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薛怀义黯然离开，管修几人心中五味杂陈。
待到进入内殿，老远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悦耳悠扬的奏乐声，然后见一个身披白鸟羽毛披风，坐在一只木雕仙鹤上吹奏长笛的少年，在大群的宫人拥簇下缓缓而来。
少年天生一张俊雅非凡的脸庞，宛若从天而降的仙童。
即便如武银娇这般的天姿国色，在他的面前也黯然失色，令管修、上官惊云、林兆人和穆三郎都不禁是看呆了——当真这神都之中，不，这全天下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如画的五官比之女子还要美上十分！
那少年一曲毕，咯咯笑道：“圣人，我吹的曲子可好听？”
武曌的声音从老远的内殿尽头传来：“五郎这一曲，担得起绕梁三日！”声音低沉而苍老。
却令那少年笑逐颜开：“多谢圣人夸奖，以后五郎天天给你吹笛子。”
“好，好！”圣人开怀一笑。
管修等人走近，那少年咋见来了这么多人，收敛了笑容，从木仙鹤上下来，微微颔首，似有些拘谨。
管修等人朝他一揖，上官惊云则是笑容满面地道：“银青光禄大夫的曲子果真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这人——”扑闪着双眼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大声道：“更是像画里头走出来的，若是不说，属下还以为是仙人下凡呢！”
这马屁拍得武曌都乐了，她斜着身子倚在前方的紫檀木桌案上，一手枕着脸颊，神态怡然自得：“上官统领果然好眼力好耳力！昌宗这孩子不光长得一表人才，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特别是这笛子，吹得那叫一个好呀！”
原来这少年便是张昌宗，年前由太平公主举荐给圣人的。第一次见面，圣人就极为喜欢，赐封其为银青光禄大夫，虽不掌实权，但也是个正三品散官，一夕之间就超越了林兆人和穆三郎，与管修、上官惊云、武银娇平级。
少年含笑向上官惊云一拱手，道：“多谢上官统领谬赞，昌宗实不敢当！不过雕虫小技，博圣人一笑罢了。”
他声音清朗，语气谦和，粉妆玉琢如同一件精雕细刻的玉器，难怪武曌一见之下就将薛怀义抛诸脑后了。
以上官惊云纵横官场十数载的经验，这少年数月之内必将一飞冲天，他势必要趁着对方还没腾飞起来的机会好好拍一拍马屁，借此抱上这条大腿。
当他唾沫横飞地吹捧张五郎时，管修、林兆人等垂着头，尴尬得脚指头抠地。
圣人也瞧了出来，朝张昌宗摆摆手，道：“五郎，你先退下吧，朕有正事需要商议。”
“是。”张昌宗躬身而退。
管修等人这才一同上前，行跪拜大礼：“微臣见过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曌坐直身子，抬手：“诸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众人起。
武曌道：“朕今早已听闻昨晚梁王府上发生的礼部侍郎被杀一案，想不到竟有逆贼如此大胆，敢在梁王寿辰闹事，还故意假扮成前太子的模样兴风作浪，其心可诛！尔等如何看待？”
武银娇上前一步，道：“回禀圣人，当时事发突然，我与大理寺林少卿，武侯捕穆执事一同赴宴，正巧坐在了面向大厅的下方，因此那所谓鬼魂杀人一幕，正好瞧个正着！”
紧接着，她将仨人一起赴宴，并被安排在大厅下手位置，然后看到油灯熄灭，爆破响起，鬼脸再现，最终周经被杀一事说出，同时还讲到了当时表演舞蹈的玲珑阁舞姬白绣莹被鬼附身，最后被杀等事。
武曌道：“那女子当真被鬼上身了？还是前太子李贤的鬼魂？”
林兆人一揖，道：“回圣人话，当时去梁王府后院审问玲珑阁众人时，是微臣和穆执事一道去的，我们确实听玲珑阁的金花大娘等人如此说的。而后白绣莹被人杀死在房内，她房间的窗户被打开了，有留下凶手的鞋印。而穆执事带人追去后院的竹林里，却没能找到。”
武曌闻言，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穆三郎，少年立刻上前一揖，道：“圣人，当时情况的确如林少卿所言，而且那墙角还遗留下了两枚脚印。大理寺的仵作已经将脚印拓下对了对比，和白绣莹窗外的脚印为同一人。微臣觉得很是奇怪，若杀白绣莹的是人，这梁王府内守卫森严，这人又是如何装神弄鬼地杀人后，还潜入后院又将有可能看到他真面目的知情者给灭口了，同时在我们的追捕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呢？可若是鬼，他杀人后又怎会留下痕迹呢？”
遂又将当时凶案现场遗留下的种种痕迹说出，比如那油灯被打灭时，里面留下了小银珠子作为证据。白绣莹的死是被一剑封喉，而那剑上还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武曌闻言冷笑：“这些不过逆臣贼子们为了掩人耳目耍的花招罢了，至于那个玲珑阁，甚是可疑！上月初五，武崇操就是在那儿第一次遇见前太子鬼魂的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得跪下。特别是上官惊云——他深知武三思一直在瞒着此事的，但这天下事又有那件能瞒得过圣人？
上官惊云赶忙下跪，道：“回禀圣人，其实梁王那边也一直在偷偷调查，唯恐有人假借此事坏了圣人和前太子的威名。”
武周哂笑：“你转告梁王，他姑母还未到眼耳闭塞的地步，他心里头那些小算盘我一清二楚。眼下这神都闹鬼一事沸沸扬扬，已非他一己之力可以隐瞒，且让他好生配合了大理寺和内卫、武侯捕共同破案。”
此话一出，便是言明了其已知晓武三思不配合查案的事实，同时知道他对李贤鬼魂复活一事调查的惧怕。
可他到底在怕什么呢？
圣人又是否知晓他所惧之事？
管修、林兆人、穆三郎和武银娇内心同时生出疑问。
圣人又问了一些从初五开始至今，所有鬼魂杀人案件的细节始末。
林兆人道：“据我等分析，这段时间里所有前太子鬼魂现身杀人的案件，都是在初五、十五和二十五等日子，也就是说每隔十天，逢五的日子中，那人就会现身杀人。而且他口口声声总是在说，是为了复仇，还……”
他不敢再说下去，圣人却是义愤填膺道：“他还想杀了梁王等人，特别是朕！”气得一击桌案。
所有人立时吓得瑟瑟发抖地跪下，上官惊云道：“圣人息怒，我等一定竭尽所能，尽快将那群逆贼捉拿归案！”
圣人平息下怒火，道：“那些人为了反对朕，用很多时间精心准备，下了这样大一盘棋，怎会让你们随随便便就抓住小辫子？他们隐藏得很深，绝不会轻易就让你们抓到的。不过林少卿，你这个发现很有意思，每隔十日现身杀人，很好，那么大理寺和金吾卫听命！从今日开始，你们要严格排查神都一百零九坊，挨家挨户地搜查，锁定可疑人等。然后等到二月十五日，这些人再出来犯案时，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我倒要看看，这偌大的神都中，到底是他们厉害，还是我武周的将士厉害！”
“是！”管修和上官惊云同声回。
上官惊云还跟着补充看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人乃弥勒佛转世，天命所归！这群乌合之众不过是哗众取宠，鬼迷心窍。等一旦将他们倾巢剿灭后，必然要严陈以待，以儆效尤！”
武曌没吭声，向管修问：“管爱卿，你意下如何？”
管修沉口气，回：“圣人所言极是！另外还有一件事臣需禀告……”遂将翰飞与贺上宁前往南诏国调查开元道一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说出。
武曌惊讶不已：“竟还有此等邪教？管爱卿，你为何不早说？”
管修心情忐忑地跪下，道：“臣有罪！因此事牵连甚大，当时董天说出有一个叫做开元道的教派，那时臣也不敢确定这开元道是反武周的，因此便只教林兆人他们前往襄州等人调查，发现这开元道流传甚广，而且在百姓中口碑极佳。”
武曌冷笑：“这正是那些乱臣贼子用来蛊惑人心的手段！”
管修道：“当时臣听闻后也不敢确定，只想着要再次详细查证后才好跟圣人禀告，于是又派了大理寺侍从翰飞与贺上宁等十来人前往南诏调查，只是没有想到，便是这一草率的决定害得那十来人葬身南诏，仅剩下翰飞和贺上宁二人逃回。而那开元道的真面目也第一次水落石出！”
他即将那翰飞与贺上宁在南诏国的际遇逐一说出，这一回听得那武曌、上官惊云、穆三郎和武银娇都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置信。
“什么？二月初四晚上，在南诏那边，他也出现了？”武曌声音颤抖地道。
那个“他”，无疑指的是前太子李贤的鬼魂了。
管修道：“的确，翰飞和贺上宁二人亲眼所见。他二人曾在上元节夜于天堂佛塔顶见过那鬼魂样子，然后在护送圣人回宫时，也于洛水河畔见过坐在马车上的前……”他顿了一下，改口：“李贤王爷的模样，因此断不会认错。而且那个叫做无相的道人，似乎能看透人心，根本没等他们说话，就变化成了那般模样，微臣初闻此事，也觉匪夷所思。”
武曌心潮起伏，特别是在听到管修说出对方骂自己是妖妇，并扬言要亡武周时，气得勃然大怒 ：“他果然是冲着朕来的！当年还是孩子时，他就总爱和朕作对！朕是他的娘亲，他却和姨娘更亲。后来当了太子，越发不把我这个母后放在眼里，为什么？为什么我武曌一世英名，却总不能得到儿女的真心！李贤呀李贤，为什么你到死都不肯放过自己的母亲！”
管修等人吓得急忙跪倒在地，异口同声说：“请圣人息怒！”
武曌依旧怒不可遏：“贤儿呀，就是因为你对母亲的忤逆，才导致今日被这些别有用心者利用，成为了攻击母亲的手段。后宫不得干政，女子不能当皇帝，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我武曌就是要向着世人证明，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同样能做！太宗言；‘创业难，守业更难！’这男人能开创大唐盛世，我同样能延续这武周的繁华，令万邦来朝，俯首称臣。那群逆臣贼子不是认为天下民心向往李唐么？那么我偏要将这武周的江山延绵万代！不信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