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此。
手中的药草被捏了个粉碎,散落在水面上,随波晃荡,明桦看着那些碎渣,又问道:“那昏睡症作何解释?”
方黎远盯着飘到自个儿跟前的一缕头发,颇有闲心的拿了起来,放到了手中,复又松开,用着最淡定的语气说着最冷漠的话:“不过是吃人之后的休憩时间罢了。”
方黎远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笑了起来,笑够之后才将头凑到了明桦的耳边,低语道:“还有,谷禾村的位置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事情的结果也是因人而异,千障林不过是个幌子,懂我意思吗?”
明桦瞥了一眼方黎远,稍加思索片刻便有了答案:“幻象,或许还有催眠术的成分在里面,幕后之人只是巧妙的借用了千障林的天然雾气。”
“不错,理解的很到位,果然与聪明人讲话就是不一样。”方黎远一脸赞赏的看着明桦,就差没给他鼓掌了。
明桦谦虚的道了声谢谢夸奖,本以为方黎远会就此离开,谁知这人转身便朝他的床榻走了过去,丝毫没有主客意识的坐了上去。
这下子明桦可无法安然处之了,他直接从桶中起身,随便披了一件衣服便走了出去,根本无暇顾及身上还在止不住的往下滴水,就这样衣衫不整的站到了方黎远的面前,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子远,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
方黎远凝眸看向明桦,嘴角勾起了一抹兴味的笑,他迅速出手拉住了对方的手,趁着明桦还没有反应过来,用力一拽。
弱不禁风的人儿就这样倒在了他的身上,药水沾上了他的衣物,还溅落了一些在床榻上。方黎远双眸一沉,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他抬手将明桦湿漉漉的鬓发别到了耳后,说了一句只有他二人才能听懂的话:“子桦,这会是你的真面目吗?就像在谷禾村时那样,温润如玉只是表象吧。”
明桦身上的戾气更重了,他强忍住体内流窜的内力波动,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怒火。
这方黎远绝对是故意的!想让他怒火中烧从而露出破绽?那他就偏不让他如意。
“子远这是在作甚?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明桦安之若泰的稳住了身形,一脸淡然,好似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慌了阵脚。
他将散开的衣物重新拉紧,下意识的想要退离方黎远些许距离。
可惜还不待他有所动作,就又被大力拉了回来,似乎是为了防止他再次挣脱,方黎远这一次改用手臂牢牢禁锢住了他的腰部,使得自己不得动弹。
“是吗?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方黎远加重了语气,丝毫没有退让,嘴上依旧在不依不饶的逼问着。
明桦也不是可任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一再处于被动的一方实属不是他的风格。他扬了扬下颚,喉结在颈间滚动,暂时放弃了抵抗,嘴边再次挂上了他的招牌式微笑,虚假的同时又让人捉摸不透。
“子远尚且如此,又以什么立场问我。”明桦用着方黎远对他的方式,毫不客气的回敬了过去。
碍于表面上他的身子弱,拽不动对方,所以只能跳过这一步,直接前倾着上半身,凑到了方黎远的耳边低语。
“子远,作为好兄弟我不得不劝你一句,有些事情跟你没关系的,最好不要深究,有句话相信你也知道。”
好奇心可是会害死猫的。
明桦没有明确的说出这句话,但是方黎远已经听懂了。
毫无疑问,这场暗斗是明桦赢了。
方黎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还不忘帮明桦拿了一套干净的衣物,亲手给他换上了。
明桦没有拒绝,他亦没有拒绝的余地。他们之间该试探的也都试探完了,该装的也得继续装,至于这虚伪的感情何时能到头,这就要另说了。
翌日。
咚咚咚——咚咚咚——
明桦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扰醒的,他迷迷糊糊的坐起了身,循声望去,发现是抱山老人的苍鹰在啄他的窗户,想来是有信件要给他。
明桦起身开窗,苍鹰顿时跳了进来,利钩一样的爪子踩得窗框直响,因为怕人看见,明桦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它跳上来。
终究是高人养的鸟儿,聪明的很,非常听话的飞了上来,就是飞错了地,落到了明桦的头顶上,抓的他有些疼,跟针灸似的。
明桦也懒得再纠正它了,就这么凭感觉的拿掉了苍鹰腿上的信,放到眼前大致浏览了一番。
不知看到了什么,那双从未掀起过大浪的眼睛里忽然间波涛翻涌了起来,如同洪水决堤,下一秒双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明桦的情绪失控了。
“李英!”
“公子有何吩咐?”李英进到了屋子里,出声问道。
“我要出去一趟,若是有人上门见我,一概回绝,必要时加以阻拦。除了一位耳垂上长着黑痣的老妇,你得看仔细了,到时务必留下她,好生相待。”
明桦一脸沉重的说道,因为事态紧急,他便没有麻烦李英,而是自己找了一件深色的衣服穿上,外面还套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帽子一带便遮住了大半张脸,看起来神秘至极。
李英见状,赶紧喊人在郊外备马。
就在明桦即将离去时,李英突然叫住了他,着急忙慌的从自己的屋子里跑了出来,差点没在平地上摔个大跟头。
明桦一脸莫名的看着他,直到怀里被塞了一副鬼面具,他这才想起来自己遗漏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思及此,明桦不禁感到心头一暖,忐忑不安的情绪终于有了好转。
明桦道了声谢谢,面上绽开一抹真心的笑来,他捏了捏孩子的脸,之后便刻不容缓的使用轻功离开了将军府,徒留满脸红晕的李英呆呆的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公子怎能生的如此好看,说是仙人之姿都不为过。”
另一边——
明桦快马加鞭的赶到了顾绝昇的家里,那平日里充满着欢声笑语的地方,此刻却是哭声一片,上至武林高手,下至府中佣人,痛心到相互抱作了一团。
而那受万人尊敬的武林盟主,当代无比的江湖英雄,竟如枯木朽林一般,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明桦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他抬起宛若千斤重的脚,一步一步,穿过了人群中自动让出的一条道,艰难的行至了床边。
一旁泣不成声的沈玥看到了来人后,顿时哭倒在了明桦的怀中,紧紧的抱着他不肯松手,很快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也抱了上来,将他二人全部拥进了怀里。
明桦喊了一声顾默师兄,随后搂住了沈玥,拍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师娘,日后还有我跟师兄陪着你,您的腹中尚有未出世的孩儿在,切莫太过伤心。”
沈玥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了,只能凭本能的点了点头,牵住了二人的手,两旁的人也相继安慰着他们,有的是真的在为盟主的逝去而感到伤心,有的则是滥竽充数来了,只为了能够在众多豪杰中混个脸熟。
“抱山老人来了!”后方的一名下人通报道。
老者身形高大,一头青丝已化成白发,如同皑皑白雪被吹落大地,虽然已是岁月沉淀之貌,依稀间却仍然能看出当年的潇洒之姿。
他有着一双深沉睿智的眼眸,不为世事动容,不为疾苦寒心,仿佛能洞悉世间的一切事物,看似冷漠无情,却又矛盾的多愁善感。
这一刻,不论辈分,不分男女,所有人都弯下了腰,拱手相称一句老前辈。
抱山老人微微颔首,一脸肃穆的继续向前走去,他先是看了一眼明桦三人,然后对沈玥说道。
“我已检查过厅堂的剩菜剩饭,只有鱼肉含毒,根据子昇的断气迹象来看,应是死于真心痛,心脉瘀阻以致心气衰微,而子昇生前的身体十分康健,断不会患此病,因此只有一种可能。”抱山老人看向了明桦,“子桦你来说,我教过你。”
明桦沉思着低下了头,将刚才得到的信息整合到了一起,很快便得出了答案:“安亦粉,一种慢性毒药,与饭菜的配料长得一般无二,长期食用便会导致突发真心痛,最后暴毙而亡。”
明桦握起了拳头,怒意浮上脸庞,他看向沈玥与顾默,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压迫人。
“师娘,师兄,这很明显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毒杀,而且必定是身边之人作案。你二人不喜鱼肉,只有师父爱吃,顿顿都要上,这不可能巧合到下毒人餐餐都选择鱼肉,否则今日你二人也难逃此劫。”
抱山老人望着明桦的眼睛里满是赞赏之色,还带着一丝自豪,随后不知想到了何人,眸中的光泽又暗淡了下来,恼怒的同时又尽显无奈,就像在说“孺子不可教也”这句话一样。
沈玥已是痛心疾首,她现在每清醒一分,就如同被千刀万剐一般疼痛不已,现下她急需一个安静的空间去调整自己的情绪。
明桦看出了她的疲惫,于是大步站了出来,朝屋中众人说道:“接下来的事情由我们解决,诸位的心意已至,可以散了,我们想与师父单独相处一会。”
明桦语音刚落便有人大喊着接上了话,听起来貌似有种想要煽风点火的感觉:“盟主已逝,武林无人接管,魔头重现江湖,我等怎能安心!”
“对啊,说的对!”
“盟主之位不可空出!”
当真有无知之人配合着发出了抗议声。
抱山老人淡淡的扫了一眼挑事的几人,明明没有任何强烈的情绪被表露出来,却还是让人打心底的敬畏与惧怕。
像是被洞穴里的猛兽盯住了一样,心里一阵发毛,几人瞬间就闭了嘴,不再说话,剩下的人也不敢表态了。
抱山老人满意的笑了笑,挥袖说道:“想要武林盟主?可以,三天后便举行武林大会,还有人有异议了吗?没有就散了。”
老前辈都这样发话了,众人只得就此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