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是抱山老人存放药草的地方,这里一年四季都很凉爽,特别是到了晚上,跟身处冰窖没什么区别,对会武功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毕竟有内力护体,但是对明桦来说,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为身体原因,明桦只跟顾绝昇学了一些武功的皮毛,真正开始习武还是在病愈之后,此时的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乖乖等抱山老人回来。
想是这么想,现实却不尽人意。
随着洞内的光线愈来愈暗,空气也越来越沉重,如同溺水了一般透不过气。
到了最后洞内已然漆黑一片,一丝丝的光亮都看不见,明桦抱着膀子冻在了原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即便他事先做好了准备,干吞了一些温肾壮阳的草药下去也于事无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这期间方黎远真的没有再回来过,连声都没出一下,明桦对此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只当是一个幼稚的人在做些幼稚的事,实在不值得生气,就是他的小命快要不保了。
许是患病多年产生的影响,很多时候明桦对待一件棘手的事情会想得很开,即便身处险境也稳如泰山。
实在逼急了才会放手一搏,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呈观望状态的,哪怕他并非局外人。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比大人还要老成。
石洞内越发寒冷,乍一触碰石壁,还能摸到一层薄薄的冰霜,明桦的身体完全僵住了,像是冰雕一样定在了原地,四肢动弹不得,只能一刻不停的朝手心吹热气,试图让自己重新感觉到温暖。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甚至连“如果他没出生到世上,爹娘会不会少些负担”的想法都有了,不过他还是很快否决了,这样想未免太过窝囊,也显得很不负责任。
时间如细沙般从缝隙间流逝,明桦的意识一点点变得模糊了起来,周遭逐渐安静,直至细微的风声也消失在了耳边。
明桦艰难的呼吸着空气,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尖锐的喘息声,像是刀刃在粗糙的地面上划过。
身体上的极度不适导致明桦眼角的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眼皮猛然加重,全身的热度如同被人夺走了一般迅速变凉。
就在明桦再也撑不住时,石门忽然大开,月光照进了昏暗的洞穴内,暖流瞬间扑面而来。
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痛了双眼,拜它所赐,明桦得以恢复了一丝神智。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自己被一个人拦腰抱起,来者神色慌张,就跟干了坏事一样,心虚的同时又感到愧疚。
明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面前这张模糊的脸上看出这些东西的,但直觉告诉他,此人是方黎远,这样的结果让他始料不及,却又矛盾的在他的意料之中。
还没等明桦进一步细想,他便在一阵颠簸中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
因为这次事情,明桦差点命悬一线,本来能在预期内彻底痊愈的身体,硬生生又往后拖了半年,而方黎远却在他醒后便再也不见了踪影,貌似离开了华封山,只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镇北王世子方黎远,家住京城正东方,在此留下欠条一张,若日后无名之辈有事相求,可来此地寻我。
注:凡是对我的身体造成伤害的事情一概不应,料想你也打不过我,病秧子还是早点痊愈再说吧。
当真符合方世子会说的话,永远的那么想让人抽他一顿解气。
“话说回来,我还真不知道他有几斤几两。”
明桦曲起一条腿随意的坐着,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撑在屋瓦上,衣摆大开,姿势好不潇洒,跟他平日里的模样相比,简直大相径庭。
回首往事,明桦只觉一阵头痛难耐,他到底为什么要被方黎远从小缠到大,偏偏还是以三个不同的身份,真是造孽啊。
明桦长叹了一声,总算感到了一丝困意,他揉了揉眼睛,懒洋洋的从屋顶一跃而下,踩着轻飘飘的脚步回到了屋里,关好门窗后便心累的躺了下来,试着闭上了双眼,没过一会儿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葬礼如期举行,顾绝昇生前节俭不爱铺张,又不喜高调,因此沈玥没有办的太大,一切从简入手,来的宾客也大都是往日里与顾绝昇关系较好的人,旁的人则没让他们进来。
待一切忙完,那棺材也就被埋入了华封山的一处幽静之地,一个顾绝昇曾说想隐退至此的地方。
明毅珩本想过来,却被明桦严词劝说了回去,他爹的身份不比常人,又气度不凡,稍稍打量一下便能看出一二。
为了不惹出事端,保险起见明桦还是让他爹留在了将军府内,只是将他差人送来的东西转交给了沈玥。
既然是武林盟主的葬礼,自然少不了皇室中人参加,更何况当今圣上又与顾绝昇私下交好,有时皇帝微服私访,也都是盟主亲自护驾,不过这两人完全是从酒友开始的关系。
而皇帝派来的正是二皇子宋安,伴随左右的是谢辞易,至于方黎远,则是以抱山老人之徒的身份前来的。
这下子京城四公子可算是在某种程度上到齐了。
“你没关系吧子桦。”顾默有些担忧的朝人群中望了一眼,他一边应付着来宾,一边找准时机与明桦的讲话。
“无事,师兄莫要担心。”明桦眼含笑意的看着顾默,无形之中给了对方一颗定心丸。
眼看那三人一齐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顾默正了正神,率先迎了上去,与几人客套了一番。
明桦不急不慢的跟着走了过去,礼数到位的打了声招呼,同他们介绍了一下自己。
因着明桦的奇特穿着太过扎眼,宋安与谢辞易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他的身上,不由得多看了好几眼,前者甚至直接问了出来:“敢问木公子为何这样装扮自己?”
明桦哑着嗓子,声音冷冽地回道:“在下容貌不佳,不可示人,为了行事方便故做此打扮,望殿下谅解。”
宋安本就是无心之举,单单有些好奇罢了,他并不想探究人家的私事太多,听到这样的解释后也只是微微一笑,友善的拍了拍明桦的臂膀,“无碍,宋某只是随口一提,木公子莫要想多想。”
明桦微微颔首,缄口莫言,端着一副武林高手的架子,谢辞易也只是扫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却在视线触及对方脖颈处时,忽然愣了一下,又自我否定的转过了头。
方黎远就站在谢辞易的旁边,自然能将对方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不明意味的勾起了嘴角,眼中满是深意。
看来不止他一人对此有猜测。
但这世上之人千千万,也难保不会有一两个人长着相同位置和颜色的痣,况且这二人的性格实在是天差地别,仅凭一颗痣下结论,未免也太草率了一些。
方黎远拿折扇敲了敲手心,若有所思的看向明桦,不料正巧对上了视线。方黎远微怔,随后展露出了一抹官场假笑,“木公子,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明桦被撞破后也不尴尬,反而眼神更加赤/裸逼人:“哪儿敢让世子记挂,我还有事去寻师娘,先行告辞。”
明桦说完就走,脚下没有丝毫停留,他装出来的直来直往的性格惹得宋安低笑了几声,感到十分有趣:“这盟主的徒弟可真是不一般,该说不愧是江湖中人吗,行事就是直接,不似我们这般拐弯抹角。”
谢辞易闻言看向了二皇子,不经意间瞥见了对方眼中的向往之色,还有一丝落寞与复杂。
想来宋安并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也无心皇位,奈何现实所逼,不能如愿成为理想中的自己。
“子安,你还好吗?”谢辞易关心地问道。
宋安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后,他赶紧掩饰性地笑道:“没事,不小心走神了。”
方黎远望着明桦离去的身影,身形一动,忽然靠到了谢辞易的身边,以谈话为由将其拉到了一边,神神秘秘地说道:“让我猜猜,谢小侯爷昨夜翻墙,是否看到了些什么东西。”
谢辞易刚握拳的手倏地松开,他眉头紧皱,周身戾气十足,嘴角却硬生生扯出了一抹笑:“如此说来,方世子也在将军府的外围走了一遭,不知你又有什么企图呢?”
方黎远不甘示弱的回以一笑,眸若寒星,他抬手挡开了谢辞易,随后将折扇抵在了对方的胸膛,大力向后怼去。
“我不过是心情好,夜游一下罢了,可不像小侯爷这样鬼鬼祟祟的,做些翻墙头的蠢事。”
方黎远这一怼,压根就没在意力道的大小,导致谢辞易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上,好在小侯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很快便稳住了身形,只是脸上有些愠怒。
“我看到了什么与你何干?世子还是管好自己再说,你真以为明桦拿你当朋友看待吗?笑死人了。”
谢辞易根本就不怕方黎远,身份压他一头又如何?他战功赫赫,又受皇上器重,家父更是以身殉国的英雄,即便他真的惹怒了方黎远,也遭受不到什么实际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