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雪中送炭的翩翩佳公子正是武侯捕穆三郎!
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柄纸扇,身着湖绿色圆领缺胯袍,戴一顶平式幞头,脚下是一双牛皮翘头靴,便是时下神都官员们最流行的居家休闲打扮了。
风格简约,却不简单!
穆三郎朝店家道:“这块玉佩价值千金,暂放你这儿,今日你店外排队的人,全部肉包子管够!你且好生保管,明儿我派人送钱来时,再取回。”
玉的质地通透,隐隐发出一种淡绿色的暖光,一看就是上等好货色!
店家激动地捧起,连声道:“好好,这位郎君,我一定好好保管你的玉佩。”然后朝店内伙计高喊:“大家打起精神,拿出我们的看家本领来做包子。”又向店外排队的人喊:“各位别着急,今日包子管够!”
店内外都是一片欢呼。
人们似乎比上元节那晚还要喜庆开怀。
孩子们三三两两站在树下啃着肉包子,有韭菜羊肉馅的,口蘑猪肉馅的,另外还有白菜香菇馅,以及芝麻白糖馅。
大家吃得满嘴流油,一个个喜笑颜开。
林兆人、穆三郎、翰飞和贺上宁远远站在洛河边的垂柳下看到这一幕,内心无比满足。
林兆人清俊的脸上难得地挂上了笑意。
穆三郎望他一眼,忽道:“林少卿,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里好像有很多秘密。”
“啊?”林兆人微微张口,弄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深意。
穆三郎笑起来:“别紧张,我意思是,从我第一次看到你,你的眼睛就和其他大理寺的人不同。”
林兆人“哦”了一声,道:“那是何不同呢?”
“是一种悲天悯人,一种对众生高高在上的怜悯之情。”穆三郎认真道,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紧盯着林兆人,似乎想从对方的眼睛里深挖出一些东西来。
林兆人笑笑:“我一个孤儿,能有什么悲悯他人的资格?不过是看到那些孩子,让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没有父母疼爱颠沛流离的生活罢了……”他再说不下去,似乎触动到了内心最深处不愿让人触碰的那根弦。
忽而,他抬起头,眼中多了几分探究,朝穆三郎道:“我看穆三公子应该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人吧?你身上的秘密肯定比我们都要多才是!”
穆三郎一怔,复哈哈大笑:“何以见得?”目光里没有丝毫的警惕,有的只是兴趣盎然。
林兆人再次瞥他一眼,道:“初次在玲珑阁相间,穆三公子就出手阔绰,十两金子随随便便地花了包下厢房,请翠羽姑娘饮酒吟诗。而后姑娘们对上一句诗,就赏赐黄金一两。这等豪爽,神都也不多见。而你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武侯捕执事,负责太真公子与武侯捕、外界的一切沟通事宜,可见皇家对你的信任,还有太真公子对你的亲近,这能是一般家人的出身?两次相见,你都刻意地低调,穿着随意如我等,但其实你每一件衣服都做工华丽,用料考究。你的缺跨服和我们的缺跨服,看似相同,实则天差地别!而最最重要的一点——”
他故意顿了顿,“神都重要的官员中,并没有姓穆的,而仅剩几个穆姓官员,他们的官级都比你低,又怎会是你的靠山呢?而你随随便便就能得到太真公子的白玉龙凤令牌,还能典当抵押,说明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超过这块圣人御赐的令牌的。由此可见,穆三郎你很有可能不是穆三郎,而是朝中另外勋贵人家的公子哥吧!”
“哈哈哈哈,精彩!”穆三郎击掌,眼中是满满的赞赏:“这朝廷中的人和事都好无聊啊,我在武侯捕待的时间不算长,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有趣的人!”
复叹气:“不过我这样的人,即使门庭再高,身份再贵,那也不过是家族弃子。圣人需要信得过的人进入武侯捕成为自己的耳目,这朝廷所有大家族为了保住自己的权贵,都是想着法的往武侯捕、内卫、金吾卫这些地方塞人。这里的人都是皇家近臣,圣人把自己的安危都交付到了他们的手中,又怎么会选择自己不相信的人?
只是旁人不知,内卫和金吾卫尚好,可这武侯捕身为圣人耳目,掌握了这个神都,不,乃至整个天下太多的秘密!如果我们还有一些世俗人欲望,对圣人来说就太过危险了。因此,凡是进入武侯捕者,都需断七情、绝六欲,从此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是以,每个被家族安排进入武侯捕的人,说到底都是家族里的弃子。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是作为给家族争取利益而被抛弃的人。是以你说,这样的一个人,他即便是姓赵、姓钱、姓孙,叫侯三郎也好,叫马三郎也罢,又有何不同呢?
这样一个少年,未及弱冠,就完全失去自我,没有了个人的前程,肩上只剩下家族的重担,你说说——这样的人生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他活着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说完这一切,扭头望向林兆人。
对方立刻从他眼里看到了无尽的忧愁,那是不属于这个年龄少年的烦恼——特别是不属于这个时代贵胄家庭男孩的烦恼。
林兆人望一眼不远处洛河边三三两两吃着包子的竞相追逐的顽童,以及那些躺在草席上唉声叹气的老者,沉吟道:“世间众人都有疾苦,权贵苦于争权夺利,百姓苦于安居生计。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圣人创立武周盛世不易,我们每个人且各司其职,才能让这天下的老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这话让穆三郎眼中一亮,道:“林大哥,你还真是个特别的人!是我在这神都见过最最有意思的人!对了——等会我还要去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开开眼界?”
“……”林兆人:“是什么地方?”
“先别管了,时间要来不及了,快跟我走!”穆三郎说着拉起他手腕就要走。
林兆人急了,道:“不行,我刚刚去梁王府送拜帖被回绝了,还要回大理寺复命呢!”
穆三郎看到他腰间插着的一张拜帖,一把扯出,丢翰飞怀中,道:“尔等先送回去复命,跟管大人讲,就说武侯捕找林少卿有事相商,要晚上才能回去。走啦!”
他兴高采烈地拉起林兆人就向着不远处的旧中桥跑去,哪管翰飞和贺上宁在后嚷嚷。
清风拂面,杨柳依依,长长的石桥上人来人往。
夕阳西下,天边被染成一片红色。
林兆人道:“武侯捕找我甚事?”
穆三郎哈哈一笑:“屁事没得,找你的是我,要你陪我玩呢!”
“啊……”林兆人微微张口,未及反应,就被穆三郎拉着朝洛河南岸边最东头的延庆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