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情若易断恨难收(上)
花痴梨2025-07-02 19:334,340

梳风冷夜一月残,半遮半掩覆云团。

  星稀犹似离人泪,顾盼鹊桥人未还。

  李泰最致命的地方就在于急功近利。他总是极尽所能地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肆意揣摩圣意以图事事先一步迎合龙心。早上皇上也曾在晋王面前提及朝臣们对重立储君的意见,当晋王知道自己也在父皇的考虑范畴时,表现出的是惊讶和紧张。而我们的这位魏王殿下,他的反应就大不一样了。当他主动说出若是自己即位会立晋王为太子时,我在心底不能自抑地笑开了花,因为我这一脚果真踹了个结结实实。

  “哦?”皇上听了魏王的话不由眉头微蹙,侧目望着他道:“你当真这么想的?”

  “回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点虚假。”李泰说这话时的表情比他的声音更显得真诚,不知道的真敢颁一个金马给他。话说回来,如果他能拿金马的话那晋王就得是奥斯卡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心里暗乐,是呀,这些年过去,连我自己都快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大唐子民了。

  “看来青雀与雉奴果真是手足情深,难得你有这份心,朕甚感欣慰啊。”皇上说着拿眼睛扫着下面的李泰,紧接着又说:“只是,兄传弟位,古来罕有。纵然青雀有心,你的子孙们却未必肯哪!”皇上说着稍稍停顿了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口说道:“你的几个儿子年纪都不小了吧,朕上次见李欣的时候都这么高了,比他九叔当年长得可快多了!”

  这是多么明显的信号啊,我生怕李泰听出皇上的意味就此打住。还好他在这关键时刻果断地愚蠢了一把。

  “父皇,儿臣会对幼子们严加管教,让他们从小就接受儿臣的决定,拥戴九弟。”

  “难哪!”皇上一边说一边摇头,“只怕事与愿违。若是到时他们不能理解你的用心,反倒心生怨气,再因此做出什么不利于老九的事情,那时,你可要悔了!”

  “父皇,”李泰义正词严道:“若是他们当真如此,那就是逆子,儿臣就算是杀了他们,也绝对会保护九弟周全的。”

  “哦!”这个字皇上说得很轻很轻,似乎有点被惊到的样子,半天没再说什么。过了片刻,他轻轻摆摆手道:“你的心意朕都了解了。朕乏了,你退下吧!”

  看着李泰走出甘露殿的背影,我才真正松了口气。此时的李泰或许也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了。像皇上这样对子女们百般呵护的慈父怎么能够容忍一个对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的人呢?李泰的失误也恰恰应证了晋王的害怕是有道理的,我想这回李泰失去的也许就不仅仅是当太子的机会了。

  我轻轻走进殿内,看到皇上正斜靠在榻上,双目微合,脸色不佳,看起来像是非常疲惫。

  “皇上,哪里不舒服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上摇了摇头,依旧闭着眼睛。

  “那,臣妾扶皇上到里面歇着吧!”

  他再次摇了摇头,从嘴里挤出一个字“酒!”

  我稍一迟疑,他竟突然坐起身来,一甩袖子,大喝道:“上酒!”

  我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应着跑下殿去,胆战心惊地端了酒来。

  这是他第二次在我面前酒醉,看着他那始终紧锁的眉头,我心里不由得自责了起来。或许我不能理解一个做父亲的心情,无法体会他此时此刻的心痛,我会为自己在整件事上的推波助澜而抱歉,但我不会后悔。我望着他的睡容,在心底默默地对他说道:“若让李泰这样不择手段又阴险狠辣的人当了皇帝,那才是对天下的不负责任。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子民,您就赶紧下决心吧!”

  事情的进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顺利。我近水楼台,第一时间看到了那几份草拟好的诏书。我知道皇上其实是很想要了君羡性命的,但他还是遵守了对长孙无忌的承诺,只是将其贬职到华州去做刺史。对承乾的惩处似乎重了些,不仅太子之位被废,更是被发配到了黔州。表面上看来皇上对承乾确实无情,可我知道皇上暗地做了多少安排,承乾到了黔州非但不会吃苦,反而能过得自在些。不过,我还是多少不能理解,既然皇上一心袒护承乾,为什么不能从轻发落呢?帝王的决策还真是难以琢磨。还有魏王李泰,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眼看就要到手的太子之位转眼间竟变成了顺阳王。既然皇上决定立晋王李治为太子,那么把李泰贬出长安就是必然的了。虽然并不圆满,但事情总归是要尘埃落定了。接下来,我就该为自己的将来谋划了。

  华州,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我的心里充满了好奇,脚下的步子却越发轻快了起来。

  我几乎一路小跑,径直来到太医局。“宋太医!”我轻扣虚掩着的门,里面便传出宋太医沙哑的声音。我应声走了进去,看到宋太医正专注地称量着药材,并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这些年下来,宫里的这些太医中数宋太医与我最为相熟,他是一个严谨却稍显怯懦的人。

  “宋太医,忙什么呢?”

  听到是我,宋太医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道:“武才人啊,没什么,研究个新方子。您这是有哪里不舒服了?”

  “不舒服倒是没有,只不过想找宋太医讨一个方子。”说着,我凑近宋太医低声耳语了起来。

  宋太医听罢,立刻脸色煞白,他万分惊恐地看了我一眼,赶紧跑到门前将门关好,这才轻声问道:“武才人——这是要?”

  我淡淡一笑,“是给我自己准备的。不瞒你说,我想离开这里不是一天两天了,讨不到恩典就只能用这个办法。之前,我也遍查了医书、杂记,才知道有此法。想大人医术高超,这点事应该难不倒你吧!”

  宋太医的脸上立即露出万分紧张的神情,“武才人,即便真的有这种方子,也是有风险的。”

  “我听说这种药人吃下去后半个时辰之内就会脉息全无,如同死人。可是当真?却不知能维持多久?”

  宋太医想了想,答道:“因人而异,大致在十二到二十四个时辰。不过,如果超过二十四个时辰不喂下解药的话,这人可就真活不过来了。武才人三思啊!”

  “所以,我才来求助大人啊!想大人应当不会害我吧!”

  看着宋太医一脸为难,迟迟不肯答复的样子,我严肃地说道:“大人在担心什么?且不说这些年我在皇上面前没少帮衬大人,就是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事,你也该帮我的,不是吗?”看着宋太医额头冒出的汗珠,我知道他也想起了当年“胡才人残害赵昭仪腹中胎儿”的事情,虽然我至今都不能确定那个胎儿的滑落是否是人为的巧合,但是嫁祸胡才人的事情宋太医依然脱不了干系。我想,这件事情一定没少折磨他的良心吧,所以听到我的话音才会如此害怕。

  我看着他继续说:“我不妨再挑明些。全公公已经不在了,我若再离开皇宫,那件事就真的没人再知道了。以宋太医的年纪和资历,往后的前途一定是一片光明。而且,武媚也会念着宋太医的好啊。”说着,我将一锭金锭子轻轻放在了他的面前。

  宋太医是聪明人,我的为人风格他也清楚,此时此刻他只有应了我,“武才人什么时候要呢?”

  “越快越好!”

  他低着头,冲我竖起三根指头,“给我三天时间。”

  我从不曾想过三天对于我来说竟然是如此的漫长,三天,足以发生太多事情。在这三天里,废太子、立新储,皇上先后颁布了数十道诏书,升贬了相当一批官员。我才明白原来改立储君并不只是一上一下两个人的事情。

  废太子承乾由于身体原因,皇上恩准其先行调养,行程延缓至新太子册封仪式之前。我理解皇上其实是想多留承乾几天,毕竟二十多年来承乾还是第一次离开他的身边,而且这一去就不知经年,不舍总是人之常情。

  君羡却是在接到贬职诏书后的第二天便起身前往华州赴任去了。那天,我迫不及待地从宋太医手中拿到药,耐不急性子听他那千万遍的叮咛便一口气登上了城楼。

  君羡的身影从我眼前经过,一人一马一随从,简单的行囊,消瘦的背影。他回过头,是在和这座他镇守了多年的城门告别还是在寻找着什么?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我只是深深地望着他,直到背影模糊,直到消失不见。我紧紧握着手中的药囊,心里默念着两个字:“等我!”

  我已经难以让自己平静,心早已跟随君羡远去的背影逃离了这座宫墙。可是,眼下我必须克服浮躁的情绪,好来谋划这次非生即死的逃脱计划。思来想去,宫里除了宋太医帮衬,这件事情还必须找长孙无忌帮忙,只有他能做好我的外应,保证万无一失。而且,这些日子,他出入太极宫频繁,也正好有机会跟他谋划此事。凭我对长孙无忌的了解,尤其是在我知道了那个秘密之后,他应该也不想我再继续留在皇上身边吧。只要走出这座宫墙,一切就天高地广了。

  整整一天,我的脑子里全都是这件事,一边再三斟酌着整个计划的每一个环节,一边又焦急得等待着隔天的到来。明天一早,长孙无忌就要进宫来的,到时候我必须找机会跟他单独碰面,我又该怎么跟他说呢?思来想去,本来难得不用当差可以好好休息的一个晚上倒让我失眠起来,于是披了衣服来到凉亭里赏月。

  月光依旧如水,她高高地在天际孤独地美丽着。即使云想要遮挡住她的光亮,却还是有风将它们无情地吹散。原来,一直有风的陪伴,月亮她从来都不曾孤单。

  我正独自对着一抹月影感怀,突然不远处一个身影急匆匆地绕过树丛顺着湖边向后面走去,正闯入我的视线。我的第一反应是好熟悉的身影,于是立刻起身仔细看去。虽然月色朦胧,但是由于距离不远,加上我的眼神又极好,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身影是晋王。只见他快步如飞,一眨眼便转到墙那边去了。

  看样子晋王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可是这么晚了他是去哪里了呢,又为何如此行色匆匆?我心里不由犯起嘀咕,转念一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八卦起来了,晋王年少气盛,保不准他就喜欢出去玩呢,只不过自己以往不知道罢了,也或许,他是去看承乾了。这家伙,自己的册封典礼在即,却还是毫不在乎的样子,孩子就是孩子。我心里这么想着,突觉风起一阵凉意,便整整衣衫回去了。

  第二天清晨,当我来到甘露殿的时候长孙无忌已经在里面了。福禄告诉我,刚一破晓他就来了,还说看到他的脸色就像纸一样。我的心里一阵不安,刚一早起就一直心慌,还想说是因为紧张,难道说出了什么事?正在我心神不宁的时候,长孙无忌从里面走了出来。我看到他时不由吓了一跳。福禄一点没有夸张,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如果不是脚下的步伐还在移动,我真不敢相信他还活着。他经过我身边如同隔着空气头也不回径直朝外面走去。能让他如此失魂落魄一定是出了大事。

  “长孙大人这是怎么了?”只听福禄在嘴里念叨着。

  我连忙接道:“我去看一下!”转身就要跑。

  “武才人!”福禄却在后面叫住了我。

  我回头着急得说:“还不明白,一定是出事了!你还不赶紧去看看皇上!”

  我这一说福禄才反应过来,连忙往殿内跑去。我这才抽身去追长孙无忌。

  湖边凉亭里,长孙无忌坐在我昨晚坐过的地方,无力地垂着头,仿佛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轻轻走上去,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才轻声唤道:“长孙大人。”

  他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充满哀伤,充满愤怒,充满愧疚。

  他没有说话,用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我茫然地看着长孙无忌,并没有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这个,是君羡的。”长孙无忌用嘶哑的声音,仿佛从嗓子里挤出来一般说出了这几个字。我当时就懵了。我看着他手中的东西,那枚玉佩是在哪里见过。他这么一说,我也似乎有印象,君羡的腰间好像是挂了这么一枚。我盯着那枚玉佩,雕刻的纹理间竟然印着血迹。

  “这是他行冠礼的时候我送他的。”长孙无忌幽幽地说道。既然是长孙无忌所赠,他就断然不会认错,那么这个东西就真的是君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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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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