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从父亲那回来后,我便病倒了,从身边人的神色中,我隐约知道我大抵是病得很重。
兄长说,我是因叔父一家的遭遇而忧心惊惧,以致一病不起。
我问他,“你知道卫氏一案的真相吗?你知道云州之祸的真相吗?”
他沉默良久,最终说:“知道。阿莲,如今木已成舟,不要自苦。”
“自苦?这本身就是我们自己做下的罪孽啊!因为父亲,你我身处绮绣,高居云端,但难道真的就能对这一切冤屈视而不见?”
他没有回答我,几日后命人送来了一个香囊,说是能助我安眠。
霍宁也来看望我,他站在我的绣榻前拧眉,“你都知道了?”
“是。霍宁,我要与你退婚,我们不可能了。”
他的神色带了些狠戾,“你休想!当初是你亲口答应要同我成婚的。”
“那是我不知道你们做下的罪孽!”
“罪孽?呵,你是不是还想着卫凛?我到底哪点比不上他?我也同你一同长大,为何你的眼里从来只有他,看不见我对你的心意?”
“阿凛哥哥光风霁月,而你呢?你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午夜梦回,你是否梦到过那些冤死的人们?”
霍宁狠狠攥紧我的手腕,“总之你休想与我退婚,安心养病,等你好了我们就成婚。至于卫凛,他最好别让我知道他躲在哪,不然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他说罢拂袖而去。
一日午后,沈梦月来看我。
“李莲,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她蹙着眉问到。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病成这样了。”
“我要成婚了,他叫云清。”她说到这顿了顿,继续道:“李莲,你知道他是谁对吧?”
当然,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我释然一笑,“如今我病重,怕是不能亲自去参加你们的喜宴了。我有东西现在就给你吧,权当是提前恭贺你新婚大喜。”
说罢拿出了兄长给我的那个香囊,香囊里是有关云州之祸的证据,我早已打开看过。
兄长终究还是没有背弃自己的良心。
还有一把小巧的玉制钥匙,我一齐交到了她的手里,“把东西给他,他会懂的。”
离开云州前,我曾送给他一个枕匣,里面是我这些年来收集的卫氏被诬陷的证据。
那时我囿于亲情,左右为难,没有把打开枕匣的钥匙交给他,以至于父亲继续执迷不悟,酿成了云州之祸。
如今,一切的错误都该结束了。
12
盛夏的蝉鸣声声不停,天气闷热,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我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小雨总是背着我偷偷抹眼泪。
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但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兄长午后来见我,对我说秀湖的莲花都开了,问我想不想去看看。
我微笑着点头答应。
真是人间的好风景呀,莲花映日,莲叶接天,聘聘婷婷,一一风荷举。
“你出生的那年,秀湖的莲花也是这样的美,父亲领着我在秀湖攀折了一枝最美的莲花,带回去放在了母亲的案头。”
周先生说: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满眼莲花,一如初见。
是夜,雷声轰鸣,天降大雨,洗去了汴京连日的闷热。
我在这磅礴的大雨中,离开了人世。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曾经破庙中的那个雨夜,我抱住了我的阿凛哥哥。
元贞十五年的冬天,汴京城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沈相的女儿沈梦月嫁给了当红得令的朝廷新贵,云州一战中的大功臣云清。
另一件事更了不得,这位新贵,竟是当年惊才绝艳的卫氏公子卫凛!他于金殿之上状告李相及霍侯爷为了权势陷害卫氏,暗通犬戎致使云州失守,生民涂炭。
人证物证俱在,更何况这人证,竟是李相的公子李竹。
此案连审二月,终是铁证如山,李相与霍侯爷辩无可辩,已于秋后问斩。
一代奸相,就此黯然收场。
数年来朝堂风云诡谲,几件大事竟起于个人私欲,不经令人唏嘘。
云清恢复了本来的身份,以卫氏公子的身份重建卫氏宗祠,为卫氏家主立碑作传。
如今,阴谋诡计,已大白于天下。
清白之人,已沉冤昭雪,恢复洁净之身。
13.番外(沈梦月视角)
元贞十五年,我如愿嫁给了从小就喜欢的卫凛。
婚后我与他相敬如宾,为他生下了二子一女,人人都说我福气好,能嫁给卫凛这么脾气好又前途无量的郎君。
每当听到人们这么说,我都忍不住心生惶恐。
这么好的夫君,原本是属于李莲的。
李莲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可我知道卫凛还是放不下她。
每逢秀湖莲花开得最盛的时节,就是李莲的忌日。
卫凛看着满湖的莲花,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哀伤。
那个李莲送给他的枕匣,他宝贝异常,日日枕着才能安眠。
有次他最爱的幼女小颐贪玩把这枕匣磕掉了一个角,他第一次对小颐动了怒。
平心而论,李明诚虽是罪孽滔天的奸相,他的一双儿女倒确有些风骨。
我没想到李莲会把李相作恶的证据给卫凛,也没想到李竹会主动来做人证。
那毕竟是他们的生身父亲。
从小我就喜欢卫凛,但那时汴京中人都知道,卫凛是李莲的未来夫君。
我嫉妒李莲极了,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容貌才情,我没有哪样不如她,为何偏偏是她与卫凛有婚约?
变故来的很快,李相告发卫氏通敌叛国,卫氏覆灭。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告诉卫凛是我求着我父亲冒天下之大不韪辗转将他从牢中救出。
他信了。
等到他改名换姓从云州回来,我以此让他娶我,他思考片刻便答应了。
我想,他是觉得,娶不了李莲,娶谁都无所谓了吧,不如就报了我的恩情。
可原本就是李莲救他出狱,而我只是冒名顶替!
婚后他对我体贴备至,我时常惶恐怕他知道实情。
还好,除我以外知道实情的人都死了,无论是李相还是霍小侯爷,他们都死了。
现在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而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
哪怕惶恐难安,我也要将这美梦继续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