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程小猫 程梦琰 原作;梅八叉 改编2024-09-09 17:448,274

盛夏七月

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之中,中巴车来了个雪上加霜,售票员探出身子,把他们的书包行李一股脑扔在路边,司机踩了一脚油门,喷着尾气扬长而去。

生在油田,长在基地,这么多年的封闭环境,三人习惯了被大人们照顾,路上看到司机开车经过,叫一声就能随便搭车,父母出差无人照顾,在澡堂子门口蹲守就能被熟悉的叔叔阿姨当自家孩子一样带进去,洗得干干净净,别提多尽心尽力了,哪曾想社会上还有这样落井下石的险恶!

程苗苗就是再坚强,终究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丫头,顶着烈日在路边对着空旷的马路哇哇大哭。

要放在往日,李肆一定要笑话几句,可惜他现在自身难保,哆哆嗦嗦地捂着裆部在书包堆上坐着,还不时咝咝倒吸气,显得那么的痛苦。

只有胡秋敏还能保持镇静,叉着腰站在一边劝:“别哭了!哭也没用。”

“我出门一趟容易吗?!费劲巴拉的还得瞒着大人,钱也凑齐了,粤语也练好了,咖啡也喝得惯了,我裙子都带好了要在中环十字路口过红绿灯呢,现在全完啦!”

程苗苗愤怒地擦了一把眼泪,咆哮道:“我还不能哭了?”

胡秋敏后退一步,举手示意自己投降,而旁边的李肆扭曲着一张脸说:“你们能不能先管一下我啊?我咋觉得我在流血啊?我不会要死了吧?”

他正好撞在程苗苗的火药桶上,程苗苗怒吼:“咋没摔死你呢!没你现在我俩就在火车上了!都是你,非要尿尿!”

李肆也急眼了:“尿尿是人之常情,谁想到尿尿能摔跤,我又不是故意的,现在我是伤员……哎呀跟你俩没法说,我得去医院啊!”

他捂住下面想站起来,试了两下又虚弱地坐回书包上,胡秋敏恼火地看着他:“不就破了皮流点儿血吗?你闹得跟生命垂危一样。”

程苗苗也哭着埋怨:“还去个屁的医院啊,你睁眼看看这是哪儿,你认识路吗?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想回家都不知道往哪儿走。”

胡秋敏被她哭得烦心,没好气地指责:“现在知道哭了?当初你非要去香港那劲儿呢?”

程苗苗跳起来:“就我一个人想去啊?你不是还要去找你哥?!”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闹起了激烈的内讧,吵也吵了,骂也骂了,最终还是没办法,程苗苗和胡秋敏一边一个架起伤员李肆,艰难地向着来路走去。

在三个孩子处于水深火热的同时,他们的母亲正专心致志地在活动中心大礼堂后台做上台的准备工作,对他们的离家出走一无所知。

此时后台也是兵荒马乱,平时采油工作上的精兵强将在此刻突然要化身文艺工作者,多少有些不习惯,有临时抱佛脚背歌词的,有拉着同伴练习舞蹈动作的,有抱着演出服急匆匆到处找人的,更有人跳着脚地大喊:“看见我们车间小合唱的人了吗?”

贾代玉拼命深吸着气,胡悦在她背后帮她拉演出服的拉链,贾代玉回头抱怨:“都怪程鹏飞,说什么不吃早饭不好,我要是早上不喝那碗粥,现在保准能拉上。”

胡悦头都不抬地用力:“这得论个巧劲,实在不行我去找点儿肥皂给你擦擦,别再扯坏了。”

整个上半身像是被铁箍套着,气都喘不过来,贾代玉难免暴躁:“牛铃铃呢?要上台了不见人?”

远处牛铃铃裹着条毛巾被,遮遮掩掩地从人群里挤过来,粗糙的毛巾被和脸上精致的舞台妆形成鲜明对比,贾代玉奇怪地瞪着她:“这啥西洋景啊?”

牛铃铃不好意思地拉开毛巾被展示,用手往下扯着裙摆:“这也太短了,我换衣服的时候好几个人过来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贾代玉正一肚子火,特地提高嗓门指桑骂槐:“看呗!人家跳探戈就得穿这样的,个别膀大腰圆的老娘们有本事自己也穿也跳啊,犯不着跟人背后嫉妒!”

她突然感到身上一松,原来是刚才声音太大,胡悦一使劲儿把拉链拉开了。

与此同时,沿着县级马路步行回家的三人组遇到了第一个难题,他们站在三岔路口上,努力回忆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可是别说东南西北,他们甚至连油田的方向都不知道,毕竟从出生开始,在他们的心里,油田就在那里,不用出基地就能生活,哪曾想出来之后,还要辨别方向呢?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从某条岔路上慢吞吞地骑过来一辆三轮车,那人大约是从县城卖农产品回来的,车上还有些没卖出去的红薯。

走了这么半天才看见一个人,唯恐这根救命稻草跑了,程苗苗和胡秋敏一下松开手,完全不顾李肆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地哎哟出声,两人飞一般地奔了过去,挥着手高喊:“救命啊!救命!”

骑三轮车的是个跟他们一样年纪的半大小子,黑瘦干巴,戴着草帽,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两个女孩窜到车前挡道,不管不顾地拉着车把手急切地说:“同学你好!你知道林七油田怎么走吗?我们迷路了,就是附近的一个基地,在河坪镇上……”

黑瘦小子抬起手,指了指右边的路口。

“那边是吧,谢谢!谢谢!”程苗苗激动得都要给他鞠躬了,还没转身,又听到后面李肆叫苦连天的声音,再次拉住了车把手:“我同学受伤了,走不动道,你能不能送我们一下啊?”

胡秋敏也在旁边跟着恳求:“我们给钱,行吗?河坪镇有个大桥,就到那儿,帮帮忙,求你了同学。”

黑瘦小子依旧沉默着,看了一眼坐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李肆,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三轮车斗。

程苗苗大喜过望,赶紧招呼:“谢谢你啊同学,来,胡子,快快快,我们先扶李肆!”

三人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上了车,李肆刚才猝不及防坐了一屁股,脸色更差了,哼哼着连话都说不出来,程苗苗担心地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半躺着,胡秋敏帮忙扶着旁边,三人挤在窄小的车斗里,屁股底下就是红薯。

黑瘦小子再往前骑的时候,明显负重增加,背都弯了下去,身体紧绷成一张弓,他闷不吭声,一股劲儿地往前骑,汗水浸湿了背心,程苗苗过意不去,没话找话地搭讪:“同学,你哪儿的啊?有空我得给你们学校写封表扬信!今天你可帮了大忙了,这得算见义勇为吧?”

她说的热闹,结果人家跟没听见一样,一声不吭,只顾骑车。

胡秋敏压低声音猜测:“聋哑人?”

程苗苗摇头,也用小小声说:“不能!还知道指路呢,等会看他到不到大桥。”

西北六月份的大太阳之下,黑瘦小子使出浑身力气蹬车,汗水淋漓地拉着这一行三人和半车红薯,摇摇晃晃地在马路上前进着。

此时萍水相逢的四人谁也没想到,不久之后他们还会见面,并且一起度过人生中最难忘的青春时光。

这一头的三个孩子终于看到光明的同时,那一头的文艺汇演彩排却进行得不大顺利。

本来说得好好的,上午油田领导亲临二厂观看职工汇报演出,下午再去四厂,特车大队的李大海因此还专门从西安提回来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要跟其他兄弟单位别苗头,在领导面前留个好印象。

“这也是为咱林七油田二厂集体增光嘛。”他打着如意算盘。

结果领导到达大会堂的时候,不仅没有坐新车的喜悦,反而一脸的官司,还迟到了。头一个节目的集体舞演员们等了半天,脸上的粉都浮了,搞得黑一块白一块,属实不像样,也难怪坐第一排的领导看完了连个笑容都没给。

没上台的演员们在后台窃窃私语,牛铃铃担心地问:“我怎么听说是新车出岔子了,差点儿把领导摔着?”

胡悦正拿针线给贾代玉缝拉链,贾代玉一挥手:“不能够,你家老李头几天刚提的新车,这就出岔子了?”

“唉。”牛铃铃更担心了,左顾右盼,“我听了一耳朵,说四个轮胎没了三个。”

这下连专心缝纫的胡悦都笑了,打趣道:“一听就是胡扯,仓库的钥匙不还在贾大管理员手里握着呢?哪有小偷专门偷轮胎,不偷车的?”

贾代玉一边努力吸气一边大包大揽:“可不是!那钥匙就没离开过我的手,小偷还能有这本事?别扯闲篇了,赶紧的吧,快到我们了。”

远远看见大桥的时候,程苗苗激动得都喊破音了:“大桥!就是这儿!”手舞足蹈得差点儿把李肆给颠下去。

说来奇怪,之前一天到晚在基地里疯跑的时候,大桥就在那里,天天见也没什么稀奇,今天只不过出去了半天,看到大桥就好像看到了久别的亲人,甭提多高兴了。

黑瘦小子一丝不苟地按说好的骑到了大桥顶头,程苗苗和胡秋敏手忙脚乱地把李肆扶下来站好,又慌张地拿下行李书包挎在身上。

“谢谢你啊同学,你看给你多少钱合适?”程苗苗一边搀着李肆,一边艰难地掏出钱包,想着按中巴车费给钱,可看着人家满头满脸的汗,背心都湿透了,又觉得过意不去。

还没等她想好,黑瘦小子已经沉默地骑着三轮车调头离开了。

“哎!没给钱呢!”程苗苗踮脚大喊,对方却毫无反应,头都没回。

她迷茫地看向胡秋敏:“啥情况啊?真是聋哑人?”

“我就说嘛,有种聋哑人是能听不能说,心里明白着呢。”胡秋敏很确定地说。

李肆已经忍不住了,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地面倒去,哀嚎着:“大姐们啊,求求你们别聊了,我再不抢救人就没了啊!”

本来一左一右搀扶着他的两人差点儿被他带倒在地上,李肆这时候再也坚持不住了,身子蜷成虾米的模样,连站都站不起来。

程苗苗一咬牙,看着大桥彼端熟悉的基地发狠:“万里长征最后一步了,胡子,咱俩抬着他!好赖给抬到医院去。”

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好容易抬起来走了两步,胡秋敏吃不住劲儿,让李肆的屁股落了地,像麻袋一样拖了两步,他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救命啊!杀人啦!”

正在这时候,只听见背后传来自行车铃声,程苗苗大喜过望,嘴上安慰:“好了好了,有自行车了!”

回到了基地这个熟悉的环境,她又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头脾气,心想今天来的不管是谁,这个自行车都借定了,反正基地里的人哪个不认识她程苗苗。

回头一看,程苗苗傻眼了,二中教导主任肖方骑着自行车正往这边赶来,她脱口而出:“小芳?!”

肖方也看见了她们两个,还有地上脸色煞白、裤子上还往外洇血的李肆,他大惊失色:“李肆?这是咋啦?让车撞了?”

这时候要跑已经来不及了,何况李肆现在这情况……程苗苗抱着头蹲了下去,胡秋敏悲叹一声:“这下才是全完了。”

胡秋敏一语成谶,肖方在林七二中当了这么久的教导主任,学生的小伎俩在他的如炬慧眼下无所遁形,一眼就看出这大包小包的样子绝非是程苗苗狡辩的“出来玩玩”。

他一边用自行车驮着李肆去基地医院,一边托遇到的某位职工去给这三人的家长报信,油田里大家都是熟人,遇到这种关于孩子的事儿更是热心肠,连话都只听了半截就跑了,一头冲进大礼堂大喊:“玲姐!你儿子出事儿了!”

牛铃铃和贾代玉正在台上翩翩起舞,一个明艳照人,一个柔情似水,台下巴掌跟不要钱似的拍,连领导脸上都有了笑模样。气氛正是热烈的时候却被这一嗓子喊破,牛铃铃“嗷”地一声就从台上蹦了下来,着急地问:“李肆?出什么事儿了!”

“好像……是被车撞了!正送医院呢!”

宝贝儿子出了事儿,这下别说演出,牛铃铃啥都不顾了,双眼发直,踉踉跄跄地就沿着过道往外飞奔,报信人喘过一口气来,又说:“还有苗苗和胡秋敏,都一起的!”

贾代玉一着急,也跟着从台上跳了下来,背后刚缝好的拉链“嗤拉”一声崩开了,胡悦从后台飞奔而出,拿着衣服往她身上堆,两人手拉着手,仓皇无措地跟在牛铃铃后面。

场面冷了下来,只有音乐还在放着,主持人挤着僵硬的笑脸挽场:“意外情况……我们进行下一个节目。”

看着领导又严肃起来的脸色,他暗暗叫苦,知道这场汇演是砸了。

三个妈妈在外科诊室会合,知道李肆没大事儿,牛铃铃雪白的脸才恢复了一点儿血色,肖方甩着稀疏的头发,习惯性地挥着手臂教育:“还想骗我呢!我一看那大包小包的就有问题,火车票都买好了,差点儿就上车走了,吓人不吓人?要不要吸取教训?!”

在老师面前,家长总是要矮一头的,三个妈妈连连点头,低声下气地承认错误:“都怪我们,最近忙着汇演,缺少了对他们的关心,让他们钻了空子。”

说好了严加管教,程苗苗回家就挨了一顿,她留在房间里的纸条成了白纸黑字的罪证,贾代玉同志把纸条抖得哗啦响:“之前你一声不吭的,我以为你长大了变懂事儿了!你爸还说过阵子带你去普安玩,好嘛,长本事了,去香港?你是不是疯了!那么远多危险哪!要是出了事儿怎么办?我今天非得让你好好记住这个教训,不然以后你还敢闯祸!”

说罢,她挥动鸡毛掸子,把程苗苗抽得满屋子乱窜。程苗苗满口承认错误:“我一时糊涂!我错了,妈,妈!”

程芽芽实在看不下去,挡在了姐姐面前:“妈!”

贾代玉怒从心上起,干脆连他一起抽:“妈什么妈!你知道她要离家出走还不告诉我,跟她合起伙来骗我啊!我到底养了俩啥玩意儿!”

程家鸡飞狗跳,胡家也未能例外,胡秋敏的继父杨松柏特地从三厂赶回来,他大男子主义惯了,倒是做不出打女儿这种事儿,只是拿起电话把远在深圳的杨涛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口咬定是杨涛背后教唆这几个孩子去香港的。

这比直接打胡秋敏还让她难受,咬着嘴唇在旁边默默地听着。

最倒霉的是李肆,在医院的时候他装可怜,借着伤势博取了牛铃铃的母爱,以为能逃过一劫,结果睡到半夜,被修车归来的李大海掀开被窝那叫一顿拳打脚踢,末了还动了棍子。

牛铃铃上来拦着的时候才知道,李肆之前为了筹措香港之行资金,实在卖无可卖,便把李大海新车的轮胎给卖了,让李大海今天在领导面前出了大洋相,事后想趁领导在食堂就餐的机会拎两瓶酒过去,一打开酒柜……

“差不多得了。”牛铃铃起初也恨,看着儿子被揍的惨样子又不忍心起来,“几个破轮胎值几个钱啊,还能要了儿子的命?”

“破轮胎?!”李大海瞪着牛眼呼呼喘气,“那也是公家的!我李家两代油田工人,现在养出油耗子来了!”

牛铃铃哭哭啼啼拦住他:“咱赔还不行吗?你别把儿子打坏了。”

李大海看李肆躲躲闪闪还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怒火中烧,扔下手里的棍子威胁:“行,不打,直接送派出所吧!坐牢去!”

牛铃铃吓愣了,李肆也大吃一惊,他脑子一热,从李大海胳膊底下“嗖”地一下窜了出去,打开大门转眼溜得不见踪影。

“儿子!”牛铃铃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李肆的第二次离家出走导致另外两家人也暂停了对子女的教育,紧急出门,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基地周围喊魂一样地找人。

牛铃铃又惊又怕,一路数落李大海:“你也太狠心了,儿子还受着伤呢!好容易才回家又被你打跑了,李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跟你的车过去!”

李大海扶着她,粗声粗气地反驳:“受伤?那也是他活该,一天到晚除了打架就是偷钱,我再不管还不都翻天了?”

恨得牛铃铃推开他,站在路边咆哮:“你管啥了?从小到大你就只会打,你爸打你那些招你都用在我儿子身上了,自己小时候过得不好,现在就要从他身上讨债,你跟儿子是仇人啊?”

贾代玉赶上来劝架:“现在找孩子要紧,你俩吵啥啊!”

程鹏飞举着手电筒来回照:“别急,苗苗和芽芽都去找了,他们小朋友才知道李肆躲什么地方。”

事实上,程苗苗和胡秋敏还真知道李肆去了哪里,他从家里逃出来,再没有别的地方,只会直奔后山,以他的个性,肯定要让父母好好着急一下。

“其实就是躲这顿揍呢。”程苗苗摸着自己的屁股感慨,她被抽得一瘸一拐的,不愿意忍着痛爬山去劝李肆,宁肯在山下等。

她知道李肆的脾气,越扶越醉,干脆让程芽芽这个高智商尖子生去对付他。

程苗苗看胡秋敏没事人一样坐在石头上,羡慕地问:“没挨揍啊?要不说得等出了事儿才能知道谁过得好呢,你家对你真不错!”

胡秋敏叹了口气:“还不如揍我一顿呢,老杨把我妈和我哥都骂成臭狗屎了……我当初就说嘛,行动太仓促,难怪会失败。”

“是,准备不足。”程苗苗承认,然后两人又异口同声地说:“还是李肆太蠢!就他拖后腿,要不然咱们怎么也能坐上火车。”

她们嘴里“最蠢的李肆”正在山洞里,大吃大嚼着程芽芽带来的零食,使劲儿咽下一口才腾出嘴来:“这么多年哥没白疼你,关键时候还得靠你!”

按照常理来说,程芽芽这种好学生和李肆这种小霸王刺儿头压根不是一路人,但谁叫他们中间有个纽带程苗苗呢。

“吃完就回家吧,差不多得了。”程芽芽嫌弃地说。

李肆怪叫起来:“我现在回去不是送死吗?我爸真拿大棍子抽啊,还说要送我去派出所!”

他果断地抱起地上两袋吃的,往山洞里又猫了猫:“这次我绝不原谅他,说不出去就不出去,让他急死!”

说着他认真打量了一下山洞:“别说,你们这个秘密基地还挺好的,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等下你再给我抱床被子来,我就搁这儿睡了!这次我必须死扛到底,给老李一个教训!”

看着他豪气干云的样子,程芽芽叹了口气,轻声细气地问:“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这个山洞的吗?”

“啊?”李肆好奇地凑过来,“不就是盗墓?我听你姐提过一嘴,跟哥说说,你们挖到啥宝贝了?”

程芽芽的半边脸映着外面的月光,半边脸浸在黑暗里,眼睛冷冷地泛着光,声音毫无起伏地说:“你听说过唐朝时候李隆基政变的故事吗?说起来……”

程苗苗和胡秋敏在山下拍了好一阵子蚊子,无意中看见黑暗中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走出来,两人惊叫一声,差点儿抱在一起。等来人走到有光线的地方,才发现是程芽芽。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李肆呢?”程苗苗向他身后张望。

程芽芽平静地说:“等会儿就来。”

黑暗中,后山像个蹲踞着的巨型野兽,夜风阵阵,带来丝丝草木阴气,胡秋敏打了个哆嗦,疑惑地问:“你们听到啥没有?”

程苗苗脸色也变了,猜测:“有鬼?”

声音逐渐变大,是李肆气喘吁吁跑出来的声音,他一边摸索着一边喊:“芽芽!跑这快呢,等等哥啊。”

程芽芽扭头故意提醒:“不是说睡山洞里?我得替你拿被子去。”

“哎呀,这个事儿吧,主要是……”李肆身上带着伤,一边歪歪扭扭下山,龇牙咧嘴地还要给自己找补,“我刚仔细想了想,不考虑我爸,我妈可没啥错,我不能吓着她,明天再传到老家里,我奶奶高血压不是开玩笑的,最主要的吧,我这个伤,明天得换药啊。”

他心虚地唠叨了一堆,看到程苗苗站在树下,顿时忘记了一切,扑上去抱着她:“我就知道你得担心我!怪不得芽芽来找我呢,放心吧,我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程苗苗一边庆幸他没事儿,一边又嫌弃他果然被程芽芽给轻易忽悠了,故意一把推开他:“咋出来了呢,我还以为你真得躲一夜。”

李肆这时候又回过劲儿来了,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怕你着急嘛。”

胡秋敏没好气地说:“我们不着急,刚好出来找你不用在家挨打,不然你回去再躲着吧,我们还能安生一夜。”

李肆一听就急了:“说啥呢,你知道这山里多危险吗?有狼人!快走快走。”

胡秋敏大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李肆都不敢往后看,一手拖一个,拽着两个女孩往前跑,嘴里念叨着,“话说这个唐朝啊……”

程苗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程芽芽,用目光询问,却看见程芽芽露出惯常的嫌弃表情,似乎是在说:你们几个,都不是我一招之敌。

且不说李肆回家又是一番热闹,孩子们以为自己离家出走带来的轰动会久久不平息,但风头很快就被基地里一桩抓奸引起的斗殴事件给盖过去了,他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对于程苗苗来说,这个暑假过得实在惨淡,连之前看不起的呼啦圈团体操都成了她羡慕的对象。

当然,他们最后还是如愿参加了庆祝香港回归的文艺汇演,并且在大型歌舞节目《我就是下一个光荣采油工》里担任不可或缺的角色——三个磕头机。

就这,还是李肆用一顿大餐利诱隔壁二班的同学临时把背景道具给改成了活人。

集体照里前面扮演石油工人的同学们红光满面,他们三个顶着纸壳在后面角落默默无闻。

正式演出那天,二厂终于在领导面前争回了一口气,圆满热烈地结束。基地电视台记者前来采访,光彩照人的贾代玉被选中发言,她对着镜头神采飞扬地说:“在这个举国同庆的好日子里,我坚定了我的下一代也一定要成为采油工的信念,为祖国的石油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拉倒吧,程苗苗顶着纸壳道具默默地走过,在心里嘀咕:我将来一定要离开油田,去大城市。

程鹏飞早就看出了女儿最近情绪低落,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主动安慰,而是等着程苗苗自己开口。

果然,程苗苗在他洗碗的时候不声不响地溜进来,也不说话,就靠在他身上,像一只不愉快的小动物。

“啥事儿啊,说吧。”程鹏飞自顾自地收拾厨房,也不看她。

程苗苗犹豫了一下:“这最近吧,每件事儿都让我觉得太失败了,从小到大,我想干什么就去干了,我觉得自己挺厉害的,现在咋就突然不行了呢?”

程鹏飞心想:那当然是因为你之前小打小闹都在基地里,基地像个宽厚的母亲一样包容着在这里生活工作的所有人,但这一次,是碰到了外面的世界。

他放下碗,郑重其事地说:“失败的原因大多数是因为没准备好,你想去香港,你以为看了几部电视剧,照着地图规划了一下路线,凑钱买了火车票,顺利地瞒着家长出了门,这就万事大吉了?路上的状况都想到了吗?转乘的时候赶不上火车怎么办?去了香港住哪儿?李肆出门就受伤还能往回赶,要是你和小敏在半路上受伤怎么办?这种意外你们能解决吗?”

程苗苗无话可说,低着头半天才问:“爸,你是不是很生气?”

“是。”程鹏飞很坦率地说,“你到现在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还在为自己去不成香港而懊恼,在我看来,这就是愚蠢。”

程苗苗不服气地反驳:“我就是想去大城市看看,那里和油田基地完全不一样!我想知道生活在别的地方是什么感受,你能理解我吗?”

“你啊。”程鹏飞摇了摇头,上前搂住女儿的肩膀,“你还是没明白自己要什么,你想走出油田,去大城市,那你要怎么去达成这个目标,付出怎样的努力呢?哎!我可不是说离家出走。”

他推着程苗苗走出厨房:“你好好想想吧,这个问题爸爸不引导你。”

程苗苗懵懂地回到了自己卧室里,盯着墙上新添的照片。照片里只有三台磕头机,上面用彩笔写着:1997年庆香港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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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风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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