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希晚间并没有入往常一样回杨初心的房间,甚至连无机楼给他准备的客房都没有去睡,反倒是到了外边,找掌柜他们去了。
掌柜一直因着先前迫不得已的谎言对韩希心存愧疚,总想着要借什么方式来弥补弥补,因此无论韩希提什么要求,只要不太过分,掌柜都会尽力做到。就好比如说韩希今晚不肯回去睡觉,非要让他们陪着他喝酒,掌柜和谢大厨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傻坐着看韩希喝闷酒。
韩希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当然韩希常常心情不好,但是跟平常只随便发通火气就过了不同,韩希此刻竟然有点黯然伤神的意思。掌柜觉得非常稀奇,“你跟初心吵架了?”
韩希握着酒杯的手指顿住,微微垂眸,低声道:“若是能吵得起来就好了。”
姑且不论杨初心脾气有多么温和,无论韩希如何得寸进尺,他都总是包容忍让,单说今日这件事,原本也没有谁对谁错。一来杨初心瞒着他,是为了他好,二来韩希口不择言,也是一时冲动,第三,韩希没有跟杨初心及时沟通,才导致今日的尴尬境地,归根结底,韩希根本没有发作的理由,想吵架都没得吵。
也正因为如此,韩希才觉得更加憋闷。
原本两人是最亲密的关系,却在这道忽然显现的难关面前,莫名变得遥远疏离。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个小人拿把剑在他心里扎来扎去,韩希痛得一抽一抽的,觉得自己的心伤都能绞出血来了。喝了几杯闷酒,越发惆怅,忍不住唉声叹气。
掌柜察言观色地问了几句,从韩希的回答中略摸猜到一二,原本还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听完也只得无奈地哂笑。在掌柜看来,杨初心和韩希两人经历过生死曲折的考验,都分不了,这点小矛盾,只是夫夫之间的小情调而已,根本不足以放在心上。但是因为两人年轻,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所以才觉得是件天大的事。
掌柜是拖家带口地迁来这里的,他所住的这一座小院,还是景轻寒见他有功,特地送的。小院自然没有无味楼的地方大,能让大家毫无顾忌地彻夜畅聊,把酒言欢。如今屋里边媳妇孩子都还在等着他归寝,看着韩希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掌柜也有点着急,又不好直言的,默默地陪他喝了几杯之后,就开始寻思怎么样把人弄走又不得罪。
而韩希心里藏事,根本没有注意到掌柜的不自然,耷拉着一张苦脸趴在桌子上,瞪大了眼睛看眼前的酒壶渐渐地从清晰变成两个模糊的影子。
所以掌柜悄悄遣人去请杨初心,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离开的时候,韩希根本一点儿也没察觉。
杨初心得了信,听到韩希又去喝酒,并且找的还不是别人而是掌柜,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怎么每一次不高兴,都用喝酒来解决问题?他宁愿韩希冲进厨房一通海吃,这才比较符合他的个性嘛。
但是杨初心还是有些心疼的,毕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韩希也不会这么失意。而且,万一他喝醉,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不可预估的事来……
杨初心去找韩希,远远地就看见他独自一人趴在桌上,显得非常落寞。杨初心悄悄地走到韩希身后,默默地望着那个沮丧的背影很久,一直没看见韩希动一下,杨初心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然而当杨初心转过韩希的面前,发现那人仍是瞪大着眼睛,眼里却已经是一片难以自控的朦胧。
杨初心叹了一口气,在韩希身边坐下,伸手去碰碰韩希的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脸颊,“夜深,先回房吧。”
韩希仿佛没听见杨初心的话,像个木偶般,动也不动。
杨初心心疼极了,将韩希打横抱起,紧紧搂进怀中。动作大了,带地韩希的衣袂随风飞扬,竟莫名地舞动出一股旖旎的气氛来。
韩希没什么表情,手臂却乖乖地环住了杨初心的脖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头,小声地咕哝了一声,“混蛋……”
杨初心苦笑,“对,我混蛋。”
韩希微微地抬起眼皮,看见杨初心近在咫尺的脸上,挂着少见的无可奈何。韩希不忍地撇开眼,倔强道:“放我下来。”
杨初心哭笑不得,“那你松手。”明明就不愿意下来,干嘛总是说这种口是心非的话?
韩希将环住杨初心脖子的手臂收的更紧,整张脸几乎要埋进杨初心的肩窝,仍旧小声道:“放我下来啊混蛋!”
杨初心知道韩希趁机在耍酒疯呢。凭韩希的酒量,杨初心可不相信他就这么容易醉酒。但是既然是自己让他伤心在先,杨初心还是非常体贴地顺着韩希嘴上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意思,抱稳了韩希,一路沐着夜风,张扬而又低调地走回去。
韩希一直闭着眼装死,自然不知道一路上又收获了多少群众好奇的窥视,而杨初心则非常忐忑地想,这事儿要是又传到楼主耳朵里,不知道还会趁机跟自己提出多少难为的条件。但是怀里的人颤抖着长睫毛,呼吸中都带着酒气的脆弱模样,更是让杨初心难言地心疼着,所以也顾不得楼主“收敛些”的警告了。
杨初心抱着韩希回自己的房间,才刚一松手,韩希沾着床,就裹着被子滚进床的最里边,背对着杨初心,一言不发。虽然韩希非常鄙视自己此举无异于怨妇,但是因为心伤得狠了,所以才别扭着不肯说话。
杨初心默默地坐在床边,几次想要伸手出去拍拍他的背,说几句好听的安慰一番,然而终究还是收了回来。杨初心知道,只要自己多说几句好话,韩希就高兴了。可是现下横亘于两人面前的难题,却不是用几句好话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件事如果不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和争吵只会越来越多。
杨初心思索再三,终是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道:“你别乱想了,先好好休息。”说完就出了房间,轻轻地掩上房门。
韩希听到房门被关闭的声音,愕然回头,发现室内果然空无一人,征愣了许久,咬牙切齿地攥紧了被子,“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说句对不起会死啊!”
最终一夜未归的却是杨初心。
第二天韩希一整日都没有见到杨初心,心灰意冷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慌张。
杨初心如此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会迫于他们楼主的淫威,只要自己不让步,杨初心就会照着他楼主的意思,与自己分开?还是说杨初心其实早就厌倦了自己的反复无常、无理取闹,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提出来,正好趁此机会,大家一拍两散?
韩希闷闷地在楼里逛了两圈,依旧见到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明目张胆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韩希茫然间恍若未闻,像一缕幽魂般在四下飘荡。见着一座独栋的吊脚楼便信步迈了进去。
小风彼时正忙着景轻寒交给他的差事,一桌子的账单让他头昏脑涨,偶然看见韩希闯了进来,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不由讶异,“韩公子?”为什么只一夜之间,韩希竟然变得这么憔悴?
韩希恍惚地看了小风良久,仿佛在辨认他是哪一个,然后问道:“你见到杨初心没有?”
“呃……”小风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韩希是来找自己的,但是心里还是像被冷水浇过似的。
小风犹豫了一下,刚想回答他,却又听韩希道:“算了,既然他不想告诉我,我也不勉强你。”说着又飘飘荡荡地出去了。
小风看着韩希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忧地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还是起身追了出去,拦在韩希面前,“韩公子,你没事吧?”
韩希好不容易把眼神聚焦到小风身上,木然地扯起嘴角,“本公子看起来像有事的样子吗?”
拒绝承认伤心的人,一般打击都是比较大的。小风一时间也是无话可答,总不能直言说韩希看起来事儿大了,毕竟他跟韩希还没有熟悉到能推心置腹的程度。况且昨天韩希还说他虚伪来着。
韩希看着小风哑了,晃悠悠地绕过他,想要往别处走去。
小风在他身后道:“你不是要找杨初心么?他在楼主的书房。”
韩希懵着脑袋想了一阵,才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个杀千刀的楼主,又把杨初心找去,商量什么万恶的条件了?
还能更让人难为一点吗?将心比心,韩希在爹娘和杨初心之间难以抉择,就跟杨初心在韩希和他的楼主之间不能取舍一样,谁又能退让一步呢?
韩希有些矫情地想,他一点儿也不想见到杨初心,因为他不想听到杨初心说什么“在我心中,楼主才是最重要的”之类的自取其辱的傻话。
小风见韩希神色不对,仿佛已经神有天外。就算不似往日飞扬跋扈,韩希也应该是神采奕奕的,像这样失魂落魄无欲无求的样子,小风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心内暗暗叹,果然他们两人的感情甚笃,只一言不合竟伤他至深。
只可惜自己至始至终,也只是个旁观者,根本没有立场去劝服安慰。
韩希走了几步,回头瞥了小风一眼,慢吞吞道:“喂,要不要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