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除夕后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二月，到了我该启程返京待嫁的日子。
叔父叔母与堂兄本打算告假一起送我回京，待我大婚后再返回云州。
但叔父说近来云州城外的犬戎人蠢蠢欲动，他身为太守理当未雨绸缪，不能擅离职守。
堂兄身在军中，叔母与叔父伉俪情深，于是便只有我先行返京，他们等三月我大婚时再前往汴京观礼。
临别时叔母不禁红了眼眶，一再嘱托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嫁人后与夫君琴瑟和鸣。
我其实一直知道，霍宁是个好人，虽做不到与他两情相悦，但我愿与他相敬如宾。
“叔母哭什么，下个月在京中就又能相见了。这些话等三月阿莲出嫁时再说也不迟，到时候还要请叔母为阿莲点妆。”我安慰着叔母说道。
本朝风俗，新妇出嫁时要请一位婚姻美满的妇人为其点妆，意为祝福新妇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阿莲说的是，叔母到时一定为阿莲点上一个最美的妆，让阿莲成为全汴京最美的新妇。”叔母用丝帕拭去眼泪。
“阿莲，待到我与你堂兄成婚时，你可一定要带着夫君来云州观礼。”陈小姐今日也来送我，她已经与我堂兄订下了婚期，就在今年九月。
“一言为定。”
登上马车，驶离云州城，我在心中纠结了良久，最终还是决定把东西给他。
我差人给阿凛哥哥送去了一个枕匣，愿他能夜夜安眠。
回到汴京后，我日日盼着叔父一家来京，但随着婚期越来越近，我却始终等不到他们的到来。
终于，在我婚期的前三天，我等到了一份战报。
一份带血的战报。
战报上说，五日前犬戎出其不意袭击云州，云州失守，全城百姓被屠。云州太守李明纯及知州陈曲皆殉城而亡，家眷无一幸免。
云州失守，犬戎屠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我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我的叔父，我的叔母，我的堂兄，那个笑着跟我说要去参加她成婚喜宴的陈小姐，云州太守府中朝夕相处的人们，还有云州城的千万百姓，他们都死了，死在了犬戎人的屠刀下。
明明才分别了一月，却再也回不去了。
那么他呢？
卫凛，他还活着吗？
9
春寒料峭，因为云州的战事，汴京城中近来愁云惨淡，我与霍宁的婚事也因此搁置。
他要出征了，去云州，去赶走犬戎人。
离京前，他对我说:“阿莲，我一定会赢，为你叔父全家报仇，为云州百姓报仇。等我回来，我们再成亲。”
那些惨死于犬戎人屠刀下的人们，我一刻也不曾忘怀。
愿霍宁，能够平安得胜还朝。
犬戎人彪悍，来势汹汹，人人都说这是一场硬仗，九死一生。
霍小侯爷此时愿意主动请缨前去，赢得朝野上下交口称赞。
然而，战事进行得出奇顺利，霍宁领兵至云州城外，不出三日便攻破了犬戎占领的城池，收回了失地，犬戎人败走。
人人都说霍小侯爷英雄少年，天纵英才，是难得一遇的将才。
班师回朝后，霍宁被封为平远大将军。
而我牵挂的那个人，他也回来了，回到了阔别数年的汴京城。
云州失守后，一位名叫云清的校尉暗中联络各方士兵，组建起一支小队伍，屡出奇招，给犬戎人制造了不少麻烦。待到霍宁前去收复云州时，云清又在此战中立下汗马功劳。
此番论功行赏，他被召入汴京，官家封他为禁军统领，拱卫禁中，足见官家对他的器重。
如今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我想不出意外的话我此生都将与他再无瓜葛。
转变来自于沈梦月。
她下帖子邀我去沈府，戳破了我的自欺欺人。
她说，云州之祸，并不完全是犬戎人的野心，而是我的父亲，当今的李相，与霍侯爷共同的计策。
他们串通犬戎人，为自己的权势，谋来了一个泼天的战功，自此以后朝野之中将再无人能与他们抗衡。
不，我不信，那是我的亲叔父，我父亲的亲弟弟啊，他怎么能为了权柄全然不顾？
沈梦月嗤笑，“权柄，是最能惑人心智之物。当年的卫氏一案，恐怕其中也有霍侯爷的手笔吧，我不信霍宁全然不知。”
我如坠冰窖。
我一直以为当年的卫氏一案全然是父亲的手笔，而霍侯既然从中获利，难道真的毫无关联？
那么霍宁呢？我与他的交易呢？
“回去问问李相吧，我可怜你，李莲。”
我的心乱如麻。
10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父亲承认得很直接。
他承认，无论是当年的卫氏一案，还是如今的云州之祸，都是他与霍侯爷联手做下的。
我双目赤红，气得声音颤抖，“您疯了吗？那可是您的亲弟弟啊！您怎么能为了这可笑的权柄葬送了叔父全家？还有阿松哥哥，他是那么得仰慕您？您都忘了吗？”
父亲似乎很生气，“是你叔父自己！是他自己不听我的劝非要去做那云州太守，我本想用你的婚事召他回京避开祸事，可偏偏被他发现了犬戎人的异动。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叔父啊，叔母，还有堂兄，恐怕你们到死都不知道，这场祸事是由你们的亲人而起。
“那云州的将士何辜？云州的百姓又有何辜？为了您的一己私欲，为了您的野心，让千万人命丧屠刀之下，父亲您的良心何安？”
他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定当好好抚恤云州百姓。”
“功成？您这算什么功成？权倾朝野就是您现在的功成吗？您变了，您当初带我和哥哥读周先生的《爱莲说》，说要效仿范文正公澄清天下，如今呢？您的初心已经浑然忘了吗？”我厉声质问。
他笑了，“阿莲，你真的以为你哥哥，什么都不知吗？无论是阿竹，还是霍宁，从始至终都知道。人是会变的，这朝堂上风云诡谲，哪怕是那卫氏家主，也难保不变。”
为什么？
是他们都变了？还是从始至终都是如此呢？
“阿莲，我知道卫凛还活着。”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
“霍宁这个竖子，不足与谋！竟然放走了卫凛，斩草不除根，日后必成大患。等我找到他，一定杀了他！”
还好，他们都还不知道云清就是卫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