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长寿面条
张宁熙2022-05-07 11:043,064

  在穆三郎七岁前,每一年他的生辰,母亲都会亲手给他煮一碗加了两个荷包蛋的汤面——谓之“长寿面”!

  母亲说:“三郎,这面条只有一根,很长很长,吃的时候不能咬断,意喻着长长久久。你吃下了这面和鸡蛋,就会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母亲的和蔼的笑容直到现在依然深深印在他脑海中。

  尽管她的模样有些模糊了,可他永远忘不了那温暖的怀抱,忘不了童年时的每次撒娇,忘不了她声声的呼唤:“三郎,三郎!”

  那个夜晚没有能等回母亲,随后不久的生辰,府里的厨娘为他端来了一碗长寿面。

  面条远没有母亲擀的那么细腻,也不是一根长长的,上边卧着的荷包蛋也不是溏心的,葱花太多了,味道呛鼻……

  总之,一切都不遂心意。

  那之后,他再没有庆祝过生日。

  府里的下人们也没有为他准备过长寿面。

  因为不管是谁做的,都比不上他心里母亲亲手做的那晚香喷喷的面条。

  而如今,父亲又了更多的美人和子嗣,他更加被边缘化了。

  直至长寿元年,圣人为对神都进行全方位监控,特意扩大武侯捕势力,从贵胄子女中选拔出一批佼佼者加入。

  而进入武侯捕的人,一律需绝七情断六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切以国家为重,以圣人为先。

  而那些被送进去的少年们,无一不是家族的弃子,从此在家中再没有了继承权。

  也就是在那一刻,父亲说出他名字的时候。

  穆三郎就知道了,从此他只为自己而活。

  至于那碗代表了母爱和亲情滋味的面条,也只能永远地停留在回忆中了。

  走着走着,穆三郎不知何时站在了管府后门处。

  其实皓月当空,管府的小院里传出阵阵花香,他似乎听到了风灵在逗弄小翠的声音。

  “小翠呀小翠,你说我心里所想,他知道么?他若知晓,又怎会没有回应呢?他若不知,又如何会对我这般好呢?”

  穆三郎心头一动,暗咐:“她说的这人到底是谁?该不会是我吧?”内心一阵悸动,忍不住爬上墙头,见月光下的小院里,少女独自一人坐在八角凉亭中,面前放着一只小碟子,正在给小翠为粟米粒。

  那鸟儿似通人性一般,吃几颗粟米,又跳回她手心里,然后又跳过去吃。

  少女轻抚它的羽毛,一脸怜爱的模样,眼睛似乎能看到一般。

  忽然,穆三郎踩落了墙头的一片瓦,掉落在地,“吧嗒”一声响。

  少女站起身,抬头警惕道:“何人?”眼中再次浮现迷茫。

  “是我——”穆三郎应了声,从墙头轻轻跃下。

  他长身玉立,玉树临风。走在这皎洁月光下,真如月宫中飘然而至的仙君。

  只可惜这风灵目不能视,完全瞧不见他的风姿。

  这倒也给了穆三郎能近距离观察她的机会。

  他缓缓踱步靠近,那小翠一下飞到他肩头,“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好似跟他很熟悉般。

  风灵嫣然一笑:“听说他们都去了里仁坊,穆公子为何没有同去?”

  “你不也留在府里么?”穆三郎撇撇嘴,坐下。

  “我不喜欢热闹。”风灵淡淡地道,然后摸起前方的茶杯,给倒上茶。

  穆三郎看着她双手灵活地使用茶具,那水柱从壶嘴中呲溜一下冒出,然后在刚刚好的时候收住。

  一切恰到好处!

  风灵将那杯茶放其面前。

  穆三郎没有马上饮,而是很诧异地望向少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似乎想再次确定她是否真瞎?

  风灵明显感觉到了煽至脸上的一丝风,伸手给自己再满上一杯茶道:“我眼睛虽瞧不见,但能感应到光,而且一个盲人的听觉、嗅觉、触觉会比旁人更加敏感。至于我为何能行动自如地做一些事,无非是熟能生巧罢了。”说着,端起茶杯来啜一口。

  穆三郎瞧她,真个是:面似梨花微带雨,颜若海上霞出升。尽管出生江湖,却丝毫没有江湖儿女的粗陋气息,待人接物比之那官宦人家的小姐不差分毫。内心里更是多出几分喜欢,忍不住问:“你眼睛为何会看不见?”

  风灵饮尽了茶水,将茶盅放下,道:“乃我幼时得了重疾导致。”

  “是什么病呢?”穆三郎关切道。

  风灵回:“那大约还是在我八九岁时吧,我的家乡发生了一场瘟疫,很多得病的人都去世了,我的眼睛也是在那时染病后瞎掉的。”她说着一声叹息。

  穆三郎也不好再去追问其中缘由,只道她当初应该是染病后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因此在病好时眼睛便失明了。

  又看她生得如此的美貌过人,心中更是惋惜,想:“这么美的女孩,只可惜眼睛看不见,可她若瞧见了我?又会喜欢么?”复一想到自己身为武侯捕执事,一入公门深似海,早已是斩断了七情六欲,又如何敢去期盼什么爱情呢?遂一叹。

  那叹息声刚刚和他腹内肠鸣同时响起,被风灵听入耳内。

  少女笑问:“穆公子,你还没有用晚膳吧?”

  穆三郎这才想起适才在里仁坊贺家的猪杂粥铺里,虽然大家都在大快朵颐,可心里头堵得慌的他并未吃什么,因此这刻还真个饿起来了。

  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道:“确实呢,那我先回去了,再见!”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少女笑说:“穆公子留步,我这后院的小厨房里啥都有,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吧。”

  半晌,没有能听到穆三郎的回复,少女小心翼翼道:“你是否担心灵儿的厨艺不行呢?”

  “没!”穆三郎赶紧道:“我想吃面,长寿面!”

  风灵愣了一下,恍然道:“原来今日也是你的生辰呀!祝你生辰大吉!”她笑眯眯地一拱手,露出一排洁白细小的银牙。

  风灵转身走向后厨。

  在这小院里有着一个小厨房,是她单独使用的。平日里吃饭喝水,她都不喜欢假手于人。

  用她自己的话说:“我始终是借住在此,若太过叨扰反而不好。能够自给自足,照顾好自己,才不至于给管府添乱。”

  而她也真个做到了,每天都尽力帮助府里的下人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管陶陶喜欢缠着她变戏法和玩,她也都尽量陪着,丝毫不会懈怠。

  这刻,在微微的烛火光中,穆三郎看她和面、擀面,一气呵成,似乎目不能视的事情对她而言没有丝毫影响。

  又见她起锅烧水,给灶膛里添柴。

  穆三郎站一旁想要帮忙,但都被其笑着婉拒:“今天你是寿星公,就坐亭子里等着吃好了。”

  她将他推出了厨房。

  袅袅炊烟从小厨房的烟囱冒出,少年就坐在凉亭的石凳上等候。

  风吹得树枝轻轻摇摆。

  那一晃而过的风,也仿佛撩拨了他的心,吹起阵阵涟漪。

  当那碗卧着两个洁白荷包蛋和少许葱花的清汤长寿面摆在眼前时,他惊喜得眼睛都亮起来。

  香油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你加香油了?”

  “嗯,还加了少许猪油脂。”

  他跳起面条呲溜一下吸入口中,有点酸甜的香醋味儿,正要说话,风灵道:“别停,长寿面是一整根,要一次慢慢吃完,中间不能断的。”

  他忽然想起了曾经说过这话的母亲——这姑娘不光煮面和说话像她,连她的长相也是那么的相似。

  还记得在延庆坊大街上第一次看到她时,那时他的心就像是猛然被一道惊雷给劈了——怎么会有那么相似的两个人?这位姑娘为什么会那么像自己的母亲?

  然后一连三天,他都蹲守在延庆坊看小福班的表演,并且热衷于跟她套近乎。

  也因此发觉了小福班的秘密,同时收获的变色蜥。

  一想起这些,穆三郎的双目瞬间模糊。

  风灵浑然不觉,继续柔声细语地说:“你可不要说话,长寿面一定要一根吃到底的,这样才能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她言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恰如一朵春花蓦然绽放。

  穆三郎简直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赶忙低头麻溜地吸起面条来。

  这面条柔柔软软,却又很劲道。

  可见揉面是花了功夫和心血的。

  汤带着带着点儿猪油和麻油的香味,同时又有着醋的酸爽过瘾。

  但面条吃完,他用筷子戳开那荷包蛋,一股橙黄色的流心涌出。

  “是溏心蛋?”他惊喜地道。

  从前府里人给他煮长寿面,荷包蛋永远煮得很老,蛋黄都硬邦邦了,哪里会好吃?

  “嗯,我阿娘曾说,长寿面的蛋一定要煮成溏心,这样会更香!”少女目不斜视,眼朝院子中心,不紧不慢地道。

  穆三郎被勾起了好奇心,停住筷子,问:“你老家是哪儿?”

  风灵一怔,似凝神片刻,才淡淡道:“徐州。”

  “徐州。”穆三郎重复一遍,赞道:“徐州历史悠久,人杰地灵,乃将相之乡,彭祖、徐偃王、刘邦、项羽皆出生于此,是个好地方!”

  而风灵却像是想回避过这个话题,轻敲了敲桌面,道:“快吃吧,面要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穆三郎“哦”了声,赶紧大口吞咽起来。

继续阅读:第五十二章 相赠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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