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告别了师父,独自下山,凭着一把剑,一腔热血,想要改变世道,用剑济世。可是,他想得太天真了,一把剑即使能杀死作恶的贼寇,却无法解决连年的战乱,一把剑即使能救人于紧急关头,但是却无法保证所救之人能够安稳度日。
要想改变乱象,就只能成为这些势力中的一流,汇江河成海,才能掀起滔天巨浪。所以,他去加入了当时还处在劣势的宁王的奇兵营,因为高超的剑术,被宁王的谋士,张仲良看中,然后送到了宁王的身边。
第一次见到宁王的时候,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对于治国之策头头是道,也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事情,但是却为当时的昏庸无道的皇帝猜忌,处处为难,在乌烟瘴气的大厉朝,他忧国忧民,极力想要改变这个乱象。
对,当时的理想,就是要改变这个混乱的世道,重建秩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是这样作为“火种”的王爷,让他觉得可以追随,要是这位殿下的话,一定可以让百姓安居乐业。
慕白臣那个时候也同样如此坚信,眼前的少年面容虽然青稚,但是眼中执着的光芒让他也不由激荡,尤其是见识过他神乎其技的本事,就越发觉得,这个少年一定是助他成就大业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你杀过人没有?”
“未曾。”
“你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杀人。”
“怕吗?”
“......不知道。”少年犹豫了一下,冷漠地说道。
没说出怕还是不怕,只是说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他不理解生命,他知道生命的脆弱,就如同饿死的同伴,死去的姐姐们,还有毁灭的父母,倒下的马贼,对生命的重量,仅仅是尸体的重量,可是正如他想的那样,人死了,都只是剩下一具尸体,生前的一切,却要活着的人承受。而他,要成为夺去他人生命的人,不知道那是什么感受,悲伤,痛苦,甚至怨恨,愧疚,也只有当人死了以后,活人才会有那种感受,恐惧,也只是其中一种。
当然,这论断放在他身上也合适,死亡的恐惧,也只有真正感受到要死的时候才有,那一刻,他活着。
“那......可以为我杀人吗?”慕白臣也犹豫地说出来了他的目的,他的目光没有错过少年的表情,只见他眼底只是掠过一线极快的诧异,就再次恢复了平静,那目光依旧是纯净清澈。
眼前的少年太过美好,而在阴暗的角落,要去做这种肮.脏的事,他怕会毁掉这样的少年。
“可以。”少年沉默了片刻,然后无比清晰坚定地说道。
“咳咳......”张仲良轻咳了几声,脸色有些苍白。
张仲良外貌也极为出众,是少见的美男子,有一种书生的儒雅,多一分则迂腐,少一分则浮躁,才华横溢惹来了天妒,身体一向不好,有肺痨咳疾,时维九月天气寒凉下来就越发严重。
“子骥你这病没有起色吗?”慕白臣带着关切地问道,这是他最重要的幕僚,是不容损伤的,尤其是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
“无碍。”张仲良闷声应答道,看向了楚殇,“你今后就留在王爷的身边吧,那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旋即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看着慕白臣,“你可是答应过我的,有了他,旧伤未愈就不要轻易动武,要成就大业,你现在不能暴露,正好也可以拿受伤当幌子,让那位放松警惕。而且,这些事情,没必要亲手沾上血,落得个残暴嗜杀的骂名。”
“知道了,本王从今日起封剑,不动武。”说着将手中的佩剑加上了封泥,递给了张仲良。
张仲良接过剑,看向了楚殇,刚要拍他的肩膀,就被他眉头微蹙躲开了,张仲良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尴尬地收回了,莞尔一笑,“你也听到了,那些讨人厌的事情,总要有人来做,不幸,你被选中了。从此就要在黑暗中,面对最可怕战场,最可怕的敌人,每天要在提心吊胆在杀与被杀的恐惧中度过,你会后悔吗?”
“无聊。”少年抬眸,冷淡地回应道。
显然张仲良也没有反应过来,他会是这个态度,他看来是白担心了。
“也是,后悔也没有用了,谁叫你上了我们的贼船?”张仲良温文尔雅的笑容也带着几分戏谑,“小子,对你来说,可能就不会无聊了,你要面对的可是各路的暗杀高手,你可不要比我早死啊。”
“......”楚殇懒得理他。
“对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随便你,名字也只是一个称呼。”他才不想将师父给他取的名字说出来呢,太丢脸了,起什么不好,叫什么小白,跟狗名字一样。
“姓什么?姓总有吧。”
“楚。”
“楚,楚殇好了。”张仲良看似随便地取了一个名字,殇,这个字不是一个好字,但是和这乱世最相合,殇代表着杀戮,代表着毁灭,由他会带来一场毁灭,毁灭之后会成为建立新政的契机。
“无所谓。”少年依旧是清冷淡漠的样子。
“我很期待,你会带来怎么样的奇迹。”
......
当他第一次杀人之后,已经记不清第一个被杀的是谁了。但是那种感受时隔多年,依旧是无比清晰,在那个人惨叫还没发出的时候,就掠夺走了他的生命,几乎是悄无声息,那恐惧和不可置信的表情,难以忘怀。
“什么感受?害怕吗?”慕白臣问道,他在看眼前的少年,沾上了血腥,会变成什么样,很遗憾,他面无表情。
“不,很奇怪,出乎意料的平静。”少年擦掉了脸上的血迹,那如同寂冷月光的眼睛没有丝毫的害怕。
“很好。很多人在做这样的事情,可是你是第一个如此冷静的人,我见过太多人因为杀人而发狂,因为杀人而发疯恐惧,看来你很适合。”他当时如此笃定道,这个少年,就是天生属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