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滕雨与角丸在屋顶上缠斗,角丸技艺高超,滕雨难以招架。对方有东瀛武士增援.滕雨只好逃走。
滕雨自幼身手敏捷,虽然他跟随师父颜升习武仅仅三年,但飞檐走壁的功夫已经出类拔萃。滕雨沿着屋脊奔跑,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他感觉自己跑得已经非常快了,然而一回头,看到角丸就跟在自己身后两三丈远的地方。地面上,还有十几个倭寇追来。夜色中,他们就像一群挣脱了牢笼的猛兽。
滕雨攀上了一稍高的房子的屋顶后,停住脚步,他揭起瓦片,对着后面追来的角丸投掷过去。正全力奔跑中的角丸看到有黑影向自己飞来,赶紧趴在屋脊上,纵然如此,他还是被黑暗中飞来的几块瓦片击中了头颅和脸颊。他摸了一把,放在鼻子下一闻,一股温热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膝雨又暴风骤雨般地投掷了几十块瓦片,看到角丸伏在屋脊上不敢动,他转身又跑。
前面有一棵大树,滕雨顺着树干溜到了地面上,然后捡起一题石子,丢在远处的屋顶上。他看到角丸循着声音追了上去。
摆脱了角丸和东瀛武士的追击后,臊雨心中窃喜。可是,他回头一看,顿时毛骨悚然,原来这座院子是用来停尸的。整座院子只有一间房子,房子里点着一盏菜油灯,微弱的灯光下放着一具棺材。毫无疑问,棺材里躺着死人。雁荡山各州府都有一个风俗,人死后,先不下葬,放在停尸房里,等到两天后才会安葬。
滕雨想要离开,突然看到房顶上的角丸去而复返,院墙外也有了倭寇的说话声。原来他们在追出一段后,发现前方没有动静,判断滕雨躲了起来,就回来搜索。
在这座狭窄的院子里,滕雨躲无可躲,如果倭寇发现了他,他无路可逃,只能伸颈就戮。无奈之下,滕雨只好走进停尸房里,揭开棺材盖,躺了进去,然后又盖上了棺材盖。
棺材里躺着一具女尸。
滕雨头对头,脚对脚,叠摞在女尸身上。他感觉到这具女尸很奇怪,她的脸颊是温热的,嘴里呼出的热腾腾的气息,喷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滕雨感到异常惊骇,这时,脖子突然被这具女尸的手掐住了。他想喊,却喊不出声来。
棺材外,倭寇已经翻墙进来了,他们咚咚咚的脚步声,隔着厚厚的棺材板传了进来。滕雨听到脚步声在停尸房里停止了,然后,传来了倭寇的说话声,声音瓮声瓮气,听不真切。
掐住滕雨脖子的手指突然松开了,身下的“女尸”竟然舔舐起滕雨的脖子来。滕雨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甜蜜的气息,让人意乱情迷,在没有一丝亮光的黑暗中,他的嘴唇准确地碰到了身下这个女人的嘴唇,然后,两张嘴唇紧紧地吮吸起来,像两条退潮后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他们都在黑暗中凭借气息认出了对方。棺材里的那具“女尸”是师姐何蓉。
突然,棺材盖被移开了,一道亮光像利剑一样劈开黑暗,照在他们身上。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棺材外传来一声长长的尖叫,声音像铁片被撕裂开一样。一名倭寇不知喊了一句什么,所有人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撒腿就跑。
倭寇翻墙跑远了,何蓉推开滕雨说:“快跑。”
滕雨从棺材里翻身跳出来,然后将何蓉拉出来。接着他们爬上了墙头,又顺着墙头爬上了墙外的一棵大树。
他们坐在大树上,观察周边的情形。
时间不长,大树下传来了脚步声,他们向下一看,十几名倭寇手握长刀,来到了那座院子的墙外,他们翻墙而入,直奔停尸房,然后打开棺材盖,发现棺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床薄薄的棉被。他们拿起枕头,左看右看,然后懊恼地甩在地上,离开了停尸房。
滕雨看到倭寇们走远了,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倭寇为什么听到一声尖叫后,就仓皇逃遁;不明白倭寇为什么会去而复返。
何蓉说:“因为墙角的荒草里有一具尸体。”
滕雨问:“谁的尸体?”
何蓉说:“当然是棺材里的尸体,我把它搬出来,丢在荒草里,自己躺了进去。”
滕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要躺在棺材里?”
何蓉刚想回答,树下又走来了一群人,他们穿着号衫,戴着号帽①(号衫:白色的丧服。号帽是指白色的帽子,号衫和号帽只在葬礼上才穿戴),脚步迟钝,大声说着话。他们打开院门后,径直走了进去,拖沓杂乱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回荡。他们来到停尸房里,突然看到棺材盖被打开了,棺材里空空如也,所有人都惊讶万分。有一个人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爹”,然后有更多人叫“爹”,声音乱七八糟,夹杂着喊“伯”“叔”的。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但是,院子里没有回应。
突然,有人在墙角喊:“在这里,在这里。”
那群人一齐跑到墙角,看到墙角果然躺着一具死尸,正是死者。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并拉长声音哭泣道:“你有什么冤情啊?你有什么冤情就托梦给我们啊。”
躲在树上的何蓉和滕雨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
哭声引来了更多的人,人们看到这一幕,都惊骇不已,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死尸会打开棺材盖,自己跑出来。既然自己跑出来,那他肯定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大家议论纷纷,都在猜测他到底有什么心愿。
天快要亮了,何蓉对滕雨说:“你坐在树上别动,我去拿两身号衫。”
民间的风俗,家里有人去世,亲戚要来奔丧,奔丧的时候要穿号衫,戴号帽,号衫号帽都由死者家人置办分发。一般情况是,全村每家每户都会置办一套号衫号帽,互相借用。亲戚一般是安葬死者的当天才来送葬,而死者家属,
则在前一天就借好号衫号帽,放在家中备用。
时间不长,何蓉就偷到了两套号衫号帽,她站在大树下向滕雨招手。滕雨溜下树来。他们穿上号衫,戴上号帽,装扮成了这户死者的亲戚。
天亮了,死者家里人头攒动,穿着号衫的亲戚和没穿号衫的同村人挤满了院子,人们都在战战兢兢地说着相同的话题:死者昨晚从棺材里跑出来了,肯定要有大事发生了。
死者家中的亲戚很多,远远近近的亲戚都来了,他们要在这一天送死者最后一程。亲戚之间有些很熟悉,有些从来没有见过面,所以,开饭的时候,何蓉和滕雨毫不客气地坐在桌子边,埋头大吃,谁也没有注意他们。
吃完饭后,要出殡了。最前面是抬着棺材的人,然后是穿着号衫戴着号帽的人,他们排着两路长队,逶迤向前,有的痛心疾首,有的左顾右盼,嘤嘤嗡嗡的哭声就像乌云一样久久不散。何蓉和滕雨走在一起,他们也装着很伤心的样子。
快到坟地的时候,后面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何蓉悄声对滕雨说:“别回头,他们就在后面。”
滕雨把号帽压低了,盖住眉头,低下头去,装着痛哭的样子。身后赶上来两个人,他们一边一个,也穿着号衫,戴着号帽,也装扮成这户人家的亲戚,故意用肩膀碰撞何蓉和滕雨,想要他们抬起头来。滕雨用手掌捂着脸只是痛哭,好像没有留意到他们的碰撞,他们看到滕雨悲痛欲绝的样子,就又去碰撞前面的人。
滕雨从指缝间看到,其中一个人是角丸。角丸怀疑滕雨一直藏在这座村庄里,就和倭寇展开了地毯式的搜寻。
前面出现了丁字路口,出殡的队伍向左面拐去,何蓉和滕雨放慢脚步,任由后面的人超过他们。到了丁字路口,他们突然转向右面,发足奔跑。
身后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滕雨回头看到有七八个人追来了。
宽大的号衫阻碍了何蓉和滕雨奔跑的速度,于是他们边跑边脱,将号衫丢在了地上。后面的倭寇紧追不舍,前面又冒出来了几个人,他们迎面跑来,显然是想拦住何蓉和滕雨。何蓉和滕雨眼看逃无可逃,躲无可躲,只好斜刺里跑进了水田里。
江南水网稠密,河汊纵横,一道道田垄隔开了一片片水田,水田里滋养着青蛙和田螺,还有双脚细长的鹳鹤。何蓉和滕雨双脚踩进水田里,惊起了鹳鹤和青蛙,鹳鹤一飞冲天,青蛙蹦蹦跳跳,追赶的人两翼包抄,想把他们围堵在水田里。
右手边有一座小山,小山上长满了葱茏的乔木和浓密的灌木丛,滕雨拉着何蓉向右边跑去,他们的鞋子陷进了黏稠的泥巴里。那些追赶的倭寇看到二人改变了方向,也沿着田埂大呼小叫地追过来。何蓉和滕雨跑出水田,一头扎进了灌木丛中,灌木丛中的尖刺把他们的双脚扎得鲜血淋漓。
追赶的倭寇也追进了灌木丛中,他们踩踏枯枝败叶的声音清晰可闻。何蓉和滕雨气喘吁吁,摇摇晃晃,他们的精力几乎消耗殆尽,眼看就要倒下去了。他们手牵手又向前跨出了一步,突然一脚踩空,掉进了暗坑里。
倭寇距离何蓉和滕雨仅仅一步之遥,他们伸出的手臂扑了空,眼睁睁地看着何蓉和滕雨掉进了脚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暗坑。
角丸追上来了,他看着暗坑,狠狠地咒骂那些先到的倭寇,然后将几个倭寇推了下去,暗坑里传来了碰撞声和惊恐的叫声。
暗坑并不深,何蓉和滕雨跌跌撞撞地掉下来后,身上的衣服被嶙峋的岩石划破了,裸露的皮肤也被划破了。但是,他们的神志还很清醒。
借助着暗坑上方的光亮,他们看到暗坑底部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只怪兽潜伏在黑暗中,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空气又湿又热,残破的衣服裹在身上,像披着粗硬的渔网一样让人浑身难受。
滕雨拉着何蓉的手,问道:“现在怎么办?”
何蓉说:“向前走,看看有没有出口。”
何蓉的声音刚落,暗坑上面突然扑通扑通滚下了好几个人。何蓉赶紧拉着滕雨向前走。
那几个倭寇掉下来后,惊恐地大叫着,他们的声音在暗坑里回荡着,听起来异常响亮。过了一会儿,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聚扰了一堆落进坑底的枯叶,点燃了。熊熊火光驱散了黑暗,何蓉和滕雨看清了他们,他们也看见了几丈开外的何蓉和滕雨。
那些倭寇叫喊着追上来。何蓉和滕雨转身奔逃,前方有一条地下河,他们走投无路,只能扑进河水里。河水砭骨,好像有无数支绣花针扎着他们的肌肤,他们全然不顾。身后,倭寇步步紧逼。
水越来越深,先淹没了他们的腰,然后淹没了他们的肩膀,最后,将他们全部淹没。水下像浓墨一样黑暗,他们不得不放开彼此的手臂,手脚并用全力向前游。何蓉不知道滕雨跟上来没有,滕雨也不知道何蓉在哪里,在黑暗中,他们仅仅凭借着直觉向前游。
突然,何蓉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处洞穴里,上下左右都是石头,她睁开眼睛,连一丝光亮也看不到。黑暗像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堵在她的心口,使她室息。她憋着气奋力向前划动,她已退无可退。
黑暗漫无边际,寒冷深入骨髓,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她,死亡像黑暗一样紧紧地缠绕着她,她连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如果就这样死了,没有人能够记得她,没有人能够找到她,她会像一缕烟尘一样消失得无踪无影,这是人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滕雨。滕雨也许就跟在她的身后,她必须活下来,为了滕雨,为了他们未来的家。他们曾经约定,要去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过男耕女织的生活,生一群孩子。她怎么能轻易放弃,轻易就死呢?
何蓉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划动着,然后,她看到头顶上方有一星光亮,像一•盏灯一样。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摊开四肢,任由潭水托举着她。那光亮愈来愈明晰,愈来愈宽阔。
终于,她浮出了水面,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绝处逢生了。
这是一处天坑。
天坑像一口巨大的铁锅,“锅口”是圆形的,“锅沿”是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想要从“锅底”攀缘到“锅口”,是完全不可能的。“锅底”的水潭深不见底,无法知道这些水是来自地下的泉水,还是来自雨水。
何蓉浑身湿漉漉地趴在水边,等待着滕雨从水里浮上来。可是,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看到滕雨的身影。夜幕降临了,天坑愈来愈阴暗,周围是死亡一样的寂静,何蓉想到滕雨,号啕大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何蓉哭累了,就昏睡过去了。在睡梦中,她看到滕雨来到她身边,浑身湿漉漉的。何蓉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滕雨说:“你游得好快啊,我一路追一路追,现在才追上你。”
何蓉说:“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滕雨说:“我们现在就回家吧。”
何蓉说:“好。”
然后,何蓉就伸出手臂,让滕雨拉她起身……
何蓉一伸出手臂,就醒了。她听见天坑上方狂风呼啸,不时有几片树叶飘落下来,空中繁星点点,她感觉异常凄冷。滕雨不在身边,而且,也不在天坑。想到前一天晚上他们还如胶似漆,如今却不见人影,何蓉的心像被铁锤锤击一样痛苦。
何蓉又冷又饿,浑身发抖,她用树叶把自己盖了起来。
天坑上方突然传来了打斗声和某种动物的叫声,接着,何蓉听见有东西从上方掉下来,落在了天坑底部倾斜的地面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天坑底部传来两声哀鸣后,重又安静下来。
何蓉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她抄起一块石头,借着黯淡的星光,悄悄走过去。走到近前,她看清楚那是两只梅花鹿,两只梅花鹿在争斗中,犄角缠到了一起,就再也无法分开,以致一同掉入了天坑里。
两只梅花鹿都停止了呼吸,一只梅花鹿的脖子上有一个伤口,正汩汩冒着热乎乎的鲜血。何蓉没有多想,就趴上去开始吮吸鲜血。
黏稠的鲜血顺着喉咙滑到肚腹里,何蓉禁不住连连咳嗽,咳嗽过后,她又趴到梅花鹿的脖子上继续吮吸。吸饱了鹿血后,她感到精神倍增,浑身燥热。
后半夜,何蓉搂着一只梅花鹿,又睡着了。
清晨的鸟雀声唤醒了何蓉,她睁开了眼睛,阳光像瀑布一样从天坑顶部一泻而下。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仰望着天空中飘过的云朵,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没有人知道她独自置身于天坑底部,她没有火石火镰,连求救的信号也不能发出。天坑深约数十丈,别说她喊出的声音无法传到天坑顶部,就算能够传上去,也没有人会听见。这里既然有梅花鹿,那一定是荒无人烟的山岗,连樵夫药农也不会有。
她只能自救。
要自救,首先要吃饱穿暖,天坑底部有梅花鹿,不缺食物,但缺少火源。血腥的生肉,她吃不下去。
她必须生火。
天坑很大。天坑里除了水潭外,还有千百年来飘落下来的树叶树枝,铺了厚厚一层。何蓉捡起一根粗树枝,树枝很轻,早就被晒干了水分,她用一块石头在粗树枝的一端刻出了一个凹槽,又把碎树皮碎树叶铺到凹槽里;接着她把一根一端磨平了的细树枝插入粗树枝的凹槽里,手掌夹着细树枝的另一端来回搓动,来回搓动……
不知搓了多久,终于,粗树枝的凹槽里有了淡青色的烟雾,烟雾像精灵一样袅袅上升,一星火苗从枯叶和碎树皮里害羞地探出头来,然后,欢欢喜喜地燃烧起来。
何蓉小心地把枯叶和树枝盖在火苗上,她看着火焰越烧越旺,泣不成声。
有了火焰,就有了希望。
接着,何蓉捡起一块锋利的石片走到一头梅花鹿的跟前。她用石片在梅花鹿的肚腹上反复切割,终于割开了坚軔的毛皮。
何蓉没有见过杀鹿,但是她见过杀羊。像杀羊一样,何蓉先把梅花鹿的肚腹割开,把五脏六腑掏出来,然后,她用石片把梅花鹿的皮割了下来。
现在,鹿皮有了,烤干血迹后,埋在草木灰中,再加以揉搓,就能够制成柔软的皮衣;鹿肉有了,架在火上烧烤,就成了食物。
可是还缺可供饮用的水。水潭里的水需要经过特殊处理才能饮用。
何蓉在地面上寻找着,寻找着可以盛水的东西,她翻开一层又一层腐烂的枝叶,这些枝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潜藏着令人惊悸的昆虫。但何蓉已经不再恐惧了,求生的愿望压倒了所有胆怯和懦弱。
终于,她在枯叶下找到了一个龟壳。
何蓉用龟壳盛满水,然后把烧得通红滚烫的石头放进龟壳里,这样龟壳里的水就会滚沸,滚沸后的水就可以饮用了。
现在,天坑里有吃有喝有穿,她可以支撑很多天了。
解决了生存问题后,何蓉接下来要解决如何从天坑走出去的问题。
何蓉首先要寻找爬到天坑顶部的方法。
天坑有几十丈深,洞壁直上直下,不借助外力,根本不可能爬上去。就算天坑顶部有人发现了她,也无法救她出去,毕竟找到几十丈长的绳子不容易,就算找到了几十丈长的绳子,也不可能把那么重的绳子搬上荒无人迹的山上。
这种办法根本行不通。
何蓉想到的第二个办法是挖掘地道,沿着地道走出去。
天坑周围是什么环境,根本不知道,也许穷其一生,也只能挖掘到大山深处,越挖越走不出去。而且,没有挖掘工具,想依靠双手挖掘出一条逃生通道,根本不可能。
何蓉想到的第三个办法是潜入水下,寻找出口。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何蓉想,既然天坑的底部和她跌入的那条隧道相连,那么,是不是还会有另外可以出去的隧道,找到这条隧道,也许可以走出去。
此后,何蓉一次次潜入潭水中,在暗无天日的潭水深处,用双手摸索着,寻找可以让她走出去的生命通道。这是一个几乎没有胜算的办法,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每当她感觉到气力快要用尽的时候,就赶紧浮出水面。
终于有一次,她摸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
她在冰冷黑暗的潭水中把石头搬开,发现了一条隧道,在黑暗的隧道里游了很长一段距离,感觉到四周再也没有石头了,就畅快地摊开四肢,任由潭水托举着,像一阵风托举着一片云朵一样。潭水渐渐温暖起来,阳光照进了潭水中,四周游动着小鱼小虾。后来,阳光猛烈地包围了她,她浮出了水面。
这是一片与世隔绝的世界,有鸟雀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有走兽在大地上自由地奔跑,但视线之内,没有一座村庄,没有一条道路,也没有一个行人。何蓉终于自由了,她的双脚踩在了陆地上。
何蓉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中行走着,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她的长发在空中飘飘冉冉,她感觉自己就像原始人一样。
夜晚,何蓉在树杈上给自己用树枝搭了一张床。月明星稀,月光洒在四周,树影婆娑,就像置身于童话世界。突然,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月光下,有一个人影正在渐渐走近。
那个人手中拿着一根长棍,每走几步,就会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看起来非常警觉。
何蓉的手中也拿着一根棍子,是用来防野兽的,虽然这些天的经历告诉她:世界上最凶恶的,不是四条腿的虎豹豺狼,而是两条腿的人。
何蓉紧握棍子,屏住呼吸,她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个愈来愈近的黑影。她在暗处,那个人在明处;她在高处,那个人在低处。她能够突然一击,就置那个人于死地。可是,她还想知道,这个人是倭寇还是后金人?有没有同伙?无论是倭寇还是后金人,都不会单独行动。
那个人走得更近了,明亮的月光下,何蓉看着他挺拔的腰身,刀削斧凿般硬朗却又不失秀气的五官,几乎眩晕过去。她从树上跳下来,那个人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她喊道:“滕雨。”
那个人就是滕雨。
月光下,滕雨满脸的惊愕。接着他们紧紧抱在了一起,亲吻着,满脸都是泪水。远处的山巅上响起了某种野兽的叫声,他们爬上了树杈。
滕雨说,那天他跟在何蓉的后面通过隧道的时候,跟丢了,他就一直向前游,后来,他游累了,没有力气了,就浮出水面,来到了这里。
何蓉吻着滕雨说:“我没有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以后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分开了。”
滕雨问:“那天你怎么会在棺材里?”
何蓉说,自从滕雨和周济离开了宁国府后,她一直牵挂着滕雨,就一路追过来。追到了永嘉府,终于追上了他们,然而,她却步入了险境。
那天晚上,她知道滕雨到了永嘉府,但却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夜半时分,她跃上屋脊,哪里有灯光,就去哪里查看。有一间亮着灯光的房屋里有几个人在交谈,她就趴在屋顶上,揭开瓦片,从木椽的缝隙向下看。房间里那几个人时而说着她能听得懂的话,时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
他们反复说着一首诗:“绿翠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千愁。蹉跎少年快乐事,夜深灯火上红楼。”他们说,这首诗里潜藏的秘密已经揭开了,正是兵书《戚绝书》埋藏的地点。
其中一个人一字一顿地说:“这个地点就是,雁荡山中的绿翠峰,千愁崖……”
这个人尚未说完,远处突然响起了冲天炮的声音。那是角丸放的。当时角丸被周济和滕雨围攻,差点丧命。他逃上房顶,燃起冲天炮,向同伙示警求援。
冲天炮的声音惊动了屋子里的人,他们“噗”一声吹灭了油灯。接着,院子里响起了叫喊声:“房顶上有人。”
何蓉知道说的是自己,就沿着房脊发足奔跑。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几个人爬上房顶追赶。何蓉跑过了几十间房屋的屋顶,还是无法摆脱追她的人,她就跳进了院子里躲藏,没想到这座院子居然是用来停放尸体的。
何蓉走进停尸房里,打开棺材盖,把死尸丢在墙角的荒草里,自己钻了进去。她惊魂甫定,追赶的人就走进来了。他们在停尸房里正搜寻着,突然看到远处有人影向这里奔来,就仓皇离开了。
然后,滕雨就躲了进来……
滕雨问:“追赶你的是什么人?”
何蓉说:“不知道,他们身材高大,留着胡须。”
滕雨说:“那一定是后金人。”
何蓉问:“后金人要干什么?”
滕雨说:“戚大帅晚年隐居,写了一本很重要的书,叫《戚绝书》,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后金人、倭寇都想得到这本书。”
何蓉问:“这本书写了什么?为什么后金人和倭寇都想要?”
滕雨说:“这本书太重要了,里面绘制了东南沿海各处的地图、涨潮退潮的时间规律、各处关隘的优劣。谁得到这本书,东南沿海就归谁所有。”
何蓉问道:“‘绿翠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千愁。蹉跎少年快乐事,夜深灯火上红楼。’后金人说,这首诗中隐藏着《戚绝书》的埋藏地点。可惜,我只听到上半句,倭寇的冲天炮就响起来了,没有听到下半句。”
滕雨说:“后金人既然已经知道了《戚绝书》的埋藏地点,肯定已经赶往了那里,也不知道周济他们现在在哪里,知不知道这件事。”
何蓉问:“你们找到师父了吗?”
滕雨说:“没有。估计师父现在还在象山郡,师父去给象山郡报警,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何蓉说:“有危险也不怕,师父这一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聪明果断,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他。我们天亮就赶紧去找周济吧,要赶在后金人前面,取走《戚绝书》。”
滕雨没有说话。
何蓉问:“你怎么了?”
滕雨说:“这里与世隔绝,我们没法走出去。”
何蓉抱着滕雨,贴着滕雨的脸颊说:“这样也挺好,我们永远也不出去了。”
滕雨顿了顿说:“我以前一直想和你在一起,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生儿育女。可是,这些天和周济在一起后,我想了很多,一个男人除了爱自己的家人,还应该爱自己的民族,爱自己的国家,以天下为己任,铲除邪恶,弘扬正义。这样才不枉来世上一趟。”
何蓉想了想说:“我和你在一起,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滕雨说:“我亲眼看到了后金人和倭寇的暴行,他们烧杀抢掠,灭绝人性,如果他们得到了《戚绝书》,东南沿海就会被他们占领,到时候势必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所以,我们一定要走出去,告诉周济这一切,设法赶在后金人和倭寇的前面,取走《戚绝书》。”
何蓉说:“你说得对。”
滕雨说:“昨天,我在山中转悠,寻找出去的路径,看到了一个山洞,洞口已经坍塌,洞里阴风阵阵,十分幽深,不知道能不能通往外面。”
何蓉说:“天亮后,我们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