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希正打着鬼主意,一见文思才不合时宜地出现,立刻倒打一耙,不满道:“总管大人也真是,去换个衣服怎么这样久?竟然把我撇下不管,害得我一顿好找。”
文思才不以为然,但面上仍是一副十分抱歉的样子,“对不住韩公子,里边都是女眷,不能进去,鄙人这就领你出去。快开席了,想必王爷和庄主也在等着呢,咱们还是快点过去吧。”
韩希撇嘴,不情愿地跟在文思才后头,兜转了许久,才进了宴客的膳厅,里边果然摆了满满一桌珍食,韩希只瞟了眼,便移不开眼了。
偏这时王爷还关切地问道:“听说才刚你走丢了,没出什么事儿吧?”
韩希眼珠都没转一下,勉强应道:“多谢王爷关心,我没事。”
王爷便转而对垂手侍立在旁的文思才斥道:“你这总管是怎么当的,怎么能撇下客人独自离开,还不留人伺候?”
韩希一听总管挨训,来了精神,状似开脱实则落井下石道:“王爷莫要怪罪,都是我一时兴起,看那花园里的锦鲤肥美可爱,随口夸了几句。没想到总管竟认真了,定要给我捉来烹了,如此热情好客,倒叫我受宠若惊。只是这冷天儿总管湿了衣衫也不好,事从权宜,小子便让他赶紧去换身衣裳,致使自己落了单,才走错了路。”
王爷面色更加不虞,又斥责了几句。
文思才只得生受着。
韩无谦适时打圆场道:“王爷息怒,此事也不能全怪总管,小儿顽皮也是该打。幸而不曾生出事来,此事就算揭过了吧。”
看在客人的面子上,王爷顺水推舟,便把人挥退了出去。
韩希犹不满足,碍着爹爹的面子也不好太过放肆,乖乖地坐到他身边。
宴席间韩希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起王爷的喜好和日常习惯,但凡对方生出一点犹疑,韩希便不吝赞词把人大夸一通,让人误以为韩希此举不过是仰慕王爷的风采,想要学习和效仿罢了。
王爷于是适当地表现出了对韩庄主的独子的喜爱之情。
一场宴席皆大欢喜,尽兴而散。
晚间归去,一家三口坐进马车里,他娘亲拉着韩希的手亲切地询问了今天在王府的表现。
韩希在他娘亲面前胡言乱语惯了,听见问他,又是一通胡乱海吹,一旁的韩无谦实在听不下去了,冷冷地哼了一声。
尹澜立刻瞪向韩无谦,“你有什么补充的?”
韩无谦不置一词,但也没有再将不屑表现在脸上。
韩希偷笑,如小时候一般亲昵地挨着娘亲。
爹娘情深爱笃,虽然时有口角,却是越吵越和睦恩爱,韩希看在眼里,也放在心里。暗想将来若是他再次出走或是跟杨初心远走高飞了,留下爹娘两人相依,他也能勉强放心。
韩希想到杨初心,会心一笑。希望自己跟杨初心,也能如同他爹娘一般相携终老罢。
尹澜跟韩希挨得极近,最快察觉韩希神情有异。从昨天开始她已经不止一次在韩希脸上看到这种神游天外又无比痴傻的表情了。尹澜心被挠得痒痒,冷不丁问道:“想什么呢?”
“杨……”韩希差点脱口而出。
“羊?”尹澜狐疑地打量他,“你不是不爱吃羊肉么?”
韩希语塞,使劲绞尽脑汁,半晌答道:“后来又喜欢了。才刚席上有一道蒸羊羔,味道还不错……”
可是说到羊肉,韩希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晚上,跟杨初心两人在厨房里煮羊排的情景来。
那天他第一次亲到杨初心。
虽然杨初心认为那根本不算个亲吻,韩希还是一厢情愿地把那一天当做他们的定情日。即便后面做过的事比那次亲密得多,但韩希每每想起那天,心中还是免不了一阵悸动。
儿子心神渐走渐远,尹澜犯了禁忌,一把捏住韩希的脸颊,高声斥道:“臭小子,又骗老娘是不是?”
“啊啊啊!不许掐我脸!”韩希被掐得疼回神智,赶紧把娘亲的手拉下来,小声抱怨道:“娘今天穿得这么庄重,注意点举止啊举止!”
打打闹闹地回到顺心客栈,韩希总算松了口气。却又死活不愿跟爹娘住在一个院子,非要在自己的厢房里安睡,说是更习惯睡那张床。
知子莫若母,尹澜隐约猜到他在打什么主意,于是面色不善地警告道:“你若是敢再逃跑,就一辈子也别回家了,我和你爹守着你妹妹过。”
韩希心中一虚,嘴硬道:“我若是真要逃跑,还等着你们进城做什么!就知道你有了妹妹就不疼我了!天下娘亲都是偏心!”
他娘又是气得一阵咬牙切齿,愤愤地甩下他自去安寝了。
韩希讪讪地回房,等待黑夜的到来。
事不宜迟,今晚决定就行动。
韩希今天探听到不少消息,虽然不知真假,今晚便能去王府一一验证。凭他的功夫,虽然打不过人家,但是只要小心一点不被人发现,脱身还是没问题的。
夜深人静,今晚的月亮被乌云遮住,若隐若现,铺盖于大地的月光显得混沌暗淡。
连老天都在帮他。
韩希蒙上面颊,第一次以夜行者的身份踏足除了厨房之外的王府。
韩希按着日间记着的线路,躲过各队密集巡逻的卫兵,一路通行无阻。渐渐接近总管说说的王爷的主院,韩希不知怎地心头一跳,忽然紧张起来。
太过顺利了,顺利到气氛忽然显得诡异。
韩希这时猛然想起跟他不对盘的老狐狸总管。老狐狸既然能一眼瞧出自己男扮女装,依他锱铢必较的性格,不可能对自己的主动挑衅一再隐忍。
韩希停下脚步,猫着身子伏在屋顶上,静静地打量底下的情况。
这座院子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凭着丰富的夜行直觉,韩希知道下面有人,就潜伏在黑暗里,他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呼吸。
竟然大意了……
这该死的老狐狸,原来白日里那委曲求全、无辜隐忍的样子,竟然全都是在做戏!只是为了让韩希放松警惕,布了陷阱引着他自个儿往下跳!
幸好及时刹住了脚。
韩希按捺住骂人的冲动,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将身体一点一点地挪下去,直到隐蔽到角落里,韩希猛然起身,想要飞奔而去。
一张巨网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韩希笼罩!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韩希从来没想过,自己被抓住的方式,竟然这么不光彩,像在野外抓时野鸡似的……
韩希被五花大绑地送到王府总管文思才面前的时候,那精明算计的老狐狸正斯条慢理地拿碗盖拨茶水里的茶叶,一见韩希进来便悠悠笑道:“哟,韩公子这是怎么说?深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觉,难不成还惦记着我们府里的红景天花蕊茶?”
韩希冷哼一声,没有答言。即便被束缚住了手脚,却不能绑住他的骄傲和自尊。韩希仍保持着傲然的姿态,站的挺直。他可不想在这家伙面前显露颓丧。
文思才气定神闲,继续道:“可惜这夜深露重的,府里的人大都歇下了。韩公子来得真不是时候。韩公子出自大家,怎地连这点道理都不知?”文思才说完,似乎觉得自己的话非常好笑,才渐渐地显露出得意洋洋的样子。今日受的窝囊气总算得以发泄了啊!
韩希骂道:“你这该死的糟老头!”
文思才摸了摸两撇小胡子,觉得有必要声明一下,“我才四十岁。”
……那又怎样!
要是往常,韩希能用毒舌将对方损得一无是处,只可惜现下沦为刀俎上的鱼肉,韩希一下子难以接受自己竟然被活捉的事实,心情十分恶劣,根本想不出什么恶毒的词汇,骂得顺口就骂了,才不管他四十还是十四,“糟老头,你最好快点放了我,不然我可要告诉你主子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文思才兴味盎然,施施然放下茶杯,“瞧你急得。你见过我主子吗就急着告状?”
“你们王爷今儿……”
文思才微笑着打断他,“哦,忘了告诉你,你今天见的那位,是王爷的陪侍。他跟在王爷身边久了,言行举止总能学得几分,你觉得他扮得像不像?哈!我觉得挺像的呢,不然怎么能骗过你们?”
韩希:“……”
事到如今,韩希已经全部明了了。敢情他今天进了王府,连那位王爷的真容都未曾见到。全是这一群老狐狸在演戏,然后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的笑话!因为他们知道他的目的,所以将计就计,精心排布了这么大一个陷阱,等着韩希自投罗网。
奇怪,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韩希被人摆了一道,心里非常不忿,暗悔自己莽撞。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韩希此刻只有咬紧牙关不松口,才能寻求脱身的机会了。韩希镇定道:“你们也太小心了,我只不过垂涎你们府里的几道珍食罢了,又不曾作奸犯科,何苦如此对我?”
文思才冷笑道:“我们王府还不至于小气到这种程度,连道菜都不肯舍!只是韩公子,你的真实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可知行刺皇亲可是死罪?”
韩希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不解道:“你在说什么?我只不过想吃点东西罢了,怎么跟刺客还扯上关系了?”
文思才早料到他不肯认,也不恼,“你也不必装无辜,看在青鸾山庄的份上我暂且不会动你。但是韩公子既然这么喜欢王府,不妨留下来多住几日,我一定会好生招待。”说罢挥了挥手,“来人,把他关进地牢!”
地牢?地牢!
韩希张了张嘴,不是说会“好生招待”?
韩希被拖出去的时候,还是不大甘心地大喊,“混蛋!你敢如此对我,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韩希的声音渐渐远去,变成回音。总管在椅上静坐,露出古怪的笑来,“我们不如来看看,谁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