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的夜晚李贤鬼魂没有出现,神都也没有死人。
这个消息就像一首凯歌,瞬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有人欢欣鼓舞:“太好了,神都终于不闹鬼了!”
也有人不屑一顾:“晚上是没有死人,可白天倒死了一个呢!还是个大官——吏部侍郎甄鹤鸣!”
“我听说那可是个贪官,而且还是个酷吏,死在他手上的冤魂不计其数,这样的黑心肠的坏家伙死了好,死了干净!死了反倒是神都百姓之福气!”
“可那圣女好像也死了,说是被大理寺和武侯捕、内卫同时追缉时,失足跌落山崖,摔得呀……那叫一个惨!”
“唉,这人吃人的世道呀,没道理可讲!”
“好人不长命呀!”
“那得了疫病的人咋办?我听说圣水可以治好疫病,现在圣女都死了,上哪儿找圣水?”
“……”
对于甄鹤鸣因公殉职,百姓觉得死不足惜。
可对于开元道圣女的死,他们倒是万分的难过。
这两个完全相反的风评,神都各级官员都甚是无奈。
好在百姓们是敢怒不敢言,这些言论官员知道后也都自动过滤掉,并不会传到圣人的耳朵里。
因此,明明已经暗流涌动的神都,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和谐。
管修回到大理寺后即调动手下人对神都内外展开严密搜索,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员。
圣人又派武懿宗再度前往南诏,让他率领大军将南诏附近的六个小国都搜查一遍,非要将那百里九龄给搜出来。
武懿宗领命而去。
管陶陶因风灵的死,两天了都提不起精神,还悄悄准备了香烛纸钱和贡品,让林兆人趁着晚上带自己前往山谷里祭拜。
林兆人想要推脱,觉得那女孩毕竟是开元道的逆贼,但看管陶陶和她姊妹情深,便不忍地应允了。
待到夜里大伙都睡下了,管陶陶悄悄提了个小竹篮,轻轻敲响了林兆人的窗户。
少年正在换衣裳,低声回道:“陶陶吧,你且等等!”
等到出了门,发现除管陶陶外,小桃和碧玉也都在,她两个同样手里头拿着一些水果和糕饼,道:“林公子,我们听大小姐说你们晚上要去祭拜风灵姑娘。她在府里时,和我们关系也极好,我们也想同去哩!”
林兆人颇有些无奈,双手一摊,道:“眼下神都戒备森严,我只带陶陶一人出城,都恐被发觉。这要是一下去四人,我恐顾全不了大家。我想你们的心意风灵应该会明白的,她离开前特意为大家做饭,也是因为心中喜欢着你们。不若这样,你们准备的糕饼和水果就由我带去,倒是我跟她言明一下,等到出城没有那么严苛了,你们再亲自去看她吧。”
小桃和碧玉一泄气,道:“也只有如此了,那就辛苦大小姐和林公子了。”
见她们二人离开,林兆人就带上管陶陶从管府的后门出发了。
少年今夜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脸上同样蒙着黑布。而管陶陶则是一身短款的男装打扮,头上戴着一顶毡帽。
他们躲过值夜的金吾卫,从上东门偷偷溜了出去,然后骑上林兆人早准备好的马匹,一路向东来到漕渠那边的山头。
这是已是深夜,山风呼啸,树影斑驳。
林兆人带着管陶陶同乘一匹马,女孩被山间野兽的咆哮声吓得发抖。等抵达山谷后,看到风灵的墓碑,女孩便自伤感地道:“兆人哥,这山里好多凶猛的野兽呢,灵儿一个人待在这里,难道不怕吗?”
一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第一次交到的好姐妹,就这样从山崖上坠落死亡,她内心就无比难过:“这么黑的地方,这么恐怖的声音,要是让我睡在这里……”
“呸呸!”林兆人啐一口,打断:“童言无忌!此处的山神土地莫要见怪,我家小妹是信口胡诌,算不得数!还请各路的神仙要保佑她长命百岁!”
他心里头一直是当管陶陶为亲妹子的,感情之深胜过风灵百倍,断然听不得对方说些不吉利的话。
管陶陶被林兆人此举给逗笑了,女孩破涕为笑,道:“行啦,我以后说话会注意的。”遂动手将竹篮里带来的桂花糕、小鱼干、松子糖、李子等逐一摆放在瓷盘中,又点燃了蜡烛、纸钱,叩拜起来。
林兆人一直在旁冷眼相看,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管陶陶给风灵点燃了三根香,道:“灵儿妹妹,我来看你了!唉,听闻你死了的消息时,我当真不敢相信。就在三天前,你还亲手给我们一家人做了一顿美味丰盛的佳肴,然后你就不见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们的,不然你不会在离开时将自己最喜欢的小风、小猴和小翠留下,因为你知道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也知道自己照顾不好它们。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它们的,将他们都养得胖胖的,让它们生活得快快乐乐。对了,你在此长眠一定很寂寞吧?不过你放心,只要有空我就会来看你,今天本来小桃和碧玉也要来看你的,可是兆人哥不方便带太多人出城。虽然我们萍水相逢,可自认识你,我就把你当做了自己的亲姐妹,觉得和你特别的投缘。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加入开元道,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圣女,甚至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死?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有一个善良的人才会对小动物都那么好。”
她自言自语良久,原本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便即抹去眼角的泪水,站起来道:“那么今天我便回去了,等以后再来看你!”
她刚站起,树林后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林兆人拔剑喝道:“谁?”
管陶陶也一下紧张起来:“兆人哥,会不会是鬼?李贤太子死了,变成鬼回神都杀人,风灵死后也成了鬼,会不会是回来看咱们的呢?”一想到此,她便壮着胆子朝前奔过去两步,大喊道:“风灵——灵儿,是你吗?回答我呀,我是陶陶!”
可只听得一阵风从树梢刮过的声音,黑洞洞的前方再无回应。
管陶陶叹口气,旋过身道:“兆人哥,没人,也没鬼,也许就是一只小兔子或者一只小鹿经过吧。”
林兆人阴沉着脸,狭长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向前方,良久才沉声道:“行,陶陶,现在我们回去。”
他转过身,将管陶陶扶上马,然后自己也跳上去,两人骑着马向上头奔去。
黑暗中,那孤零零的墓碑后,一双脚从树丛后的阴影里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