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杨氏的心机我早已见识,但我怎么也没想到顺娘竟然能够背着我做出此等事情:今天李治心情不错,所以早早结束公务跑来明月楼。谁知一个人影也看不到,整座楼静得有些诡异。李治下意识认为一定是媚娘故意在跟自己闹着玩,于是便不厌其烦一间一间屋挨着找。走着走着就闻到阵阵花香,还有水声,李治心中暗笑,于是寻着香气追去。
门是虚掩的,李治蹑手蹑脚走了进去,水汽缭绕的屋内薰着浓浓的玫瑰花香,一个女子裸露的脊背正泡在浴盆中,一头乌黑厚重的长发挂着水珠如瀑布般垂在身后。她抬起胳膊撩动着秀发,那洁白而丰腴的手臂如羊脂美玉一般。李治轻轻走到她身后,本想开个玩笑。但,就在他靠近的一刹那突然发觉不对,就在他刚一愣神的工夫,那个女子突然从水中站了起来,将光滑玲珑的酮体展现在李治面前。这时李治更加确信此人不是媚娘,不仅失口叫出声来:“你是?”女子回过身,波涛起伏的上半身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李治眼前,而后她惊慌地瞪大了双眼,脸颊由于羞涩而涨得通红,那个模样真是娇羞妩媚极了。
“顺娘?”李治认出眼前此人不仅羞愧难当,来不及多想赶紧转过身去,“朕还以为是媚娘。朕这就——”说着便往门外走。
“陛下——”顺娘轻声唤道,“留步!”
李治停住,依旧背对着她。
顺娘继续说道:“虽是阴差阳错,但顺娘不后悔。实不相瞒,民女仰慕陛下已久,然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有所奢求,只能将这份心意埋藏起来,只要每日能见到陛下便已心满意足。若非今日,怕是民女这辈子都不敢对陛下吐露心声。这大概就是天意吧!陛下,民女并无非分之想,只是希望能够服侍陛下,如此民女虽死无憾。”
李治此时的心情无比紧张,这阵势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偏偏对方又是媚娘的亲姐姐。他吸了口气说了句:“姐姐言重了。”
“姐姐?”顺娘诧异道。
“是啊,你是媚娘的姐姐,自然也是朕的姐姐。姐姐还是赶紧穿好衣服,当心着凉,今天的事朕就当没有发生过。”说罢抬脚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前正遇到闻讯而来的武媚娘。
看到我李治立刻愣在了那里,而我却掠过他径直朝屋内望去。顺娘看到我立刻转过身将自己埋进水里,她那时会是怎样的表情我不得而知,但同样我也没能看清李治的脸,因为那时的我正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愤怒。
我怎么会如此生气呢?以至于险些要丧失理智。不,我不能这样,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我此时的心情,我竟然会觉得那将是无比丢脸的事情。于是,不等任何人开口,我却故作轻松地像是极其随意地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李治连忙解释说:“是误会。我以为是你——”李治急于辩解,但那声音却又明显底气不足。
“哦——”我依旧故作冷静,就像什么事儿也没有一般,“那就别愣着了,姐姐该多难为情啊!”说着拉起李治就走。
那个时候,我只注意自己的感受,努力掩饰着自己真实的心情却没有注意到李治的表情。如果那时我能多几分仔细,就不难从他眼角眉梢细微的变化中发现一些不同往常的讯息。
回到房间,李治低着眉,一脸的无辜甚至带着些许委屈的神情,“媚娘,今天的事真的是个误会,我把顺娘当成了你。”
“我知道。”我摆出一副深明大义的表情,“谁让我们之前喜欢胡闹的。不过也是,我如今身怀六甲,你竟然还能搞错!”
李治耸了下肩,“是啊,我怎么能搞错呢。”说着他上前拦住我,“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了。”
“好啦,没事的。只是不知道姐姐会不会想不开——没关系,明天我跟她聊聊就好了。”
我以为女人的大度是男人最欣赏的品格,也觉得掩饰了内心的不安便是维护自己的颜面,我还自诩在这后宫之中没人比我更了解李治,却原来都错了,只是那时的我尚不自知。
那天晚上李治留在了明月楼,我们下棋、聊天、说笑、他照例不忘拿朝中琐事调侃文官武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我却思量着狄仁杰的事情,不知该找个什么由头跟他提起。
那一晚我突然陷入了梦魇,梦中依稀回到了当年街口的小酒馆,那个人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可是梦里没有人来救我,甚至整条街道都空无一人,我感觉喉咙就要被捏碎,几乎不能呼吸了。当李治将我晃醒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直起身子一把抱住了他,接着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昨天刻意压抑情感的结果?可我为什么会梦到过去?那个时候是君羡救了我,而今他不在了,所以梦里不再有人救我,醒来在我身边的就只有他。
李治将我抱在怀里安抚了好半天,我才渐渐缓过神,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做噩梦了?别怕,只是梦。回头让太医配些安神的方子。”这个时候的李治卸下君王的不可一世,褪去孩子般的任性顽皮,展露在我面前的只有他温柔的眼神和温暖的臂膀,在这样的他面前我倒像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喃喃道:“是个很可怕的梦,最近我时常做这样的梦,我好怕——我怕我们的孩子不能平安降生。”
“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的孩子肯定会平平安安的。我知道这都是你怀孕太辛苦所致,我答应以后会多抽时间陪你的,别多想了好吗?”
我点点头,随即却突然抓住他的手,“你说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为我们的孩子祈福啊?”
“嗯,你想做些什么?”
我想了想,突然眼睛放亮道:“大赦天下如何?这样一定能积到更多福报,保佑我们的孩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降生。”我知道自己这么说有点冒险了,而且这理由也有点牵强,但这是我灵机一动的想法却是到目前为止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
没想到李治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说道:“可以考虑。自我登基以来的确还不曾大赦过天下,你这么说未尝不可啊!”
“你答应啦?”我顺势想要逼他给予承诺。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小心思,但却笑着说:“好,我答应了。”
“朝臣们不会说我恃宠而骄吧!”
他乐了,“他们怎么想我管不着,可是我有办法堵上他们的嘴。其实,前些天大理寺卿还上书说各地牢狱人满为患,狱卒人手不足,被我狠狠修理了一顿。”
“哦,为何啊?”
“我问他为什么会抓了那么多人,他能保证每一个都是必抓之人吗?如果他说不能,那就是他明知有冤狱却不作为;如果他说能,那么就是在公然讽刺说朕治国无方嘛!”
听了李治的话,我“噗嗤”乐了,整个人也瞬间轻松了起来。他看看窗外,说:“天快亮了,再睡会儿吧!”我点点头,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见到顺娘,她的表情极其不自然,一副有意想要回避却又无处闪躲的样子。其实昨天的情形我看在眼里,细思量当时的状况也能想到二人并未有过分之举,甚至若不是小青告诉我实情我都会相信那真的只是场误会。我气顺娘,气她这么容易受人摆布。但又一想,那毕竟是她亲娘,虽然这些年我们朝夕相处,但怎抵得过她们之间的血脉亲情?何况,顺娘守寡多年,这种事情上很难架得住有人一旁煽风点火,若是因此一时迷了心智倒也情有可原。想到这里我就不愿再深究下去,若是为了这件事毁了多年的姐妹情分才叫不值。
“姐姐,昨天的事真是对不住,我替皇上给你赔不是了,而且我保证,往后绝对不会有人再提起此事!”我故意既轻松又带着些许愧疚地说道。
看得出,顺娘听了我的话稍稍安了些心,她大概以为我是真不知情吧,只是挤出一个笑容说:“没事的。我——我都要忘记了。”
“忘记好!忘记最好!”我拉住顺娘,陪着小心地说道:“姐姐,其实早前皇上就跟我提起过,说是等我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就在满潮文武中给姐姐物色一位如意郎君,要为你风光赐婚。我怕姐姐难为情,所以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商量。今日索性说破,姐姐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妹妹,我去跟皇上讲。”
顺娘的表情霎那间又不自然起来,我知道她的心里此时一定在打鼓,揣摩我的话是真还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我当然是故意的,我虽然原谅了她却也不得不提醒一二,但今后真地照做也未尝不可。还有那个杨氏,我本就不喜欢她入宫,这回可是给我理由和机会请她离开了。
我看着杨氏那气恼却又刻意压制情绪陪笑的表情只是缓缓说道:“母亲此次回府若是闷了不妨在亲戚中多走动走动,也正好替女儿问候一下族里的长辈们。”
我的这句话一面是给杨氏一个台阶,虽然彼此心知肚明但表面上这可不是赶她走,而是要她在宫外多为我奔走活动,算是委以重任了;另外呢,她既然在这方面如此有心计又热衷钻营,何不就利用一下她这方面的才能?杨家如今虽比不上前朝时但在朝中还是有一定声望地位的,只看她杨氏能发挥到什么程度了!
这件事就以杨氏的离开暂且告一段落了。后来我听说李治对朝臣们的非议之声充耳不闻,又让李淳风好好发挥了一把,便堂而皇之地颁布了大赦令。他这样做是缘自对我的宠溺,对我腹中孩子的疼惜吗?或许是的吧,但不能否认这也正如了他的意。在后宫,实力的对比总是此消彼长的,他多宠爱我一分,王皇后就多一分的不如意,而这些偏偏会悄无声息地影响着前朝官员们的立场。自打李治动了征伐高句丽的心思也就开始决心对付以柳奭为首的外戚权贵,以及牵制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为代表的前朝重臣。我相信,作为外甥他对这位舅舅的感情依旧,但作为帝王他有自己的主张和决断,而这些偏偏是不能感情用事的。只可惜,以长孙无忌的秉性如何也理解不了个中玄机,他总想以自己的方式去维护他在乎的人,如此也就总也不会面对昔日的雉奴已经长大的这一现实。我竟然时不时还会替长孙无忌的未来担忧,不是在回宫前的那次拜会之后就将往日的情分抹净了吗?
望着退朝的官员们依次走下阶梯,我的心情也随之波澜起伏着。上官仪发现了我,他警惕地看了看左右,然后快步朝我奔来。
来到近前,他忙施礼道:“多谢娘娘相助。”
“上官大人何时变得如此拘礼了?昔日大人为武媚不问缘由仗义相助,相比之下我做的这些都不足为道。只是,我能做的也只是保住他的性命,这往后的事情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上官仪点点头,“在下明白,我一定会叮嘱狄仁杰多加小心,莫再横生是非。”
“大人也不必过于紧张,我想凭他的聪明才智加上这次的教训,往后行事必会更加稳妥。只是这仕途就要暂且忍耐了,日后总会有机会的。但凡有需要武媚之处,大人千万无需客气,让小胡带个话就好。”
我和上官仪匆匆说了两句就要告别,却在此时迎面走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柳奭?他平日看到我可都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今天怎么主动朝我走来了?只怕是没安好心吧!正想着,柳奭已经来到我们近前。
“呦,是武昭仪啊,下官有礼了。”柳奭极其敷衍地行了个礼,惺惺作态道,“远远地看到上官大人想来打个招呼,没想到竟然遇上武昭仪。原来大人和武昭仪相熟啊?”
这个柳奭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皇后的亲舅舅,这宫里的事他会没听柳氏提及?不仅我和上官仪曾经的绯闻,就连上官仪都不知道的滴血验亲一事他也该听说过吧!这分明就是话中有话。
我看着柳奭,端着架子说道:“本宫散步至此偶遇上官大人。想本宫与大人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大人素来极看重礼节,故此礼貌性地向本宫问候一二。”说着我转向上官仪道:“多谢大人挂念,本宫就不妨碍二位大人谈正事了。”说罢转身而去。
就听身后柳奭阴阳怪气地问上官仪:“怎么,一向清高的上官大人也想在后宫寻找靠山了?”
却听上官仪不卑不亢地答道:“柳相说笑了。就是要找也该是抱紧国舅姥爷这棵大树啊!”
我虽看不到柳奭的表情却被这句话逗乐了。上官仪就是上官仪,连长孙无忌都给足面子的柳奭也只有他敢这么奚落。如此看来,日后能助我一臂之力的必非上官仪莫属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入冬了。这天,过了与李治约定的时间还不见他我便亲自到甘露殿寻人。刚到殿外就见大全神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怎么了?皇上又不高兴了?”我上前问道。
大全点点头,回了句:“娘娘小心就是。”说着退到一旁。
我轻轻走了进去,就见李治斜靠在榻上正在看奏折,手旁的桌几上堆着一些,地上横七竖八也躺着不少。只见李治皱着眉,嘴唇紧绷,看完手上的折子一扬手便又飞出一本。我径直朝他走去,听到脚步声他才抬起头,看到是我连忙起身。
“媚娘,有事吗?”
“有事吗?”我故意责怪道,“知道什么时辰了吗?弘儿吵着跟我要父皇,没办法,我只好亲自来捉人了。”
李治一拍脑袋,“看我都忙晕了!”
“忙?”我笑道,“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惹咱们皇上生气了吧?”说着我用眼睛瞟着那一地的奏折。
李治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说道:“还不是这一期的官员考评,有的人想趁机将他的人安插进各部各司最重要的位置。看看这些折子,一个个都把朕当聋子当傻子吗!”
不用猜也知道,李治口中的有些人指的就是柳奭。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李治对他的不满与日俱增,却并未真的翻脸。他一面纵容着柳奭,助长其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另一面又时不时抛出一些讯息,让他不得不对皇后的地位有所担忧。如此一来,柳奭就越发想要利用自己在前朝的势力来巩固皇后在后宫的地位,而那些官场上的手段用着用着顾虑也就越来越少了,如此一来想不出差错都难。
果然,李治说着从一堆折子底下抽出一封信,“这里有一封举报信,是之前在并州任都督府法曹的一个叫狄仁杰的所写。他在任职期间查出当地官员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却因此被诬陷入狱。这个狄仁杰不简单,他出狱后没有放弃,凭一己之力硬是在短短时间内掌握到实质性证据,而且能设法一层一层最后通过阎爱卿将凭证乘递上来。”
狄仁杰?是之前的那件事。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不过想必上官仪应该也从中相助了吧。不过这次却是通过阎立本直达圣听,他们做事还真是谨慎。我正想着,只听李治继续振振有辞道:“知道吗,这个狄仁杰所告发的并州都督在此次考评中得的可是甲等,述职报告和吏部的评语我看了,写得都非常好,故此他的名字也在本次的晋升名单之列。你说可不可笑?”
“哦,如此说来你是要彻查此事了?”
“查是一定要查,可就是不知追查下去会牵连多少,所以我还要慎重。不过,这个狄仁杰倒是个人才,从他的行文就可以看出该人才思敏捷,最重要的是不拘泥旧礼,是个可塑之才。”
这就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吗?年轻的帝王欣赏的是同样年轻的才俊,反倒是那些深得先帝宠信的顾命大臣们怎么都不得待见。狄仁杰,看来你翻身的机会到了,我该说是你运气好呢还是果真谋略超人,就在这么巧的时间递上了皇帝最需要的东西。
我于是顺口给扇了个风:“这个狄仁杰看样子倒是很喜欢查案子啊。”
只见李治眉头一挑,我于是话锋一转催促道:“哎呀,别提这些了,时候真的不早了。别让弘儿等着急了!”说罢拉着李治就往外走,他此时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于是和我说笑着而去。
这次的官员考评倒让李治对上至宰相下至地方官的朝廷派系格局摸了个七八,接下来他就从并州这个小豁口开始一点一点肢解起柳奭的势力体系。
有些人有些事,似乎冥冥中注定了一般,无论如何隐藏,无论逃得多远,总会有一种力量引领着,牵扯着,纠缠着彼此。
弘儿正到了最顽皮的年纪,趁着我午睡的当隙他便开始四处乱跑,害得蝶衣跟在后面好一通追。弘儿身小敏捷,趁蝶衣一个不留神就钻进了一间旧仓库里。待蝶衣找人开了门,就见他正在杂乱的库房里乱翻一通,大概是在寻宝吧。不过还真让他从一只箱子里翻到了什么。
蝶衣上前去一看立刻吓得冷汗直冒,“小祖宗啊,这个可玩不得。”他说着伸手去把弘儿手中的利器抢了过来。蝶衣本想把那东西放到一个弘儿够不到的地方,可他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就立刻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