造的,有它在就好比君羡守护在身旁。想到这里我不觉羞怯地涨红了脸。
李承乾看在眼里,于是笑道:“怎么样,看在这么漂亮的宝剑份儿上,用你那粗陋的姑且叫做荷包的东西做回礼不为过吧?”
我瞪了他一眼,一跺脚羞低着头跑开了。身后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李承乾真就揣了荷包而去,他一边走一边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安排七夕之约才不会让自己的两位挚友失望。拐角处,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些绸缎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李承乾脑子里想着事情,一个躲闪不及便和小太监撞在了一起。
李承乾人高马大,被撞了一下只是趔趄了两下,那个小太监却是连人带东西摔了个狗吃屎。他抬头看到是李承乾,连忙叩头如捣蒜,“太子饶命,太子饶命!”
李承乾本就没生气,又看那小太监瘦瘦小小一副可怜相,于是随口说了句:“算了算了!”便抬脚走了。
雪雁走进屋里,对着正照着宫女装束打扮的我说道:“真要去啊?我都后悔帮太子传信儿了。”
我笑道:“好雪雁,你最懂我了,什么事都会帮我的!”
“只是,今儿个是乞巧节,皇上万一传召怎么办?”
“我这几天一直称病,皇上想不起我来的。再说,甘露殿的公公告诉我,今晚皇上约了胡才人和徐婕妤一起游河赏灯。放心吧,我会快去快回的。”说着,我起身转了个圈,感觉良好,于是便由雪雁掩护着溜了出去。
东宫禁园池塘旁,我的怀里揣着一只乱撞的小鹿焦急而不安地等待着,我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跟君羡单独碰面了,今天又正值七夕,我似乎已经能够体会织女那一年等一次的心情了。
幽静的池边,竹影摇曳,突然一只手从后面轻轻地拍了下我的肩膀。
“君羡!”我回过头,突然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李承乾的笑容有些尴尬,“别着急,君羡一会儿就到。”说着,他不自然地挠了挠头,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我来,是想跟你说——”他突然变得支支吾吾的。
“好吧!”他努力深吸口气,然后一口气说道:“我来是要跟你道歉的。你交给我的那个荷包不知怎么的被我弄掉了。我就找了个别的带给了君羡,说是你做的。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向你坦白。不过,我给君羡的那个可是绣中精品,说是你做的也是给你长脸,一会儿你见了君羡可别穿帮了!”
“你说什么?”我的火儿腾就上来了,“丢了?还弄了个冒牌的?”
“看,我就怕你生气。其实谁做的没那么重要,关键是君羡认为是你做的。再说也比你做的好太多了。”
“好不好都是我的心意啊?我一针一线绣得多辛苦你知道吗?你——”我也顾不得礼数了,抬起拳头就想朝着李承乾身上夯几拳。
谁知拳头还没落下,雨点儿却落了下来。李承乾一把拉起我就往池中小筑里跑。这突如其来的雨倒把刚才的怒火给浇熄了,待我们在小筑里站定,我几乎已经忘了刚才发火的事情。
“每年七夕还真的都要下雨。”我喃喃自语道。
“是啊,那是牛郎和织女积攒了一年的眼泪。”承乾仰望着天空说道,“唉,我说一会儿见了君羡,你俩控制一下,我这池塘要是再涨水岸边的花花草草可就遭殃了。”
“可是,这么大的雨,君羡还会来吗?他不会被困到半路上了吧?”
“放心吧,这雨下一阵儿就停。看,天上还有星星呢,雨一准儿一会儿就停。”
听李承乾这么说,我便扒在栏杆上欣赏起了雨打浮萍的夜景,这雨还真的说停就停,这才一会儿功夫就只有稀稀拉拉几滴了。
“咦,莲蓬!”我看到有几只莲蓬似乎就在我手边,探一探身子就能够着。我于是把身子探了出去,伸手向要摘到莲蓬。可它们离我的距离似乎比我想象的要远,我又使劲儿把身体向外探了探,这回指尖几乎能碰到了。我想再使一把劲儿一定够得着,于是又竭力伸出了手臂。这下我的身体反而失去了平衡,一个没扶住,我身体的重心一下子向池塘里倒了去。我不由惊得大叫了一声。
还好承乾眼疾手快,一把拦腰将我抱住。我惊魂未定,在承乾的怀里喘着气,瞪着眼睛望着他。
突然间,两道烛光将我和承乾的脸照了个通红。只见两个宫人手持两盏宫灯已经抬脚要登上小筑,在他们身后正迈步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宗。在太宗两侧分别跟着徐婕妤和胡才人。
一众人登上小筑,将小筑塞了个满满当当。
我看到太宗瞪着我和承乾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神情,既可怕又寒意*人。
“胡才人,”他低沉着声音说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东宫别有风情的荷塘夜色?”
“回禀陛下,”胡才人立刻拜倒在地,“臣妾该死。只是前些日有宫人拾到太子掉落的物件,臣妾担心是和宫中女眷有关,却又不敢确定,这才让人悄悄留意。今日有人看到一名后宫婢女形色匆匆地出现在东宫墙外,臣妾担心有居心叵测的宫婢故意接近太子,毁损太子的声誉,这才借口东宫荷塘今夜点灯,引陛下前来主持公道。没想到,夜会太子的竟然是武才人。”说着她双手将一只荷包举过头顶,再次叩首道:“请陛下明鉴!”
太宗的胸口由于愤怒而上下起伏着,徐惠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看不出是怒还是怜。她转身对太宗说道:“陛下,今日之事不宜声张。还是先行回甘露殿再仔细询问为好。”
“也罢!”太宗一甩袖子,“就照徐婕妤所言。”说罢便转身而去。
我和李承乾跪在地上,当时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君羡没有准时赴约,他或许正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看着这一切,如果真是那样,你可千万不要出现。
我和李承乾被带到了甘露殿。太宗唤来了那日捡到荷包的小太监,询问一番之后又让胡才人把方才禀告的情况再次复述了一遍。而后,他便屏退了所有人,殿上独留下了我和李承乾。
太宗拎起那只荷包,问我道:“武才人,这个是你的吗?”
我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应对,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是的!”
“想你也不敢抵赖。如此粗陋的绣工,宫中妃嫔不善女红的也只有你!”他的声音充满了怒气,“你的东西又怎么会在太子身上?”
“回禀父皇,”承乾抢白道:“这只荷包是儿臣捡到的,儿臣第一次看到做工如此粗糙的荷包,以为是哪位小公主绣着玩儿的,就先收着了。”
“朕问你了吗?”太宗狠狠地瞪了承乾一眼,“就算荷包的事情是个误会,那刚才东宫池中小筑,朕可是亲眼所见,你们还要作何解释?”
“陛下!”我匍匐在地,虽然我知道在他面前撒谎实非明智之举,可是此时此刻若不如此更只有死路一条。“回禀陛下,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顽皮,不请自来。臣妾听闻东宫荷塘景色优美,不同别处,连长孙皇后在世之时都时常前往观赏,便扮做宫女混了进去。没想到与太子不期而遇。方才臣妾险些落水,多亏太子出手相救。太子当时必定以为臣妾只是一般宫女。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请陛下责罚臣妾。”我不敢太着痕迹的为太子开脱,只好搬出了长孙皇后,希望能有所帮助。
“父皇,”承乾也恳请道,“儿臣与武才人确是不期而遇,并无越矩行为,这一切都是场误会,望父皇明鉴!”
“明鉴?”太宗长叹一声,“朕多么希望自己是个糊涂的皇帝!一个是朕心爱的儿子,朕的太子,一个是朕宠爱的女人,你们到底要糊弄朕到什么时候?”他说着,背过身去,双手支在条案上,身体不住地起伏着,半天没有说话。
我和承乾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这等待漫长得让人快要窒息,我和承乾的命运此时就掌握在他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