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不是他!
这是一张极其普通的面孔,与记忆中那位芝兰玉树一般的少年相去甚远。
“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对不住,是我认错了。”
面前的青年人已经离开了,我还呆呆地愣在原地。
突然我又抬起头来。
不,不,面容虽然完全不同,但他的身型、他的嗓音,几乎与记忆中的那位少年如出一辙,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我快步跟在这个青年身后的不远处,转眼间四周的人越来越少,我跟着他走进了一条小巷。
突然一双手从身后捂住了我的嘴。
“好漂亮的小娘子,落到我手里,我一定给你找个好去处嘿嘿。”
!!!人贩子?
我奋力挣扎,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正当我绝望时,突然人贩子被人三两下治服,连连求饶。
是刚刚那个青年!
他吩咐着身旁的人将人贩子送去衙门,转身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阿凛哥哥,是不是你?”泪水不知何时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
“在下刚刚已经说过,姑娘认错人了。”他的嗓音淡淡的。
“那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家住何处?今日救命之恩,小女定当登门致谢。”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姑娘要往何处,在下送你过去吧。”
我知道是问不出他的身份了。
他跟在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一路送我到了听风楼门前,微微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6
是夜,我又梦到了年少的旧事。
一会是阿凛哥哥和我在秀湖的藕花深处泛舟,一会是他带着我去京郊放风筝。
他的笑容,是那么温柔,那么明媚。
但这一切又变成了汴京城破庙中的那个雨夜,他在漫天大雨中哭着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啊阿莲?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眼中从来清正严明的父亲为何变成了玩弄权术的奸相,我不知道他为何要构陷知己挚友通敌叛国。
我从阿凛哥哥眼中清晰地看到了滔天的恨意。
我只能让他快逃,逃出这破庙,逃出这汴京城,只有逃出去,他才能活下去。
那年卫氏全族以通敌叛国罪被诛,世人都以为那个惊才绝艳的卫氏公子卫凛已经死了。
只有我与霍宁知道,代替卫凛死在午门铡刀下的不过是天牢内的一个死囚,真正的卫凛已隐姓埋名、远遁他方。
霍侯爷掌管刑狱,身为霍侯爷之子,霍宁自然在天牢有他的门路。
是我以同霍宁立下婚约为条件,换霍宁放阿凛哥哥一条生路。
从那以后阿凛哥哥不知去向,多年来我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却音讯全无。
如今在这云州城,我想我应该是见到他了。
我记得在他的外服下隐隐露出的玄铁令牌,那是云州军特有的样式。
于是我借着探望堂兄的理由,几次三番前往云州军营中找寻阿凛哥哥。
终于,今日我找到了他。
我记忆中那个一身锦衣华服,挥毫洒墨、端坐清谈的世家贵公子,如今正穿着粗布麻衣、扛着锄头在地里挥汗如雨。
我朝军队,战时上阵杀敌,天下承平时则边训练边耕作自给。
如今边境未有战事久矣,云州军除了日常训练,便需下地耕作。
他变了。
虽然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改换了容颜,但我知道这一定是他。
他有着一双最明亮清澈的眼眸。
我站在他前方不远处定定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他终于发现了我。
我们隔着大片的田野互相望着。
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让我们都知道已经认出了对方。
我想冲过去像曾经无数次那样紧紧拥住他,但一想起卫氏,一想起父亲的所作所为,我的步子怎么也迈不出去。
我是罪人的女儿啊!我已经没有资格再与他在一起了。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云清。云州的云,清白的清。”
7
回到府中,我对叔父说云清曾于乞巧节当夜救过我,请叔父对他多加关照。
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他的伤害,我只是希望他能过得好一点。
云州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叔父叔母对我关怀倍至,陈小姐与我赏花听曲、吟诗作赋,堂兄带着我出门郊游。
我还能时常去军营偷偷看阿凛哥哥,我看着他习武,看着他与人比试,看着他大口喝酒。
几年的时光,似乎完全抹去了他身上世家贵公子的悠游习气。
但我不敢出现在他面前,远远地看着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除夕年夜,我与叔父叔母还有堂兄在府中过节。
叔母笑着让我多吃些饺子,是特意让厨房做的我最爱的荠菜肉馅饺子。
叔父举杯说道:“来来来,我们大家一起干一杯,这可是我们一家一起过的最后一个除夕年夜了,明年阿莲可就要出嫁了。”
是的,这确实是我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除夕年夜了,只是当时的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后事。
饭后,我看着府中的小厮在庭院中放各色烟火,烟火绚烂间我突然想到了阿凛哥哥。
曾经我们两家每年都会一同过除夕,家族亲友迎来送往,好不热闹,饭后他会带着我在庭院中放烟火玩闹。
阿凛哥哥,在这阖家团圆的除夕佳节,亲族覆灭、孑然一身的你在干什么呢?
我突然发疯一样地想见他,想陪着他一起。
我对叔父叔母谎称身体不适先回房睡了,然后偷偷骑上马直奔云州军营中去。
朔风凛冽,残月如钩,我在军营外的鸣沙山丘上找到了他。
他躺在沙丘上,身边散落着许多已经喝完的酒瓶,手中还拿着一瓶在不停地喝,我瞧着他已经有些醉态。
“阿凛哥哥。”我轻声唤他。
他定定地看着我,迷离的眼神逐渐恢复了些许清明,“李莲,你来干什么?”
“你已经醉了,别喝了。”我伸手想去拿掉他手里的酒瓶,他却挥手挡开了,继续大口大口地灌着烈酒。
我哭着扑进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是那么的熟悉,“阿凛哥哥,带我走吧,我们走得远远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们曾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心相许,年少时的情感虽已被不堪的往事封存,但依旧炽热。
在此时此刻,我不想再做什么相府贵女,也不想管什么忠奸是非,我只想与他在一起。
他却嗤笑一声,“李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你我就已经退婚了,是你自己提的。可笑我当初苦苦哀求,你却转头与霍小侯爷订亲,把我置之何地?如今反悔了?”
“不,不是这样的,当年我……”
“够了!当初我百般问你是否另有隐情,李大小姐却只说并未,是你自己移情别恋。如今便也不必再多说了。”
他一把把我推开,我跌坐在黄沙上,粗糙的沙粒磨破了我的手掌,密密麻麻的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
我呆呆地想:若是以前的阿凛哥哥,我就是稍微蹭破了点皮,他便会紧张得不得了。
我看着他把手中的酒瓶缓缓倾倒,烈酒融在面前的黄沙中,“今日除夕佳节,这一杯,我敬我含冤而死的卫氏满门。”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的话语将我拉回了现实,理智渐渐回笼。
我明白,我与他之间隔着卫氏的累累白骨,再无可能了。
“李莲,别再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