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等候许久,直到太阳渐渐落下,颜升、左涯、史敬、年季、孟明、铁木石,还有二三十名义军陆陆续续都赶到了关帝庙,而陶谦仍旧不见踪影。那两名捕快和半数义军,也葬身海底。
周济让滕雨拿出藏宝图,想要查找路径。可是,藏宝图因为浸水,上面的图画和文字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张绢布。
面对海岛上的茫茫山谷,众人一筹莫展。
颜升说:“事不宜迟,先找到当地人带路,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直接去取《戚绝书》,一路去找卫所①(卫所:明朝军事组织,军队编制有卫、所两级),请求援助。”
史敬主动提出:“我一个人去找卫所,你们赶快去找兵书吧。”
周济点点头,他解下腰牌,告诉史敬:“找到卫所,见到指挥者,向他出示我的腰牌,要求他们发兵援助。”
孟明说:“还是我去吧,史敬的岐王府口音,估计这里的人听不懂。”周济想了想说:“好吧,那就麻烦孟明跑一趟。”
夜幕降临,众人看到山腰燃起了闪烁不定的灯光,就一齐走上了下山的野径。
走出了二三十丈,走在最后的一名士兵突然惊叫一声,大家过去察看,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那名士兵说,他想去树丛里解手,没想到被这具尸体绊倒了。
有人擦燃了火石火镰,众人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正是一直找不到的陶谦。一把利刃刺穿了他的脖子,乌黑的血液已经在伤口凝结了。
左涯喊道:“这是哪个挨千刀的杀了老先生,我要是知道了,一刀劈了他。”
孟明说:“不是倭寇,就是后金人。”
史敬低头不语,年季咬牙切齿,铁木石义愤填膺,何蓉拉着滕雨的手。颜升悄悄握着周济的手臂,将他拉到了一边。他感到周济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颜升说:“凶手就在这群人中,千万别声张。”
半山腰住着一户渔民,一家四口。这家人突然看到来了这么多人,都惊惶万状,颤抖不已。
周济对其中年龄最大的男子说:“老人家别怕,我们只是问个路。”这位老者骨瘦如柴,满头白发,只是茫然地望着周济。
周济又说了一遍,这位老者还是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
孟明走上一步,说:“他听不懂你的话,我来问吧。”
在象山郡组织义军抵御倭寇的孟明,能说一口地道的当地方言,众人听见他和老者交谈着,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老者脸上的肌肉渐渐松弛,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他对孟明说:“让我儿子带路去蹉跎谷,我带路去卫所。”
众人刚从海中死里逃生,身上既没有钱财,也没有兵器,周济说:“斩木为兵。”众人用砍柴刀砍伐屋后的竹子,削成长枪。
周济对老者说:“等我们到了地方,一定会重重赏赐你。”
时间紧迫,老人的儿子带着周济一行人往蹉跎谷走去,老人带着孟明和两个士兵去找卫所。
临近三更,孟明他们找到了卫所。
卫所在海岛中央的一片洼地里,那里驻扎着一个总旗的士兵。尽管已经夜深,但士兵们还没有休息,他们有的在玩双陆,有的在玩投壶。总旗W在另一间房屋里,和海岛上的两个头面人物喝酒,三个人都喝得醉醺酥的。
老者距离很远看到卫所,就不敢上前了,他说:“总旗大人威风八面,在海岛上没有人敢惹他,他想打谁就打谁。”
孟明让老者先回家去,他带着两名士兵走进了卫所。
孟明带着两名义军走进卫所的时候,那些士兵们玩兴正浓,他们大呼小叫,鬼哭狼嚎,有的一条腿站在凳子上,有的袒胸露怀,没有人留意到房间里突然走进了陌生人。
孟明问道:“这里谁是指挥官?”
没有人搭理他,他的声音淹没在喧嚣的声浪里。
孟明看到这种情形,心头火起,他喊道:“这里谁是指挥官?”
孟明的声音在房间里嗡嗡作响,压倒了士兵们欢笑嬉戏的声音,他们回过头来,突然看到房门口站着三个高大的身影,顿时惊慌失措,有的躲在了柱子背后,有的抄起凳子作为防御的武器。
等到发现他们只有三个人,且都赤手空拳时,士兵们胆子壮了起来,他们吆喝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来寻死吗?”
孟明说道:“让你们指挥官前来见我。”
士兵中走出了一个人,光着上身,他每走出一步,上身的赘肉就颤颤巍巍,他脸上的赘肉也颤颤巍巍,整个身体看起来就像一个圆球。这个“圆球”走上前来,指着孟明呵斥道:“你好大的口气,你是干什么的?”
“圆球”刚刚说完,只听得“咔嚓”一声,他那根指着孟明的手指被掰断了,疼得他躺在地上滚来滚去,大声哭喊。
折断“圆球”手指的是孟明身边一名义军,他喊道:“你活腻了,敢这样对我们统领说话。”
按照明朝的军队编制,千户所下辖十个百户所,一个百户所下辖两个总旗,一个总旗下辖五个小旗,一个小旗编制十名士兵。
“圆球”是这五十名士兵中力气最大的,也是最飞扬跋扈的,可他还没交手,就被人折断了一根手指,其余的士兵尽皆胆寒。
孟明向前走一步,他们就主动后退一步;孟明再向前走一步,他们退无可退,就让出一条路,站在房屋的两边。
孟明再次问道:“这里谁是指挥官?”
最里面的房门打开了,一个衣带不整的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走过长长的甬道,有好几次他的身体都差点撞到护栏上。他走到前厅,斜睨着孟明,问道:“谁找我?你找我?找我干什么?”
孟明说:“军情紧急,请总旗发兵。”
总旗上上下下打量着孟明,问道:“你又是谁?敢给我下命令?”孟明说:“象山郡义军统领孟明。”
总旗哈哈大笑,说道:“弄了半天,原来是民壮②(民壮:民间武装组织)啊,区区民壮,也敢给卫所军发号施令。反了你们!”
孟明说:“军情紧急,每个人都有御敌卫国的责任。”
总旗又仰天大笑:“这里老子说了算,你们私闯朝廷军队驻地,就地正法。”
士兵们一听总旗大人要“就地正法”,有的虚张声势地叫喊着,有的跑到门外去寻找兵器。
孟明从腰间解下周济的腰牌,让总旗查看,他说:“天下总捕头有令,征调军队,共同御敌。”
总旗仔细看了看孟明手中的腰牌,撤撇嘴角,说道:“捕头属于刑部,我等属于兵部,八竿子打不着,就算他是天下总捕头,又有什么权力调动我们?没有都督府和都指挥使的手令,谁也休想调动一兵一卒。”
孟明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道:“总捕头是当今帝王师,你就不怕掉脑袋?”
总旗摆出一副凛然正气的嘴脸,说道:“我按章办事,他能把我怎么样?”孟明怒视着总旗,说道:“你很快会脑袋搬家。”
总旗看到门口几个士兵拿回了刀枪,就指着孟明喊道:“这三人私闯军事重地,砍了!”
一名士兵大喊大叫着,举起长刀砍向孟明,孟明一闪身,长刀砍在地上,孟明顺势抓住了刀柄,一脚踢飞了那名士兵。然后,他一扭身,长刀就奔向总旗的脖子,顷刻间,总旗的脑袋骨碌碌滚到了墙角,脸上还残留着惊愕的神色。
孟明举起滴血的长刀,说道:“谁还敢上来?”
士兵们全都跪在地上,说道:“听都统的,我们都听都统的。”
总旗下分五个小旗,每个小旗十个士兵。
无论是后金还是倭寇,他们窃取了《戚绝书》后,想要返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先去雁荡山,然后从雁荡山出发回国。月亮岛孤悬大海,离其最近的陆地,只有雁荡山。
整个月亮岛,只有一个码头,这个码头在月亮岛的西面。只要占据了这个码头,那么后金人和倭寇都无法返回雁荡山。
孟明下令:五个小旗中,四个小旗连夜奔往码头,堵截后金人和倭寇。一旦情况紧急,立即燃烟示警。另外一个小旗,跟随孟明前往蹉跎谷。
孟明想,只要他们和周济带领的那部分人合兵一处,就可以对付后金人和倭寇;即使后金人和倭寇侥幸逃脱,四个小旗的士兵也可以在码头阻滞他们,然后燃烟示警,士兵们随后掩杀,这样就能够将他们消灭在月亮岛。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远超孟明的想象。
周济一行人在向导的带领下,向着蹉跎谷行进。
后半夜,月亮从云层里露出来,远处的海面荡漾着粼粼波光,好像万千面细碎的镜片,近处的海浪冲刷着岩石,发出阵阵的轰鸣声。自从看到陶谦的尸体后,大家都变得寡言少语。
天亮后,这支奇怪的队伍走进了蹉跎谷。
道路的两边都是平缓的山坡。山坡上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生长着并不高大的树木。
蹉跎谷走到尽头,有一座石头垒砌而成的塔。塔身披着一层墨绿色的苔藓,石缝间生长着翠绿低矮的灌木。这是一座空心塔,从外面看是四层,而里面却有五层台阶,沿着塔内的石头台阶,可以走到塔顶。
这就是红楼塔。
周济和颜升、滕雨、何蓉走进红楼塔,其他人在外接应。沿着台阶走上塔顶,他们看到红楼塔顶层的石板已经被人打开了,何蓉站在滕雨的肩膀上,探头进去,看到里面空空如也。
在顶层的角落,周济看到了两个新鲜的脚印,脚印在墙角的积年尘土上面格外显眼。
颜升说:“我们来晚了,《戚绝书》已经被人盗走。”
周济咬着腮帮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赶快追赶吧。”
颜升摇摇头说:“我们这里出了内奸,无论我们跑多快,也跑不过盗取兵书的人,他们始终在我们的前面。”
周济问道:“那怎么办?”
颜升说:“先铲除内奸,再全力追赶。”
周济问道:“谁是内奸?”
颜升说:“我自有办法,只要按计而行就可以。”
四个人从塔顶走出来,史敬突然指着塔基说:“这里有个洞。”
周济和颜升走过去,看到塔基的下面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还散发着新鲜泥土的气息。颜升让滕雨钻进去察看,过了一会儿,滕雨探出头说:“这里就是吴王夫差藏宝的地方。”
颜升问道:“里面有什么?”
滕雨说:“已经被搬空了。”
颜升心想:这件事非常蹊跷,《戚绝书》的秘密藏在一首卦辞中,就算后金人和倭寇破解出了密码,知道了《戚绝书》的藏身之地,那他们又如何知道这个地方还埋藏着吴国的稀世珍宝?除非有人专门告诉了他们,这个人会是谁呢?
突然,滕雨说:“我在里面还找到了一张纸。”
颜升伸手从滕雨手中接过那张纸,上面写有一行字,但他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颜升把这张纸拿给所有人看,所有人都摇摇头。
史敬说道:“我曾在一个倭寇身上拿到过这样的东西。”
左涯说:“这是倭寇的文字,我在迎风寨见到过。”
颜升把这张纸交给周济,周济说:“看来,倭寇比我们先到一步,取走了兵书和财宝。”
颜升没有吭声。
周济说:“出发,追赶倭寇。他们带了财宝,跑不快的。”
一行人按照原路返回。史敬有意识地落在后面,他凑近颜升说:“大当家的,这里面不对。”
颜升问道:“哪里不对?”
史敬说:“如果是倭寇盗走了兵书和财宝,肯定不会留下证据。而现在留下了一张写着东瀛字的纸,恰恰说明不是倭寇盗走了。”
颜升点点头,说:“对,看来是后金人盗走了。但是,这个岛上肯定也有倭寇。”
史敬问道:“何以见得?”
颜升说:“在森林中拦截我们的,是后金人;而在大船上做手脚的,是倭寇。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阻拦我们,不让我们赶上他们。”
史敬问道:“大船上怎么做手脚?”
颜升说:“没有载人的大船停在码头,倭寇先在大船底部凿几个小洞,然后用蜡糊上。等到大船上坐满了人,吃水深了,这几个洞就在水下了。大船行走,洞口的蜡受到海水挤压,就会被冲开,海水就进入了大船,大船就会沉没。”
史敬拱手说道:“大当家的谋略超群,晚辈远远不及。我们一起追上去,从后金人手中夺回兵书。”
盗走兵书和财宝的确实是后金人。
离开卫所后,孟明带着两名义军和一旗士兵沿着山谷行走,他们想尽快和周济他们汇合。
天亮时分,远处突然响起了奔腾的马蹄声。而且,马蹄声越来越近,显然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奔来了。
片刻后,从前面一片树林后闪出了一群骑马的人,足有二三十个。他们的手中拿着弯刀,弯刀在早晨的阳光下熠熠发光。
那十名士兵相顾骇然,面如土色。
孟明回头喊道:“冲上去,挡住这群后金人。”
两名义军高声回应:“诺。”
孟明举着长刀迎了上去,两名义军跟在后面,而那十名士兵吓得呆立在原地。
前面确实是后金人,是甲喇带领的后金黑鹰骑士,他们刚刚取得了兵书和财宝。看到前面有人拦路,就停了下来。
孟明回头看到那十名士兵没有跟上来,就大声吆喝道:“山谷狭窄,只能容一人一骑通过,狭路相逢勇者胜。”
那十名士兵已经被吓破了胆,他们手中的刀枪都丢在了地上。士兵的首领小旗对孟明喊道:“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您饶了我吧。”
孟明大声呵斥道:“滚!”
小旗和另外的九个人赶紧抱头鼠窜。
孟明又向前走了几丈,看到两名义军紧紧跟在身后,说道:“今日这情势,肯定活不了,两位兄弟跟随我多年,先逃命去吧。”
两名义军说:“主帅尚且不怕死,我们还怕什么!”
孟明仰天大笑,说道:“好,是老子的兵。我们三个人一起冲上去,死也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两名义军说:“主帅去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孟明说:“好,老子死前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孟明带着两名义军迎了上去,黑鹰骑士中突然有人高喊:“孟明兄,别来无恙?”
孟明定睛一看,对面的黑鹰骑士都骑在马上,穿着铠甲,他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也看不清对方的脸。他停住了脚步。
一个人从后面走上来,走到距离孟明七八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说道:“孟明兄真乃贵人多忘事,曾记破庙之约否?”
孟明直直地站着,握紧手中的长刀,他不明白,后金人中,怎么会有人认识自己。
对面那个人摘掉头盔,孟明看到他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这个人说:“我乃孙子胜也。”
孟明突然想起了,这个人就是当年住在破庙里刻苦攻读四书五经,幻想有朝一日光宗耀祖的那个穷酸书生。可是,他想不明白,那个一脸愁容的穷酸书生,怎么会和后金黑鹰骑士在一起。
孟明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孙子胜扬扬得意地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大后金战无不胜,必将取得天下,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自然跟随后金。”
孟明说:“原来你投敌了,你愧对祖先。”
孙子胜继续在马上摇头晃脑道:“我大后金日后必将南下,荡平江南,我自然会去祭拜祖先,我为后金效力,祖先会以我为荣。”
孟明怒斥道:“呸!卖主求荣,背信弃义,你必将世世代代遭人唾骂。”
孙子胜说:“孟明兄此言差矣,天下者,非朱氏一家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有能者居之。我大后金有德有能,荡平天下,统御万民,有何不可?”
孟明说:“你身为汉人,却给番帮卖命,你谈何德行?”
孙子胜说:“孟明兄抵御倭寇,屡建功勋,我大后金早就耳闻,若孟明兄能够投奔我大后金,保你荣华富贵。”
孟明说:“我生是汉家人,死是汉家鬼,我是个粗人,但绝对做不出出卖祖宗的事情。”
孙子胜说:“孟明兄,今日情势,兄弟为你着想,我等二三十骑,你等仅有三人,为兄还是退避为上。”
孟明说:“少废话,想厮杀的,尽管放马过来。”
孙子胜又道:“我念当年破庙结拜之情,才苦苦相劝为兄。为兄一心阻拦我等前去,难道就不念当年兄弟之情乎?”
孟明说:“我阻拦的不是什么兄弟,是我大明的敌人。”
突然,一只鹰隼从空中落下,落在了甲喇的手臂上,甲喇从鹰隼的腿上取出情报,然后对着身后的黑鹰骑士喊道:“另一路人马已到码头,冲过去。”
黑鹰骑士挥动弯刀,叫喊着,向着孟明他们冲来。孟明高喊:“两翼夹击。”
孟明跑上了左面的山坡,两名义军跑上了右面的山坡。他们的中间是一条窄窄的羊肠小道。
一名黑鹰骑士骑着马怪叫着冲过来,他冲到孟明面前时,突然身体斜伸而出,挥舞着弯刀砍向孟明。孟明的长刀挥过去,这名黑鹰骑士拿着弯刀的手臂就掉在了地上。
孟明和两名义军站在高处,他们居高临下,手持长刀,骑着马拿着弯刀的黑鹰骑士无法占到上风。
甲喇喊:“上山俯击。”
黑鹰骑士分成了两队,他们沿着山坡跑到了高处,然后俯冲下来,挥舞着弯刀,两名义军很快就被砍倒在地。
一匹马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山上冲向孟明,孟明飞快地闪在一边,马上的弯刀砍空了。然而后面的一匹马却接踵而来,孟明躲无可躲,只好趴在地上,马的后蹄踩在他的腿上,剧烈的疼痛袭来,他想站却站不起来。
孟明想:今天要死了,死就死了,干掉了一个,够本!
突然,黑鹰骑士的后面传来了一片惊慌的叫喊声,一群人赤脚长发,形同野人,他们拿着吹筒,对准黑鹰骑士,吹筒里飞出蘸有剧毒的竹针,那些竹针不是扎在黑鹰骑士穿着单裤的腿上,就是扎在裸露的马屁股上。挨了针的马驮着黑鹰骑士向前奔跑了几丈,就一头栽倒,马上的黑鹰骑士摔在了地上,后面跟随而来的“野人”就把刀捅进了黑鹰骑士的胸膛。
甲喇看到情势突变,就喊道:“撤了吧,去码头会合。”
剩下的黑鹰骑士不再恋战,他们向着山谷出口奔驰而去,得得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山谷中只留下一股轻尘,袅袅上升,直至在山谷上空飘散。
那群“野人”只看了倒在地上的孟明一眼,就去追黑鹰骑士了。
甲喇盗取了《戚绝书》和吴国的财宝后,为了摆脱追击,他们没有顺着蹉跎谷的原路返回,而是兵分两路,兜着圈子,向着码头集结。
甲喇这一路遇到了孟明的拦截和那群“野人”的追击,那群“野人”就是金植勋带领的朝鲜人。而另一路却顺风顺水,提前到达了码头,包密立就在这一路里。
孙子胜在劝降孟明的时候,包密立的那一路已经赶到了码头。孟明安排的那四个小旗的四十名士兵,形同虚设,他们看到后金骑兵远远来了,就四散逃命去了,连燃烟示警都忘记了。
孟明坐起身来,他的大腿被马踩了一蹄子,所幸没有伤到骨头,但血流不止。
孟明从口袋里掏出火石火镰,从地上抓了一把干枯的荒草,点燃了,然后把烧焦后的灰烬撒在大腿的伤口上,流血慢慢止住了。
那两名义军的尸体滚落在山谷里,孟明拄着长刀,慢慢走到他们的身边,然后用长刀挖了一个土坑,把他们埋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孟明已累得气喘吁吁,他想知道:周济他们现在在哪里?
周济他们此时也遇到了麻烦。
周济带着人群追赶到谷口的时候,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住去路的是丐帮的人,他们人数众多,而且占据了有利地形。他们站在两面的山峰上,山峰上堆积着累累的巨石。
丐帮帮主赵冠雄站在谷口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身边分列着几十名丐帮成员,个个拿着大刀长矛。周济和颜升都没有想到,丐帮居然有这么多人来到了月亮岛。
赵冠雄指着他们喊道:“你们这几个人,就甭追了,追也是白追,把你们的命搭上,也追不上的。”
颜升对周济说:“这些人都是丐帮的,背后的主子是倭寇,说话的这个人是丐帮帮主。”
周济上前几步,喊道:“让倭寇出来和我说话。”
赵冠雄扬扬得意地说:“你居然想和东瀛武士说话!东瀛武士去追兵书了,
我们留在这里挡住你们,识相的,就乖乖投降,免得爷爷们动手。”
周济喊道:“你们现在归顺,既往不咎。如果执迷不悟,继续助纣为虐,格杀勿论。”
丐帮一齐爆发出放肆的大笑。赵冠雄旁边站立的一个人看到了左涯,他喊道:“左护法,你过来吧,大家都不会为难你,别跟着他们瞎搅和了。”
左涯听到对面阻拦的是丐帮的人,就对颜升说:“让我过去劝降,这些人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跟着赵冠雄瞎跑,我只要捉住赵冠雄,保证他们都跟着我过来。”
颜升摇摇头说:“太危险。”
左涯仰着头说:“我自小在丐帮长大,根基远非赵冠雄能比,只要我过去了,丐帮的人肯定都会跟着我过来。商帮主一死,丐帮里资格最老的,就是我了。他们不跟我走,还能跟谁走?”
周济听到他们的谈话,就退回来说:“如果能够这样,再好不过,但是你一个人有点危险,应该多带几个人去。”
史敬上前说:“左护法深入险地,我愿和他一起去。”
周济说:“好。左护法神勇,史高买机智,你们二人如果能够劝降丐帮,则为首功一件。”
左涯和史敬向着丐帮走去,连手中的竹枪也没有带。山风吹过来,吹得他们的长衫飘飘冉冉,他们义无反顾地走着,没有回头。
颜升看左涯和史敬离开后,悄悄对周济说:U左涯一向骄傲自大,一意孤行,我估计此行不会成功。”
周济道:“那我喊回他们。”
颜升说:“不,他们吸引丐帮的目光,我们在这里做好准备。丐帮占据有利地形,只能智取。”
周济问道:“恩公打算如何智取?”
颜升说:“身边有内奸,除过义军,所有人都不能离开。我们慢慢退到后面的树林里,派出二十名义军,分成两组,每组十人,多带竹枪,悄悄爬上两边的山峰,潜伏不动。等到我这边发出信号,信号以唿哨声为准,两边义军立即投掷竹枪,干掉山峰上的丐帮。然后,我们一起冲出谷口。”
周济说:“好。”
左涯和史敬走向丐帮,史敬悄声告诉左涯:“你去和赵冠雄交谈,我出其不意接近赵冠雄,控制了赵冠雄,我们就没有危机了。”
左涯说:“赵冠雄算个什么?一个投机钻营的小丑而已,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服众,我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眼中,只要我回到丐帮,帮中成员自然望风而降。”
史敬说:“丐帮已经听命于倭寇,左护法还是小心为妙。”
左涯说:“只要丐帮跟着我们,我们就会平添一支生力军。”
两人来到丐帮面前,赵冠雄站在大石头上,望着左涯说:“左护法果然胆识过人。”
左涯说:“丐帮是我和商帮主一手壮大的,我回到丐帮,就是回到自己家中,有何不敢!龙潭虎穴,我左护法也敢闯一闯。”
赵冠雄轻佻地拍着巴掌说:“佩服,佩服。”
左涯继续昂首前行,丐帮主动让开一条路,丐帮弟子慑于左涯的气势,有的低下头,面有惭色;有的手掌放在胸前,行礼问好。左涯后面跟着史敬。
赵冠雄跳下大石头,走到了左涯面前。
左涯朗声说道:“我丐帮自商帮主就任帮主以来,帮中人数众多,大伙逍遥自在,我们不与官府来往,官府也不为难我们。但是,商帮主不在以后,大伙过的是什么生活?”
乞丐们一言不发,这些日子确实远不如从前,受倭寇驱使,遭倭寇打骂,被人追杀,有的乞丐逃离,有的乞丐惨死,死后连尸首都找不到。想到这里,很多乞丐羞愧交加。
赵冠雄看到这种情形,赶紧说:“苦尽甘来,成功都要历经波折,大家千万别听信左涯胡说八道,我们很快就要成功了,大家千万不要前功尽弃。”
史敬趁赵冠雄说话,悄悄走近了他一步。
左涯说:“我们大明有数百万军队,有数万万人众,东瀛是弹丸小国,想要占领大明,无异于痴人说梦。迷途知返,浪子回头,为时不晚。如果大伙一意孤行,只会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山谷里就有当今帝王师、天下总捕头周济,我答应大伙,只要大伙跟我走,保证不会追究此前的罪行。”
赵冠雄说:“我们不给朱家卖命。谁给我们荣华富贵,我们就跟谁走。凭什么朱家当皇帝,让我们乞丐?朱家那个和尚都能当皇帝,我们乞丐为什么就不能当皇帝?”
史敬又悄悄向赵冠雄走近了一步。
左涯说道:“位卑未敢忘忧国,这个国家不是朱家的国家,而是我们所有人的国家,渔夫有份,农夫有份,我们丐帮也有份,但就是倭寇没有份,可是,你们凭什么要把我们的国家卖给倭寇?”
赵冠雄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突然,从乞丐群里走出了一个人,说道:“东瀛人当然有份,东瀛人文治武功,冠绝天下,全天下都将是东瀛人的。”
史敬扭头一看,说话的是那次在迎风寨中见过的东瀛武士首领山田。
左涯突然看到山田,吃了一惊,此前赵冠雄说这里只有丐帮,没有倭寇,怎么山田会在这里。
山田微笑着走近左涯,他看着左涯的眼睛,轻声细语地说:“左护法,你这些天去了哪里?兄弟想你想得好苦啊。”
左涯知道山田善用摄魂术,他告诉自己,不要看山田的眼睛,可是山田笑眯眯的眼睛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不得不看。山田的突然出现,让左涯心神大乱。
山田继续微笑着看着左涯,轻轻地说:“左护法,你累了,你看你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好好睡一觉吧,睡一觉吧。”
左涯无法抗拒山田的摄魂术,他的眼皮开始打架,浑身酸软,他倚在石头上,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无法站立,浑身没有丝毫力气。
史敬看到左涯变成了这样,他突然跳起来,三步两步就奔到了赵冠雄的身边,一把卡住了赵冠雄的脖子,喊道:“左护法,快醒醒。”
左涯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可是,他刚站起身,一张渔网从天而降,兜住了他。他倒在地上,拼命地撕扯着渔网,可怎么也扯不开。
史敬捏着赵冠雄的脖子,赵冠雄面若鸡冠,史敬大声喊道:“放了左护法,不然,我就掐断这个人的脖子。”
山田又用微笑的眼神看着史敬,史敬不敢与他目光对接,赶紧低下头去。身后一个丐帮的人挥起大刀,刀背砍在史敬的腿上,史敬倒了下去。
周济等待着左涯的消息,幻想着左涯会带着丐帮投诚。尽管他遵照颜升的吩咐派出了二十名义军,义军在树林的掩护下,悄悄登上了两边的山峰,埋伏在丐帮的背后,但是,他仍然抱着一线希望,期待着左涯会成功,因为左涯是丐帮的第二号人物,因为左涯的资格更老,因为对面只有丐帮。
周济终于等来了左涯,却见左涯被五花大绑在了对面的大石头上。被五花大绑的,除了左涯,还有史敬。绳头牵在两名东瀛武士的手中,东瀛武士站在二人身后。
赵冠雄站在左涯的旁边,趾高气扬地喊道:“对面的你们看过来,这是谁?”
周济看到左涯和史敬衣衫褴褛,显然遭受了毒打。他义愤填膺,双眼血红,低声吼道:“准备出击,抢回左涯和史敬。”
颜升赶紧拦住了,他说:“丐帮故意激怒我们,让我们过去。如果我们过去,刚好中了他们的计。两边的山峰上摞满了石头,恐怕我们还没有冲到跟前,就会被滚落下来的石头砸死。”
周济呼呼喘着粗气,问道:“那怎么办?”
颜升还没有回答,对面的赵冠雄又喊道:“如果你们归顺我们丐帮,就饶过这两个人,如果你们不答应,就先砍了这两个人。”
左涯声嘶力竭地喊道:“总捕头,别管我们,你们快走。”
一名东瀛武士用刀背砍在左涯的后背,左涯的声音戛然而止。
山田从赵冠雄身后走出来,他喊道:“我们东瀛的舰船快要到了,到时候东南沿海,甚至整个中原,都是我们东瀛的。你们早早归顺,少不了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如果敢和东瀛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史敬喊道:“弟兄们,我们先走一步了。”
又有一名东瀛武士抄起长枪,用枪杆抽打得史敬头上鲜血直流,他硬挺着,绝不求饶。
颜升对周济说:“这里距离左涯和史敬有多远?”
周济看了看说:“应该在一百步上下。”
颜升又问周济:“你一箭能否射中对面的目标?”
周济满怀信心地说:“能。”
颜升说:“这就好。”
周济说:“可是,我们没有弓箭,大船沉没时,所有兵器都落入了水中。”颜升回头对滕雨说:“把弓箭拿来。”
滕雨拿出了两张弓和一壶箭。周济大为惊异,问道:“哪里来的?”
滕雨回答说:“左护法去往丐帮劝降的时候,师父就派我抄到丐帮的后路,拿了弓箭。”
颜升对周济说:“我朝着对面喊话,我话一说完,你就对着左涯身后的倭寇射箭。”
周济还没有答应,一旁的年季说:“也给我一张弓,我保证一箭射穿对面的人。”
颜升点点头,年季拿过了一张弓一支箭。
周济和年季藏身在石头后,箭在弦上,引而不发。
颜升对周济说:“你射左涯后面的那个倭寇。”又对年季说:“你射史敬后面的那个倭寇。”
周济和年季都点点头。
颜升站在石头上,向对面突然大声喊道:“丢摆子③(丢摆子:江湖黑话一一卧倒)。”
听懂了江湖黑话的左涯和史敬一齐趴在了地上,听不懂江湖黑话的两名东瀛武士还傻呆呆地站着,手中牵着绳头。突然,两支利箭呼啸而来,两名东瀛武士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箭镞就插入了他们的胸膛。
颜升将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放在口中,一声极为尖利的唿哨声突然响起,像一柄利剑一样直插云端,惊起了树林中的鸟雀。在两边山峰中埋伏已久的义军听到事先约定的唿哨声,从树林中一跃而起,将手中的竹枪纷纷投出,还没有来得及把石头推下山坡的丐帮纷纷倒下。
唿哨声响过后,周济抄起两把竹枪,一马当先冲向丐帮。他的身体像螳螂一样在石头上蹦跳着。山谷中的所有人都跟在周济后面,冲向丐帮。
左涯和史敬看到身后的倭寇被射死,他们在地上翻滚着,滚入了草丛中。一名东瀛武士高举着唐刀砍向左涯,被左涯用剪刀腿绊倒在地。另一名东瀛武士挥刀砍向史敬,被周济手中的竹枪穿透了胸膛。
丐帮大为惊慌,掉头逃窜。周济看到赵冠雄也想转身逃走,将手中的另一杆竹枪投出,赵冠雄慌忙躲闪,竹枪撕裂了他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