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太子陆青云温润端方，风骨天成。
只有我知道，他以前是个坡脚的乞丐，与野狗争食。如今的风光也不过是他偶然获得「出口成真」的本事。
听见他的话，便会按照他的话去做。
小时候，我们抱团取暖，生死相依。现如今，他美人在怀，将我这个青梅抛在偏院，厌恶我，伤害我，甚至连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
后来我终于快死了，弥留之际却见他眼睛猩红求我不要闭眼。可惜出口成真对我没用啊。
因为，我是个聋女。
1.
太子殿下从前叫陆平，他的娘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余生顺坦。
他将蜷缩在角落，饿的奄奄一息的我捡回去后，给我取名陆安。平安平安，简单的名字寄托了我们当时最大的愿望。
可他认祖归宗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改掉这个贱名。他不识字，只得找教书先生帮忙。青云青云，平步青云。
我还是叫陆安，只求平平安安。
2.
陆青云身旁的女子身着大红西服，一颦一笑端庄大方。在场所有人都对这位太子妃赞不绝口。
我看着她头上那耀眼的凤钗，有些晃神，恍若又看到记忆里的少年眼含笑意又故作认真的对我说，「小安，我一定会给你戴上世界上最好的簪子。」
我伸手触了触我头上那个单调的银簪子，很快又放下手。陆青云啊，你早已忘了我们之间的承诺。
我突兀地站在一侧，与喜庆的场景格格不入，周围的人对我指指点点。两个丫鬟上前拉住了我，似要驾着我离开。
我下意识将求救的眼神投向陆青云，他对上了我的眼神，眼里却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些冷漠厌恶。
明白了，这便是他的意思。
我抿抿唇，甩开了身旁的丫鬟，不带一丝犹豫地转身，不紧不慢地离开。脚步很重，一步一步走得坚毅无比，眼里的世界却逐渐模糊了。
3.
肩膀被人拍了拍，我赶忙抹了抹快要溢出眼眶的湿意才转身。
是祁淮啊，今年刚中的小进士。
他熟练地向我比划着什么，这是他在发现我和他交流时能表达的东西很少时，耗时几天自发明的手语：
你好像很难过，若是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就应该远离。
我看着面前男子青涩的面庞的眼睛里充满了纯净的担忧。再也控制不住泪腺，一瞬间眼泪堤决。
我想愤怒地喊，发泄这些天的委屈。可我不会说话，我只能发出呜呜的怪声。
祁淮向前走了一步，他的手举起伸向了我的脸，还未触碰到我，我便向后退了一步。他似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打手势问我怎么了。
我还未作回复，身着鲜红喜服的陆青云径直走回来，满脸怒容，一脚踹向祁淮的膝盖。祁淮没有防备，一下子跪坐下来。陆青云又是一脚踩向了他的右手，重重碾压。
我赶忙上前拉住陆青云的胳膊，我脸上的泪还未干。我哀求般地看着他，祁淮的右手是要写字的，若是废了，该如何自处？
陆青云忿忿地收回脚，拉着我往偏院走。准确来说，是拖拽着我。这些年，各种名医大夫的医治，总算让他的坡脚恢复，不仔细看与常人无异。
他一把将我摔在床上，咬牙切齿道：「为何你总是与那进士待在一起？」
我摔的有些痛，艰难向他解释：你想要的太多，不能这样。我找他只是想…
陆青云用他现如今有力的手掌拍开了我比划着的手，「陆安，你就这么看不得本宫好吗？」
他没有给我解释的余地，摔门而出。我看着他远去的地方发呆，我没办法像寻常女子一般呼喊他，用温言软语哄他。
我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天暗了下去。这是进宫以来，度过的第多少个独自的夜晚。现在陆青云在干什么呢，春宵一刻洞房花烛吗？
心脏抽痛到似乎喘不过气。
丫鬟小桃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轻拉了拉被子，她说太子殿下吩咐，明早让我去给太子妃请安。
4.
我早早起床洗漱好自己。坐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我怎么这么瘦小呢，衣裳穿在身上松垮耷拉着。或许漂亮一点，陆青云就会对我好一点呢？
小桃提醒我该出发了，我按部就班地来到太子妃的住处，院里花团锦簇，愈发显得我偏殿荒凉。
我心里一遍一遍回想着嬷嬷教给我的规矩。不知道站了多久，屋里都没有一点动静。
小桃有些气不住，问太子妃的丫鬟为何让人来又让人等着。那丫鬟仰起高高的下巴，「昨夜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睡得晚，还未起。」
我示意小桃不必再言，静静地站着等待。
太阳从地上爬了出来，升到了头顶。那丫鬟又出来了，她满脸不屑：「太子妃身体不适，姑娘请回。」
我对着紧闭的大门行了一礼便离开。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另一位太子侍妾，那是陆青云还未成为太子时，商友赠送给他的美人。
这位美人瞥了我一眼，视若无睹，大摇大摆地路过。
5.
我想出去走走，在这东宫便是连个奴才也是瞧不起我的。
我愣愣地看着街上的摊子小贩，糊里糊涂不知道买了些什么。
肩膀又被人拍了拍，我转过身去，又是祁淮。
「姑娘，刚买的糖葫芦丢在摊位可是不要了？」他一脸正经地同我说，还称我为姑娘。
我以为又是他在演什么花样，心里的阴霾总算是散去了点。我接过糖葫芦，看着他的脸，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他皱起眉头，不似在装。
我心里轰隆一声，焦急地用着只有我们俩看着懂的手语询问他怎么了。
「为何我能看懂你比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似是很震惊。
这世上能做到让一个完好无损的人忘记一个人的本领。我所知道也就只有陆青云的「出口成真」了。
刚刚仅存的欢喜消失，我问祁淮可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他迷茫地看着我，像是被眼前的情况搞懵。
陆青云，你厌弃我，伤害我，我认了。现如今唯一对我好的人，你也要毁掉吗？
我指尖发颤，顾不得其它。紧紧攥着他的手，在他手心一遍一遍重复写着，安。这是他教我写的唯一一个字。
他的掌心被我磨得通红，我的手腕也开始酸痛。见实在无用，我松下了手上的劲。懵在原地的祁淮突然反握住我，他好像很痛苦，从牙缝里挤出字词。
「小安。」
6.
刚回宫，便撞见来势汹汹准备出门的陆青云。他一把掐住了我的喉咙，「你又去见了那进士？」
我喘不上气，痛苦地摇头。陆青云收回了他的手，俯视地看着我。
「本宫问你，有没有见到那进士。」
我不知作何反应，说是偶遇到的吗？他会信我的解释吗？不，他会给我解释的机会吗？
见我没有回应，他挥挥手，几个下属将我关到了偏院，院子大门绕上了锁链。我被囚禁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用接触外人也落得个清净。
我总是看着窗外发呆，树叶开始慢慢掉落了，昨晚还钻在树上鸟巢的鸟今天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吃午膳时，小桃突然面露惊恐悲哀，拉着我跪在了地上，她告诉我，老皇帝驾崩了。
是吗？那陆青云很快就可以完成他的皇帝梦了。我与祁淮的计划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我轻轻一笑，完成这一切，我也是时候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了。
起身时一个不小心撞翻了桌子，桌上的盘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我只当是自己不小心，刚站稳，眼皮便突突地跳个不停。
我心里慌的瘆人，我鲜少有这种时刻，大多时候，我的情绪就是很平缓的。我快步跑向大门，奋力砸着门，想要出去。
门紧紧锁着，纹丝不动。情急之下，我瞄准了墙角的狗洞，躬着腰就往外钻。我虽瘦小，但钻狗洞还是十分费力的，墙蹭着我的皮肤摩擦。
好不容易爬出去，我顾不得停歇，用尽全力的力气向皇帝住的永乐宫跑去。大殿宽阔，鱼龙混杂。太子陆青云和太子妃跪在老皇帝的病榻前尽孝。
我跑到了陆青云的面前，陆青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些愠怒，「放肆！谁让你来的？」
我听不见声音，说不了话，所以其他的器官格外的敏感。我感受到殿门后似乎有所异动，冲过去挡在了陆青云面前。陆青云还未搞明白我的动作，一把锋利的箭便直插我心脏。
护卫们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擒拿刺客。
我的心好疼啊，比小时候吃过的所有苦都疼。
我终于快死了，能不能不要把我葬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呢。陆青云面露震惊地看着我。
我不该倒在陆青云面前的，他马上又要露出厌烦的眼神了。
他怎么抱住我了呢，已经多久没抱过我了呢？
他嘴唇颤抖，他好像在让我不要死。忘了你有「出口成真」的本领了，可是啊，我是个聋女，这招对我没用。
肩膀又被人拍了拍，是祁淮啊。你可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他在和陆青云争辩着什么，他说想带我回他的家乡，江南水乡。他从前和我说过来着，那是一个烟雾弥漫，青砖黛瓦的地方。
不留在皇宫的话，去哪都好。我看不动他们在说什么了，完全合上了眼，用着最后的力气，将手伸向了祁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