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乘风追了一路,江月黎都没有搭理他。
再往前,就要出城门了。
江月黎停在一处摊贩前,挑了两身中年男子的朴素衣衫,付了银子,目光落在旁边的彩色玻璃球上,顺手买了一袋。
百里执玉跟在他们身后,两人走远,再瞬移跟上,始终保持着不会被发现的距离,但他们说了什么却是听得一句不落。
到了古里村地界,邻居杨大嫂正带着五岁的女儿鸡蛋在河边玩耍。
鸡蛋一抬头,看到江月黎,扬起脏兮兮的小脸眉开眼笑,奶声奶气地喊:“阿黎姐姐,阿黎姐姐!我怎么好久没看到你了!”
都说名字取得贱好养活,鸡蛋原名叫狗蛋。
但当她三岁时,发现家里的小狗生了小崽子,便哭着闹着要把名字改成鸡蛋,爹娘拗不过,如了她的愿。
鸡蛋当时非常骄傲地对江月黎说:“狗不生蛋,如果我是个蛋,那我一定不是爹娘生的,鸡生蛋,这样我就一定是他们生出来的了!”
江月黎顺着她的逻辑想了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敢再跟她探讨这个问题。
江月黎蹲下身揉了揉鸡蛋的头发,夕阳余晖下,她的眼神罕见地温柔:“我要出去赚钱呀。”
“阿黎姐姐,要怎么赚钱呀?我想赚好多好多的钱,这样阿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鸡蛋的眼神清澈见底。
江月黎想了想,认真地说:“可是赚很多很多银子,也不代表就能过得好啊,鸡蛋要知道,你健康、开心地陪在你娘身边,你娘就不觉得苦,你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江月黎把手里的一袋玻璃珠子放到鸡蛋手里,鸡蛋开心得一蹦三尺高,拉着她娘就要去小土丘上抛着玩。
杨大嫂被拉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江月黎:“阿黎,谢谢你啊。”
江月黎什么也没说,朝她笑笑。
洛乘风看着她们的背影,估摸着江月黎不会再生他的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从来没见过鸡蛋她爹?”
“死了。”
“怎么死的?”
“三年前,被临邑太守砍了头。”
“三年前?你救我的那年?”
“那时候,我跟老爹刚来到古里村,村里总共二十几户人家,有当地的穷苦百姓,也有因各种原因无家可归流落至此的。这里的人,不求其他,活着就好。”
但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总要有人出去谋个生路。
那一年,澜沧国大兴土木,新造了很多城楼,赤狐军四处招兵买马,召集大量人力修城墙、开沟挖渠,鸡蛋的爹就去临邑城修城墙了。
但辛辛苦苦干了三月余,没拿到一个铜钱,鸡蛋爹和一起干活的兄弟们闹到了官府,却被打得半死,关进了牢房。
江月黎路过临邑城的时候,城中都在传太守要砍杀一众闹事的工匠。
行刑台上,就有鸡蛋的爹,行刑台下,哀嚎遍地。
光天化日,周围有赤狐军把守,江月黎不能把事情闹大,眼睁睁看着到死还在喊冤的鸡蛋她爹被砍了头。
当天夜里,江月黎就摸进了太守府,杀了六个饮酒作乐的贪官,拿了他们身上的银钱。
她去牢房,迷晕了看守,放了牢里其他的工匠,却无意看到牢头桌上一封封未寄出的家书。
其中就有鸡蛋她爹的。
鸡蛋她爹没读过什么书,三封家书上,只有寥寥几字:
“没拿到钱,下月拿到钱,定要归家。”
“工钱还要等等等,辛苦吾妻,念吾儿。”
“对不起,鸡蛋,再等等爹爹。”
可是,古里村几乎与世隔绝,根本不通书信。
与其说这是家书,不如说是给自己的信念。
江月黎带着三封家书和一袋银子回了古里村。
漆黑的夜里,杨大嫂没有点灯,一个劲地给江月黎磕头,哭得肝肠脆断,却隐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鸡蛋到现在还不知道?”
“不知道。”江月黎顿了顿,又说,“但以后,总会知道的。”
邢老爹准备了简单的饭菜,在土屋门口挥手。
洛乘风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老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叫黎丫头,没叫你。”
洛乘风跟没听见似的,把老爹的新衣服塞到他怀里,坐在石凳上开始吃饭:‘老爹你就别刀子嘴豆腐心了,这不摆着三双筷子嘛!’
江月黎随便吃了几口,拿了酒壶往外走:“我出去转一会儿。”
邢老爹瞅着洛乘风:“臭小子,你惹黎丫头生气了?”
“我怎么敢!”洛乘风说着,语气又颓了下来,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邢老爹听,还是不解,“不就是几个地痞流氓吗?阿黎怎么那么生气?”
“她气的不是这个,气的是你说的那句话。”邢老爹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世道,孤苦无依的女娃娃要安身立命,你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