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坐在七八张桌子拼成的长桌边,给邢老爹祝寿。
多喝了两杯琥珀酒,老爹脸上满是红晕,笑容爬满了眼角的皱纹。
一名身形微胖的男子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捧着碗,眼泛泪花:“邢老爹,阿东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这条命,都是你和阿黎给的!这碗酒我干了!”
说着,阿东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好孩子,慢点,慢点。”邢老爹抬手示意。
江月黎小声解释:“阿东来自北域,家里穷,孩子多,他排行老三。十二岁时,他上山砍柴,被猎犬咬断了右腿筋脉,没钱医治,被父母遗弃,他也不想拖累家人,就拖着残腿四处流浪了多年。前年冬天,我和老爹在莫言河边捡到了他。老爹帮他治腿,现在虽然有点跛,但好歹能正常走动。平日里,他也会跟老爹出门几日,采草药换点钱为生。”
阿东刚坐下,一位年迈的妇人,也在旁人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老邢啊,老婆子我,虽然平日里没个正经,但我心里什么都知道,老婆子我啊,没有你和阿黎,早该活不下去了,你老叮嘱我,有胃疾不能喝酒,那借着这碗茶,老婆子祝你平安如意,岁岁年年!”
“胡大娘,我们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不说这些客气话!快坐下,吃点菜、吃点饭!”邢老爹走到她身边,扶她坐下,回敬了一杯酒。
“听说胡大娘老伴走得早,独自带着小儿麻痹的儿子,在古里村生活了二十几年。年轻的时候她做些手工活度日,日子清苦但为人开朗。前些年,她儿子生病走了,胡大娘一夜白头,整日郁郁寡欢。老爹时常会接济她,也经常给她熬一些有利于疏散心结的汤药。如今她能重新乐观起来,也算没有白忙一场。”江月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爷爷!”鸡蛋捧着一碗甜汤走到老爹身边,声音又甜又脆,“邢爷爷,阿娘说,您和阿黎姐姐是她见过最好的好人,鸡蛋长大了也要像你们一样,做个好人!还要赚很多很多钱!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等鸡蛋赚钱养你!”
邢老爹笑得合不拢嘴,慈爱地摸了摸鸡蛋的圆脑袋:“哦,我们鸡蛋真有志气啊!那爷爷一定好好活着,等鸡蛋赚钱给我买好吃的好喝的!”
“嗯!我还要买个大房子呢!给阿黎姐姐的十个新郎住!”
“哈哈哈哈哈!”大伙听了都笑得前仰合后。
“小丫头!你没完没了了!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江月黎从座位上站起来,佯装要去抓她。
鸡蛋吓得放下碗就跑,一边喊“我不敢了我不敢了”,一边被江月黎追得满院子乱跑。
小院里溢满了欢声笑语。
在高悬的满月下,为寂寥的大漠添了一抹温暖的颜色。
夜很深了,乡亲们三三两两散去,小院重归宁静。
洛乘风早就喝醉了,趴在石桌上睡觉,老爹喊不动他,便拿了件披风给他披上。
院子里不见了百里执玉的身影,江月黎看着头顶的圆月,心里猜到了七八分他的去向。
老爹怕是也看得出此人行踪莫测,非同寻常,但却什么都没有问。
“老爹,生辰快乐。”江月黎坐在石阶上,对老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谢谢黎丫头,其实我啊,不在乎生辰,但兴许年纪大了,总有种过得一年赚得一年的感觉,就想着和大家伙聚一聚。”邢老爹拎着牛皮酒壶坐下,自嘲般地笑笑,又继续说,“古里村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因为苦难聚在一起,远离功名利禄,没有利益纷争,也就没有了勾心斗角。苦难,让大家互相理解,彼此扶持度日,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大家,早就甚似亲人了。”
“所以老爹,我们做的一切,才都值得啊。”江月黎眼中带笑:所以,即便命途多舛,也总有人值得我努力活下去;所以,即便是我这样一身泥泞、满手鲜血的人,也总有人是真心对自己,也总有人值得自己真心以待。
“是啊。”老爹又喝了口酒,望着茫茫的黄沙,沉吟片刻,而后仿佛自言自语,“黎丫头,老爹经常想,你要是个普通人,该有多好,像寻常人家的小女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平平安安过一生。但,老爹知道,是命运推着你往前走,你在腥风血雨里闯荡,注定过不了平凡的人生。可不管你遇到什么人,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如果哪天累了、倦了、怕了,就回老爹身边呆着,我们逃亡了那么多年,还能继续逃,这大千世界,总有能真正避世的地方。我们怎么都能把日子过下去。”
这是第一次,老爹对江月黎说这么多掏心掏肺的话。
其实,即使不说,江月黎心里也知道老爹对她的好。
但是,他真真切切说了这许多,字字句句落在江月黎耳朵里,落在她的心里,就好像突然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一点一点在融化她心里的坚冰。
融化成温热的水滴,从她的眼眶里,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