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大理寺卿府离开时,穆三郎将那只变色蜥还给了风灵,并向少女说:“你今日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迪,谢谢你,如果他日有需要相助的,只要我穆某人力所能及,定然不会推辞。”
风灵欠身谢过,和管陶陶一起送他们出府。
而后穆三郎和武银娇陪同林兆人、翰飞一起前往皇城大理寺。
此时已到巳时三刻,管修早从上阳宫回来了,正在处理大理寺里的其他公务。
见穆三郎和武银娇来了,他急忙上前施礼,对方也同样回以一揖。
内卫统领位居正三品,武侯捕执事不过区区四品,但这两个职位都属圣人近臣,是圣人在朝堂的耳目和手臂,根本不是他们这种职务所能匹敌的。
管修虽然是一个不喜阿谀奉承的人,但基本识时务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当听几人说出今早在大理寺卿府内所得出的关于箭毒木和变色蜥血纹身的结论后,又听闻了风灵关于马车穿身这件事给出的讲解,管修说道:“那么说这刺客身上的两条线索皆来自南诏国了,可他们对于我们武周而言,不过弹丸之国,有可能敢在堂堂大国背后耍阴谋么?”
“不一定是南诏国本身,也有可能是武周内部的邪教。”穆三郎道:“而且还有一个可能——”他话锋一转,以一种无比阴郁的口吻说:“不管这些人是谁,是武周境内的邪教也好,是南诏国的邪教也罢,他们都不过是些泛泛之辈,又如何能知道前太子李贤所书的《黄瓜台辞》呢?”
这话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穆三郎则趁着这个机会扫视了一遍现场所有的人脸色,管修自是无震惊,林兆人和武银娇则微张了口,面露惊讶。翰飞、贺上宁则是紧紧地闭上嘴来,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
穆三郎这话无疑是指逆贼们是在朝廷里有同党的,至于这同党是谁?不好说。
而且这个想法一旦被圣人知晓,只怕顷刻之间就将重启酷吏。而没凭没据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愿再回到那过去酷吏横行的时代。因为那帮人为了升官发财是毫无底线的,若由他们出手查案,神都将成人间炼狱!
一想及此,每个人都不禁噤若寒蝉。
管修道:“事关神都安危,每一条线索都不可放松。我提议一方面可以由大理寺派人前往南诏国调查,看看那个所谓的开元道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那些所谓的逆贼行事会要用到他们那边特有的箭毒木和变色蜥血。另外由武侯捕和大理寺同时一明一暗在神都内查找所有关于箭毒木、变色蜥纹身,以及开元道的线索。那些人已经敢在神都内多次造次,肯定有备而来,而且准备充分。不能排除他们会再次作案的可能性!”
“管大人言之有理!”穆三郎认可道:“待我回武侯捕后,即刻向太真公子禀告,他因身份原因不能前来,但一直对这件案子十分关注,武侯捕肯定会全力支持!”
管修继续说:“因为《黄瓜台辞》的原因,朝廷内的人员也不可排除嫌疑。但这件事还需不动声色的查,这一点就需要内卫帮忙了。”
武银娇闻言,当即一拱手,道:“管大人请放心,我这段时间必然督促内卫彻查朝廷内部。”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当晚管修就派翰飞和贺上宁领着十余人前往南诏国。
夜晚回府用晚膳时,得知消息的管陶陶就抗议了:“兆人哥头脑聪明武艺高强,还是大理寺少卿,你为什么不派他去?偏偏派了翰飞和贺上宁这两个二愣子去了?”
她明面上是贬低那二人,实则为他们担心。
田凤子夫妻如何看不出来?一个打趣道:“哟,我闺女这是会为别人担心啦?”
另一人则一本正经地说:“你阿爷我才是大理寺卿,这大理寺的事都由我安排,你一小姑娘家家瞎操个什么心?”见女儿一脸委屈,又颇为不忍地解释:“适才傍晚,我原准备派兆人同去的,但内卫的武统领派人来说,三日后就是梁王四十八岁的生辰了,今年是他的本命年,按说是该大办的。但刚刚出了上元节火灾的事,另外神都又流传起了闹鬼的传闻,因此他只准备在府内小办一下。武统领是下午才刚刚收到的请帖,说是这次梁王只请了最亲近的亲友们。武统领知我们上次去拜访梁王府,想要求见武崇操被拒,因此说倒是可以帮带两人进去,伺机接近武崇操,询问他关于初五夜李贤鬼魂在玲珑阁外杀人一事。”
“这可太好了!”管陶陶欢悦地道,她早知父亲为这个案子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了。而且迟迟查不出真相,唯恐圣人大怒,整个大理寺的人都要掉脑袋!
而梁王那边也是不好得罪的,他们早就想给武崇操取证了,但一直不得求见。这次借着武三思办寿宴,武银娇能够相助带人进去,实在是难得的好机会。
管修道:“武侯捕那边已经说了,就派穆三郎去。咱们大理寺也可去一人,这样的机会,你觉得派什么样的人去合适呢?”
管陶陶仰头沉吟了一下,道:“自然是一个机敏伶俐武艺高强的人了!嗯——兆人哥就最合适了!”
管修好笑道:“那么你现在知道为啥阿爷只将翰飞与贺上宁派去南诏国了?”
管陶陶讨了个没趣,撇撇嘴,却也不得不承认阿爷的高明——的确,那样的场合中,整个大理寺也唯有林兆人一人能够应付自如!
看着女儿一副担忧的模样,田凤子和管修如何不懂她的心思——所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虽然他们夫妻二人都更为中意林兆人,但管陶陶似乎跟翰飞更为意气相投。二人在一起时,总是没完没了的斗嘴,可又都比任何人更关心对方。
就比如此刻,他们看得出女儿担心翰飞的安危,肯定彻夜难眠了。
于是田凤子轻揽住她肩膀,劝慰道:“陶陶,你觉得阿飞这人怎样?”
管陶陶俏脸一红,复又懵懵懂懂地道:“他……嘴很贱,可……人还不错!”
“做事呢?”
“做事看似不靠谱,实则很用心!”
“对!”田凤子赞同道:“我和你阿爷也是这样觉得的,他和兆人、阿宁都是你阿爷的徒弟,对于这仨人,你阿爷教得最用心了。兆人学什么都快,领悟力强,人也更为的自律,将来肯定是能有一番大作为的!阿宁喜欢吃,做事马马虎虎尚算尽责,可他为人忠诚心地纯良,这是他的优点。以后只要好好在大理寺当差,肯定也差不了。至于阿飞——”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管陶陶急了,道:“翰飞如何呢?”
田凤子这才语重心长地言:“翰飞聪颖不亚于兆人,可他的聪明大多是小聪明,而且对自己的管束力不够,有些得过且过了。在他的身上,既有兆人的优点,又包含了阿宁的缺点。因此——他也是一个可塑力极强的人。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次你阿爷让他领队出马,也是对他的一种锻炼,我们都应该相信他!”
管陶陶似懂非懂地点头,觉得母亲言之有理,可一想南诏国那么远,得好些日子见不着翰飞了,心里头还是挺沮丧。
女儿从房间里离开后,管修就跟田凤子说起了夫妻间的悄悄话。
“我瞧着她是对翰飞动心了。”管修边脱袍子边道。
田凤子看他解扣子太慢,便走过去帮忙。
同时说:“夫妻是一辈子的事,丈夫得她自己看好了,咱们最多把把关。免得她将来过得不如意了,反怪咱们。”
管修道:“那你觉着翰飞怎样?”
田凤子想了想,说:“说实话,这仨孩子中就他嘴最甜,最能讨我欢心。可要说到做丈夫,成为女子一辈子的依靠,我觉得兆人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我瞧着兆人对陶陶就像是对亲妹子,并没那个意思。”管修脱下袍子后,坐在床榻边上继续脱靴子。
一股脚丫子味儿弥漫开来,田凤子捂住了口鼻,蹙眉道:“郎君,这这脚丫子怎么这样臭呀?要熏死了!”
“行行行!”管修不悦地道:“你快去给我打点热水来洗脚,你郎君我为了查案每天从清晨跑到天黑,一日里走的路能绕神都一百零九坊一大圈,这靴子里头全是汗水,能不臭么?我告诉你,这就叫男人味儿!你还别嫌弃!”
田凤子捏着鼻子道:“我就嫌弃了!臭男人!臭男人!”说着走出去,约半刻功夫端进来一大木盆热水。
虽然她如今是身为正三品上官员的夫人了,但伺候丈夫洗脚、洗澡这些贴身活儿,从来都是自己来。
这不,她又蹲下来亲自为管修洗起了脚。
这双带点儿扁平的大足,又宽又阔,脚底板和每个脚指头都十分的粗糙,上边生着厚厚的茧子。
这都是为了这个家!
田凤子一边在水里用力地给丈夫搓脚,一边说道:“这夫妻之间就得情投意合,想当初我在家都熬成老姑娘了,多少有钱人家想要纳我为妾,我都不肯。那时人家看我阿爷是仵作,又是不良人出生,哪里寻得找好人家。”
管修忽一把捉住妻子的手,动情地道:“可那时我的处境也不好,虽然我非不良人,可家道中落,逃难来了神都。是你阿爷收留我,教会我一身仵作的本领,还出钱将我送到大理寺当差。若非你们父女恩重如山,怎会有我管修的今天?”
他说到此,将妻子扯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怔怔瞧着她。
田凤子道:“你有今天,是你自己的本事!如今我能为你做的已经很少了,大理寺里破案的事,我啥都不懂。唯有替你管好这后宅,照顾好陶陶,让你无后顾之忧。”
管修忽道:“其实我更想你再替我生个小子。”
这句话声音极低,仅在田凤子耳畔说出。妇人立刻臊得满脸羞红,朝丈夫拍了一掌,道:“女儿都那么大了,还说这样话儿,好不知羞!”
管修却伸手在媳妇鼻头刮了一下,道:“今夜我还偏就不知羞了!”说着重重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