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自己也有儿子，眼见韩希如个彷徨无助的孩子，想起他的年岁也不大，又没有长辈在身边教导，本来就不曾冷硬的心肠便软了下来，放柔和了声音道：“既如此，就更该迷途知返才是。我也不是故意要针对你，只是可怜见儿的，初心那孩子从小就没什么人疼，我也只是盼着他能娶个贤良的媳妇，能保他半生无忧罢了。”
韩希垂眸，一颗眼泪就从眼眶中滑落，无比凄清，“我也希望他能过得好。只是……”
“行了，你不必说了。”掌柜早就不忍苛责，见他一个堂堂男儿竟然在人前掉了眼泪，更加于心不忍，忙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这人来人往的，何苦来哉？”
韩希却止不住哀哀凄凄的模样，一双泪眼越发迷蒙。
“你……”掌柜瞧了瞧四周，见没有人注意这边了，才无奈叹气，“你也不必太过伤心，这件事咱们还得再商量商量。”
韩希道：“除非掌柜能同意我和杨初心……”韩希适时地提出条件，心里暗暗得意，装无辜谁不会啊？动之以情谁不能啊？但是有谁像本公子用得这么炉火纯青啊？
掌柜果然犹豫，皱着眉头顿了半晌，“这件事儿，你家人知道么？”
韩希猛然点头，“知道的，知道的！我爹这两天就要到了。”
“啊？”掌柜乍然听言十分讶异，“想来令尊也是反对这事儿，特地赶来劝你。”
“并非如此。”韩希忙辩解道：“早先我已将此事细细禀明我爹，他已经全部知晓，又快马传信于我，答应并不会苛责于我，让我放心。自己也已亲身赶往此地，一来是想见见杨初心，二来是要安抚于我，劝我莫要再想不开……”
掌柜问道：“等等，韩公子说什么？想不开？”
韩希露出羞愧的神色，“前日因发现自己成为于世不容的异类，彷徨无措，曾有过一些激进的行为，差点做下后悔莫迭的错事。有人将此事告知我爹，才使其心急如焚。”爹啊，儿不孝！等以后再跟您老人家赔罪！
掌柜默然半晌，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又何苦如此。”
韩希抿唇。
掌柜面露纠结，“也罢，这事儿等令尊来了，再商量吧！你先安心在这儿住着，我不为难你就是了。”
“那杨初心……”
掌柜皱了皱眉，终是道：“你们切莫在人前太过显露招摇。”
这是让步的意思吧？韩希得了意，心底暗笑，又可怜巴巴地说了几句好话，才施施然转身离开。韩希走时还在暗暗感慨，挤出几滴眼泪可真是不容易，幸而这张脸还比较能让人心疼……
夜深人静时韩希死皮赖脸地钻进了杨初心的被窝。
杨初心一手枕着脑袋，一手摩挲韩希的脖颈，问他，“你跟掌柜说什么了，他今天看我那样奇怪。”
韩希被捏得正舒服，嗯嗯啊啊地叫着，见杨初心发问，便心不在焉道：“怎么奇怪了？”
“他也不提给我说亲的事儿了，也不劝我要离你远点了，几次欲言又止的，末了竟然还说让我好好看住你，千万别让你做出什么傻事来。”
韩希嘻嘻一笑，翻了个身，一手搭在杨初心胸膛上，脸上尽是得意的神采飞扬，“还是我聪明吧？我就知道掌柜吃这一套，刀子嘴豆腐心。”
杨初心也不细问，淡笑道：“你尽使诡计。”
韩希道：“怎么是诡计？兵不厌诈！再说，我也是为我们的将来早作打算，至少要拉一些人做我我们的同盟军，将来跟敌对势力对抗的时候，就算不能游刃有余，也不要捉襟见肘才行。”
杨初心不以为然，“什么同盟敌对的，又不是上战场。”
韩希认真道：“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场战争。杨初心，你若不是我的盟军，我一定会不折手段把你捉了来，当一辈子的俘虏，让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杨初心哑然失笑。
韩希手肘撑起身子，面对着杨初心，眼睛在他脸上逡巡一圈，催促道：“你快说啊！”
杨初心愕然，“说什么？”
“说你是我的盟军啊，会一辈子跟我在一起，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杨初心不是没看见韩希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也能感受到跟他肌肤相贴时如雷的心跳，但是这样的承诺太郑重、太长远，他暂时还给不起。杨初心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游移到别处，错开了跟韩希的对视，“我会竭尽所能。”
韩希显然不满意杨初心这样的敷衍，钳着他的下颚把脸掰过来，恨声道：“杨初心，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韩希的脸近在咫尺，彼此呼吸相闻，这样太过亲近的对视让杨初心的心底软成一汪水流，终是柔声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韩希得到了保证，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靠着他的身侧重新躺好，“不要忘记你今日说的话，杨初心。”
杨初心默然不语。
虽然是在自己的逼迫下才说出的这句话，但是一杨初心的性子来说，说出的承诺必然是能做得到的，韩希很放心。
长夜漫漫，睡意全无。
本着伴侣之间要彼此坦诚的精神，韩希便非常主动地交代起了自己身世，“我呢，是青鸾山庄的少庄主，青鸾山庄你知道吗？就是有很多连锁产业的那个。筑月城里面呢，顺心客栈是我们家的，祥云绸缎庄也是我们家的，还有几间当铺和钱庄，我也记不清楚。青鸾山庄离这里挺远，快马也要走上三五日。我家里除了我爹、我娘、还有两个叔叔并婶婶，人也不多，很好记的。”
杨初心原本默默地听着，这时忽然问道：“你是独出？”
韩希道：“只有我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妹妹，很小，才五岁。本来大家都很疼我的，可自从那个小丫头降生之后，全都去疼她了，掌上明珠似的。”
杨初心察觉韩希话里淡淡的不满，失笑道：“所以你才因为这个负气出走的？”
韩希翻了个白眼，“我有那么幼稚吗？本公子十五岁就出来闯荡江湖，东南西北哪里没有走过？要不是在别处听说筑月城繁华热闹，好奇了就来瞧上一瞧，不然也遇不上你。”
杨初心淡笑补充：“是听说这里有好吃的吧？”
韩希一提起这个就来气，“是啊，我听人说，筑月城的明珠苑里，请的是淮扬的大厨，做得一手好菜，叫人流连忘返的。我便兴冲冲地去了，哪想得明珠苑竟然是个勾栏院呢！那也就罢了，上的菜还不如我家的伙夫做的呢！真真叫人气愤！”
“听你的酒肉朋友说的，自然做不得准。”
“你怎么知道……”是酒肉朋友啊？韩希心里一虚。韩希为吃折腰，这样的朋友没少交，方富贵不是其中一个？果然这真是致命伤啊！
杨初心转头，伸出一个指头来在韩希的唇边摩挲。
韩希被这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心如擂鼓，脑里顿时涌上一些百转千回的画面，要做吗？给点预告啊……
杨初心却没有再多做什么，只淡淡笑道：“我听人说，嘴边长痣的人，是好吃之人，果然不错。”韩希嘴唇边上有一颗淡色的痣，不很明显，不是细致入微的观察不能知道。
韩希想岔，羞赧不已，拂开杨初心的手指，硬声道：“谁没点小爱好啊？好吃怎么了？又没犯法！”
杨初心虽然没有反驳，但脸上已经现出明显的鄙视之色。还没犯法？那暗夜偷食的习惯，难道只是跟官差们开个玩笑吗？
韩希一囧，推了杨初心一把，转移话题，“我的都说完了，该你交代了。”
“你不是都知道吗？”杨初心反问他，“我以为你都打听清楚了。”
“我上哪儿打听去！”韩希气闷，“打听你叫杨初心，十二岁来到无味楼帮工，一做八年，是掌柜最得力的助手，二十、未娶。这些消息，哪条是真的，哪条是假的，我也无从知晓。还有你埋藏得更深的那一面，也从来不跟我说。”
杨初心安抚地拍了拍韩希，轻笑道：“不跟你说，是不希望你卷进来。如果你非要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
“得了吧，显见得是我逼你似的，心不甘情不愿。”韩希不满。
杨初心叹气，“不说不是，要说也不是。既然这样，还是先睡吧！”说着就真的自闭了眼。
别呀！韩希跟他扯了半天，就是为了等这下文，怎么能说睡就睡？韩希忙伸出两根手指撑开杨初心的一只眼皮，“不许睡！老实交代！”
眼皮被韩希这样抻着，杨初心很快就红了眼眶，“这位公子，不睡就不睡，能先松手么？很难受。”
韩希讪讪地松了手，见杨初心因为见风而溢出的眼泪要掉不掉，竟然像个小儿一样可爱，于是情不自禁地靠过去，轻轻地吹了几口气，“吹吹就好了，啊。”
杨初心：“……”
韩希原本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学的是以前娘哄他的招式，这时竟然不自觉地使了出来，见杨初心默然，顿时尴尬不已。
杨初心好久才缓缓道：“果然好多了。”
虽然是为了维护韩希岌岌可危的面子和尊严，但是韩希还是受用了，主要是杨初心这份细腻的心思令他动容。
但是！韩希道：“别想就此岔开话题啊杨初心！”
韩希已经不止一次被杨初心带跑偏了，并且总是让他后知后觉。韩希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的祖宗都给挖出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