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穆三郎听得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挣扎着很想张开眼来看看。可浑身无力,脑子浑浑噩噩的,眼皮子更是打不开。
他感觉自己似乎被困在了一个梦里,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待到那声响平息后,良久,他听得一阵急切的敲门声:“穆执事、林少卿,快醒醒呀!李贤太子的鬼魂又现身啦!”
惊闻此言,穆三郎强忍住头疼爬起来。
黑暗中,林兆人迷迷糊糊翻个身:“怎么了?怎么这样吵?”
穆三郎于是伸手摇他,道:“兆人哥,快醒醒,鬼魂出现了!”
“啊?!”林兆人一个激灵坐起:“鬼?!”
穆三郎上前将门栓打开,见宫丑举着烛台,领了十来人站在门外。
“你怎么知道的?”穆三郎问。
宫丑一揖,道:“刚刚驿站外鬼城那边有人看到了。”
“怎么可能?”穆三郎道:“这世上哪有鬼?”
宫丑举着烛台走入,至那屏风前,脸色大变。
顺着烛火的光芒,林兆人和穆三郎同时望向那屏风,不由惊得汗毛倒立——只见那屏风上前太子李贤的身影已经消失,空留下一片凉亭、花草和假山……
“这……这……怎么可能?”林兆人呐呐地道。
同样听闻了动静的武银娇从另一边的厢房走进来,看到此一幕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天呐,屏风上的人呢?难道——真个还魂了?”
穆三郎反复凝思,回想刚刚睡觉时发生的一幕幕,他总感觉在自己和林兆人睡着后,这房间里的的确确是有过异动的。可当时自己的感觉却非常奇怪,拼尽了全力想要挣扎醒来,却一点儿力都使不上……
林兆人则紧锁眉头,说:“难道这屏风上的‘李贤’真个被复活了么?可为什么我与三郎就睡在屋里,却完全没有发现呢?还有,房间里的门也是从内反锁,即便‘李贤’复活了,想要出去,为什么门还是关得好好的?”
站在宫丑后方的鲁大脚,壮着胆子道:“林少卿,要知道那可是鬼魂,鬼魂出门能和咱们普通人一样么?说不定飘着就出去了。”
“我可不信!”穆三郎笃定道,转向宫丑,问:“那么请问宫老,都有谁看到了那鬼魂?鬼魂又去往何处了?”
宫丑一愣,想了想,答:“看到的人不少,有说是往山上去了,那边是出水域的路。也有说进了小竹园,还有说潜入水域的湖底了。
“那咱们快点去找找吧,既然这‘鬼’出现了,他在神都作乱多时,这次不管怎么着,咱们也要将其抓获才是!”武银娇兴奋得摩拳擦掌。
宫丑道:“行!我已经调集了人手,咱们现在就行动吧!”
他带头走前方,鲁大脚跟随在后,林兆人和武银娇也拿上兵器走了出去。
穆三郎走出两步,忽是停步。
林兆人回头,诧异道:“你怎么了?”
穆三郎道:“我忘记拿折扇了。”
“那快去拿上吧。”武银娇说。
“嗯。”穆三郎点头,转身回了房间。
林兆人站立原地,一直眼睁睁望着他。
可那房间里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
等到穆三郎走出来时,他看到对方腰间别着那边钢骨折扇。
少年将右手收在背后,沉声说:“兆人哥,咱们走吧!”
即与那两人并肩大步向前而去。
宫丑手下聚集了大约二百余人,大家打着火把,或提着灯笼。
大家兵分两路,鲁大脚和林兆人带领了一百人前往山林,一直寻到出水域的小道上,发现那边的大石头还挡着道,估摸着没人能够出去。
另一边宫丑和穆三郎、武银娇一路寻到了小竹园里,可四下都无甚异常。
当双方再在阳城和鬼城之间的湖泊外相遇时,隔着老远见那湖泊中心的驿站外闪现零星火花,然后腾起一阵烟雾。
烟雾中,惊现一个着黄袍的身影。
穆三郎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是谁?!”
其余人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时,那身影正好没入了驿站黑洞洞的门槛内。
“是前太子李贤!”宫丑急呼。
其余人闻言,都是抽出兵刃来疾步追去。
“这次你休想逃!”穆三郎大喊一声,首当其冲。
林兆人和武银娇紧随其后。
而当冲进驿站后,那个身影又不见了。
仨人忽听后院的小厢房里响起一声爆破,然后黑暗中亮起一道光,照亮了那张阴森可怖没有丝毫血色的脸!
正是“李贤”!
李贤跑进房间里,他们追过去时,大股浓烟从房间里滚滚腾出。
“有毒!”林兆人瞬间捂住口鼻,并挡在那二人前方。
武银娇和穆三郎也急忙掩住口鼻。
但因为担心那“鬼”再次逃脱,穆三郎手执折扇,硬着头皮冲了进去。
鼻内瞬间被浓烟呛到,他强忍住咳嗽,眯着眼睛四下里打量,可哪里还能见着“人影”?!
穆三郎气得一拂袖:“又让那家伙给逃了!”
林兆人和武银娇同时跟入。
此时,房间里的浓烟淡开不少,随着宫丑等人在后方举着火把靠近,已经依稀可以看得清房间内的情况了。
除去床榻、桌案和屏风外,其余东西纹丝未动。
就连那窗棂都关得严严实实,看样子那人是不可能从窗户出去了。
忽然,武银娇一声大叫:“呀——你们快看!”
少女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屏风——只见上面原本的空白处,赫然多出一个身影来,正是那李贤的画像!
就在一个时辰前,所有人都曾亲眼鉴证了画像中李贤的位置变成空白了,可眼下——他怎么又回来了呢?
众人面面相觑,全然想不通透。
鲁大脚哆嗦着道:“难道这世上真有鬼?”
众人面色凝重,并无人答话。
穆三郎慢慢走至了屏风跟前,细细打量那幅画。
宫丑在后催促:“穆执事,那屏风怪异得很,您还是莫要再看了,免得沾染了它身上的邪气。这件事实在过于恐怖,即刻便让鲁大脚带领众人前去挖山,送三位返回神都,将水下发生的一切向圣人禀告吧!”
穆三郎眼睛并不离屏风,语气淡淡道:“急什么,你是想借我们之口向世人宣布李贤太子鬼魂从屏风上复活一事吧?让所有人,甚至是圣人和朝廷大臣们都相信了这世上确有鬼魂复活这等奇事,从而替开元道打响名头是么?”
“呃……”宫丑一愣:“穆执事,您这是在说什么?老朽可听不懂呀?”
武银娇也是诧异道:“三郎,你这是说什么呀?我和林大哥也听不懂呢!”
穆三郎冷笑一声,忽然冲宫丑鼓起掌来:“哈哈哈,宫老,不,应该是叫宫大人才对!您真是好演技呀,应该去台子上唱戏才是。”
宫丑恼了:“穆执事,你这是何意?”语气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客气。
穆三郎哂笑说:“这屏风有异!”
见大家都不解地望向自己,少年又解释道:“适才我和林大哥睡着时,我明明听到了屋内是有动静的,可眼皮却完全睁不开。我想,这应该是因为你在我们晚上用的饭食或者茶水中下了药。可你为了保证我们不会睡得太死,药也不敢下太多。林大哥胃口比我好,吃得也比我多,因此他中毒更深,睡得也比我更死。至于后来房里没有了动静,我想应该是你安排的人在屏风上动过手脚后,又悄悄从屋里的密道离开了。”
他说着走至一块草榻下方,跺跺脚,从里面传出几声空洞的响声——毋庸置疑,这下面是空的。
穆三郎伸手揭开草垫,果然下面是一条密道。
少年朗声道:“这就是刚刚为什么那‘鬼魂’进屋后,会消失的原因了。有了这条密道,这个房间即便上了锁,也不是密室了。因此,那人进来在屏风上动手脚,也是极为轻易的事了。”
宫丑沉了脸,说:“房间内有密道不假,可那是朝廷为了确保安全设置的。我们大家明明都在外看到了那身影的身形样貌,就是前太子李贤一模一样。而且这屏风上,人影也是消失后再出现的,这一点你要怎么解释?”
穆三郎闻言,当即露齿一笑:“这一点就更好解释了!而且我还要告诉你,这一点正是我看透你诡计的关键!”
却原来,一开始宫丑来喊门时,穆三郎就是很奇怪,为什么“李贤”鬼魂每次出动,都能那么及时地被人发现,似乎有人刻意为之。而这一次,恰好还被宫丑的人第一时间发现了。
在临出门前,他心中一动,借口回房间拿折扇的功夫,咬破了自己右手食指,将一点血点在了屏风中心李贤画像曾经的位置。
悄悄做完这一切后,他就跟随队伍去找“李贤”的鬼魂了。
果不其然,一无所获。
然后看到那李贤的鬼魂回到驿站房间,人影消失了,屏风上却凭空多出一个画像来。
当时所有人都很吃惊,包括穆三郎。
可当他西西端详那画像,发现自己曾点了一滴血的位置上,白色的画布依旧雪白如初。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屏风上的画布或许不是刚刚的那一块!
而当他注意到在屏风顶端的一个黑色小小木按钮时,一切的真相在他脑中豁然开朗。
穆三郎说到此,伸出手来,轻轻按下了屏风顶端那个黑色的小木块,然后听得“吱”地一声,屏风的画布旋转起来。
所有人惊得睁大了眼睛。
随着秀上了李贤画像的那一面转入里层,转出的一幅相同画面上果然少了“李贤”的身影!
而那留白出,一滴血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