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辞去工作伺候一家老小,五岁的孙子反手给了我一耳光:「你不是我奶奶,我要李奶奶当我奶奶!」
儿媳冲过来恶狠狠地瞪我,我红着眼眶看向家里另外两个男人。
儿子埋头吃着我做的红烧肉满嘴流油,似乎他只是这场闹剧里的局外人。
老公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不以为意道:「跟小孩子计较什么,他能有多大力气?」
孙子得意地冲我一笑,将嘴里嚼碎的饭菜喷了我一脸:「你滚,这不是你家!」
我终于心灰意冷:「我说过了,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1
五年来,这样的「小事」在这个家上演了无数遍。
如钝刀子割肉,要不了命,却足以将我对这个家所有的热情消磨殆尽。
我面无表情地起身,心如死灰地进了卫生间。
热水器点火的声音立刻引来儿媳不满:「不就一点白米饭嘛,小孩子的东西,又不脏的,她这什么意思?」
儿子手里的碗筷重重落在桌上的声音,穿过厚实的隔断墙,精准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一天天的,我在外面挣钱还不够辛苦吗,回了家还要料理这些破事,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话音刚落,花洒里的热水迅速变成了冷水。
寒冬腊月里,我在自己家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映在玻璃门上。
老公语气不悦:「燃气不要钱吗?自来水不要钱吗?冲两下就得了,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一点都不懂事呢?」
看着浑身冻得通红的皮肤,冰冷的洗澡水让我彻底清醒。
我引以为傲的家,是从什么时候变质的?
这三十年来,我为这个家倾尽全力,我扪心自问无愧于任何人。
甚至我们结婚时,我家都没要一分钱彩礼。
我和他都来自小地方,学历不高的我们,在那个年代去沿海打工,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跟他进过厂,也开过店。
为了抢货我不顾危险扒过火车,为了多卖两碗米线,我披星戴月不辞辛劳,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后来老公在一次搬米粉时伤了腰,从此干不了重活。
米粉店关门了。
时代浪潮迭起,我们这群没有文化、没竞争力的人,逐渐被各行各业淘汰。
我阴差阳错找了份当保姆的工作。
那时候儿子也才三岁,他哭得裂肺,我不得不狠下心来,只敢在夜里偷偷抹泪。
老公一个大男人带个孩子,时常手忙脚乱,每天要给我打好几个电话。
我遮遮掩掩不敢声张,却还是在一次通话时,被雇主太太给听到了。
太太说我这段时间总是心不在焉,连带工作质量都下降了。
听到这话时,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求太太不要解雇我,家里就指着我一个人挣钱了。
出乎意料的是,太太没有生气。
当她得知我儿子夜夜啼哭得了疝气时,还让我把他带过来给她的两个孩子做个伴。
我对太太感激涕零的同时,也心疼老公腰伤还没好。
我把儿子带在身边,直到他上大学。
2
我培养儿子上了重点高中,又考上一本,他也很争气,毕业后成了一名优秀的公务员。
老家的亲戚们都羡慕我生了个好儿子。
我也不贪心,有个温暖的小家,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已经很知足了。
后来儿子带了对象回来。
我用这些年当保姆挣来的钱,在本市全款买了一套婚房。
他们婚后我依然做着保姆的工作。
虽不体面,工资却不低。
我想我还年轻,还能为儿孙再多挣一些。
一开始一家人相处得还算和睦,直到儿媳生下小宝。
那一年,太太家也刚好有了第一个孙辈,我这边实在走不开。
不能伺候儿媳坐月子,我深感愧疚。
便给她包了个十万块钱的红包,让她去月子中心,既省心又专业,还不用面对婆媳矛盾。
直到儿媳生产,我才知道他们没有去订月子中心,而是将亲家母叫来了。
随后小区里的长舌妇便开始说三道四。
说我这个当婆婆的不像话,自己亲孙子都不带,反倒去伺候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至于十万块,他们只字不提。
亲家母见了我就摔摔打打,伺候她女儿一个星期,就连夜买了高铁票回老家去了。
儿媳刚出月子就以泪洗面,说她第一次当妈,只是个大孩子。
又说她也是家里的小公主,如今却要面对婚姻带给她的风雨和磨难。
她还发了一条朋友圈:【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宝宝,谢谢你的到来,让妈妈有了软肋,也有了铠甲!纵使一个人坐月子,纵使全世界都不爱你,妈妈也会为你遮风挡雨!】
儿媳这条朋友圈,引来亲朋热烈点赞。
家族群里也炸开了锅,纷纷艾特我。
二姐:「桂芳,你怎么回事啊,天底下哪有婆婆不伺候儿媳妇坐月子的?十年看婆,十年看媳,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三叔:「家和万事兴!桂芳,你是当长辈的,母贤子孝!母贤子孝!母贤~子才孝!」
表嫂:「不是我自夸,我这个婆婆虽说不上多优秀,但坐月子这事,我三个儿媳都是我亲自伺候过来的。」
堂侄女:「小婶,这事本轮不到我这个当小辈的说话,可我还是想说一句,堂嫂一个人远嫁过来,她都没有家了,多可怜啊!你们怎么能这样欺负她?」
叔公:「桂芳,这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厚道,我们林家是讲究和睦孝顺的大家族,你做这事让我们脸往哪里放?」
从那一刻起,我成了所有人眼里的恶婆婆,导致家庭不睦的搅屎棍。
我刚要解释,儿媳眼尖,看到我输入框里的「十万块」,立马红了眼圈。
「那能一样吗?给钱只是没有感情的交易,现在那么多产妇产后抑郁,不就是因为没有得到家人的关爱。」
「我要的不是钱,我要的是爱!」
儿子强势地抢走了我的手机,将对话内容删除后,又烦躁地踢倒了身旁的椅子,小宝吓得哇哇大哭。
我刚要去抱,儿媳狠推了我一把:「不要你装好心,最艰难的日子我都一个人扛过来了,你这会儿来挣什么表现?」
我胯骨撞到茶几上,痛到站不起来。
我想让老公拉我一把。
他却眼神冰冷地看着我,纹丝不动,反倒居高临下发号施令:「你当保姆又挣不了几个钱,说出去也不好听,就辞了吧。」
3
因为一句「家和万事兴」,让我们这群年纪尴尬的中年女人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四五十岁,人生的分水岭,说退休太早,说工作又比不上年轻人。
回家带孙子孙女,似乎成了我们这个群体默认的潜规则。
面对太太的一再挽留,我还是选择了回归家庭。
人的这一生,总要有所取舍。
为了家庭,不亏。
可是我的隐忍和牺牲,却没有换来该有的尊重。
因为对儿子的亏欠,我将这一切都弥补到孙子身上。
家中事务我大包大揽,尽量不让儿子儿媳操心。
就算儿媳总拿「月子仇」说事,我也处处维护她。
我想是她太年轻了,还不太懂事。
我想是因为我没怎么和他们一起生活过。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归要慢慢培养才会有的。
我找了无数借口欺骗自己,骗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信了。
孙子的那一巴掌,彻底打断了我对这个家的最后一丝情愫。
我在别人家当保姆既拿了一份不错的工资,也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而在自己家比保姆还不如,因为他们认为这一切理所应当。
没人在意我的付出,他们只想吸我的血。
他们一边嫌弃我保姆这份职业不体面,可当我失去了这份收入时,又都认为我是闲置在家的蛀虫。
「老公,你妈怎么半天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儿子不耐烦道:「能有什么事,年纪越大脾气越怪。」
我老公冷哼一声:「每次都这样,不用管她。」
儿媳忽地提高了音量:「嘴硬什么,都这么大年纪了,以后还不是要靠我们养老。」
话音刚落,她转而又说:「该不会死里面了吧?死了人房价得拦腰斩。」
4
在他们冲上来的一瞬间,我面无波澜地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儿子儿媳高高举起准备砸门的拳头,又悻悻地收了回去。
我默不作声回了房间。
折腾了一阵,儿子嫌今天这顿饭没吃爽利。
那小崽子也叫嚣着我做的饭太难吃。
一家四口决定再去饭店吃一顿。
谁都没有叫我。
等他们都走了,我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串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呼叫按钮,我忐忑不安。
半分钟后对面终于接了起来。
我的嘴却像被胶水粘住,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道不出一个字。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窘迫,先我一步:「阿芳,是你吗?」
一股热流湿了眼角,我鼻腔酸涩到发痛:「是我,太太。」
对面松了一口气。
「太太,实在不好意思,这时候打扰您。」我斟酌着字句,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若不能抓住这个机会,我便只能烂在这个长满脓疮的家里了。
我鼓起勇气问道:「太太,您那边现在还缺人吗?」
太太显是愣了一下。
我的心凉了半截,我离开叶家都整整五年了,是我为难人了。
我有些尴尬地圆场:「没关系的,太太,我只是随便问问。」
手机里却传来太太愉悦的笑声:「缺,缺缺缺,我家正好缺人呐。」
太太滔滔不绝:「阿芳,当初你说要回家带孙子,我们全家一再挽留,你也执意不肯,我们虽然舍不得你,可也不能自私地绑住你。」
「那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哪天你要是想回来,我们全家随时都欢迎你,叶家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对了,我得赶紧通知宁宁和阿晟,那俩傻孩子要是知道他们的芳姨要回来了,不得高兴成什么样呢……」
挂断电话,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汹涌的委屈。
我不禁问自己:到底怎样才算是家人?
以血缘为纽带,这头的几人是这世上与我最亲的人。
可他们也是这世上最不在意我的人。
他们只会说:「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就别作妖了。」
这个世界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就不配再有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你不能生气、不能不满、不能有事业心,你只能为家庭、为丈夫、为子孙后代,任劳任怨、做牛做马、无私奉献。
必要时,甚至可以为他们献上生命。
没有人在意你的付出和感受。
你的存在,只是一种需要。
而在电话的另一端,叶家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因为我二十多年的付出,永远替我留有一线生机。
可我们明明只是买卖关系啊。
5
原来我的劳动也并不廉价啊!
只是错付了对象。
想明白后我不再犹豫,趁着他们出去吃饭的功夫,我毫无留恋地收拾好了行李。
我拖着箱子出门时,正好撞上了吃得脑满肠肥的一家四口。
还有我孙子口中的那位李奶奶,我老公「夕阳红」「老来俏」的红颜知己,广场舞舞伴李素兰。
「桂芳,你什么意思?」
我老公尤其不悦,怒气腾腾道:「就为了这点小事,你至于吗?」
说着就要上手抢夺我的行李箱。
我咬紧牙关,用力地拽掉了他伸过来的手。
生气之余,老公的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身后的李素兰。
我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让他在红颜知己面前丢了面子。
虽不知前因后果,可李素兰依然笑着过来劝我:「芳姐,你跟林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好好谈嘛,离家出走是不是太小孩子气了?」
李素兰穿着一条紧身的肉色旗袍,烫着羊毛小卷,脸上浓妆艳抹,浑身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从广场舞队上下来。
她比我还大两岁,可她很会打扮,又很会保养,也不用操持家务,显得比我年轻很多。
李素兰年轻时是县文工团的舞蹈演员,虽然年华老去,但在同龄人中依然出众。
我老公自从伤了腰后,就没有做过什么正经工作。
因为我当保姆的工资还算可观,完全可以覆盖掉家里的开支,他就当起了甩手掌柜。
儿子工作以后,他更是没了任何压力。
整天混迹在小区的围棋队、社区的书法队、公园的广场舞队里,美其名曰「陶冶情操」。
一来二去,就和李素兰看对了眼。
当我表达不满时,他总说是我小心眼儿,他又没有出轨,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都是我无理取闹。
又说我这个年纪了,出去工作也没人要的,就安心待在家里带带孙子、享享清福。
为了这个家,我一直隐忍不发。
今天,我不想再忍了:「这位大姐,你比我还大两岁呢,就别到处乱认姐了。」
李素兰脸上挂不住,委屈地看向我老公:「林哥,我今天不该来的。」
说着就要走,我老公一把拉住她软绵绵的胳膊:「小兰,你不用走,这个家还轮不到她一个女人来赶我的人。」
有了我老公撑腰,李素兰觉得她又行了,又来找死了。
「咱们做女人的难免受些委屈,动怒伤肝老得快,你看你,这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两条,何必呢。」
孙子也兴奋地巴结她:「李奶奶最最漂亮,比我奶奶那个丑八怪漂亮一千倍、一万倍,我不要她做我奶奶,我要李奶奶当我的奶奶。」
李素兰得意地冲我挑了挑眉。
对于孙子的「童言无忌」「口无遮拦」,儿子和儿媳也没有任何阻拦。
这个家我也不要了。
既然他们要找茬,那我就跟他们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