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出了玲珑阁,月亮已隐入云层,淡淡的光泽根本看不清道路。
金花大娘道:“此刻已经宵禁,各位要不然就在玲珑阁住下吧,明早再回去?”
穆三郎哈哈一笑:“我们跟着管大人,焉能出不了这上林坊?大理寺卿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管修道:“多谢大娘好意,只是——”面露难色。
管陶陶冲口而出:“我阿娘让我跟着,就是怕阿爷来你们这儿流连忘返。他要是不安安稳稳回家,我阿娘肯定睡不着的!”
一番话逗得所有人哈哈一乐,管修臊得耳朵根子都红了,呵斥:“少啰嗦!女孩家家的,不知天高地厚,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管陶陶吐吐舌头,心中全然不惧——对这个父亲,她向来是无所畏惧的。
翰飞道:“看来咱们今晚来玲珑阁唯一的收获就是提前认识了穆三公子,而这玲珑阁的人似乎对鬼影杀人一事也没甚了解。”
“不一定,”林兆人道:“他们中也有可能就有人参与其中。不然为什么初五晚上的鬼影似乎知道武四公子在玲珑阁,还特意留了他这个活口,这一点很难解释。”
管陶陶道:“我倒是觉得那翠羽的姑娘对武崇操的感情不假,你们没瞧她哭得多伤心。不过——那个武崇操蛮横无理,绣花枕头一个,有甚好喜欢的……”
她还要口没遮拦地说下去,被管修喝住:“闭嘴!闲时休道人是非!从小阿爷是怎么教你的?”
管陶陶不服气的努努嘴,到底还是将满腔对武崇操这样纨绔子弟的不屑给压了下去。
穆三郎秀眉一挑,俊气的脸庞望向管陶陶,道:“小姑娘,做人不能光看表面的。每个人当着你的面表现出来,一定是想要你看到的,至于他们真实的内心,你得用心去看!”他说着用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一下胸口,颇有些说教的味道。
复望向管修和林兆人,道:“太真公子原是让我明天去大理寺报道的,说是这段时间里就让我在大理寺待着,主要配合管大人查天堂鬼影案件。我也是听他说了玲珑阁初五晚上那件事后,总觉得两件事之间似有着某种关联,因此才想着今晚上先独自来玲珑阁探探虚实,明日再向管大人汇报。只是——”他笑了笑,眼神望向管陶陶:“没想到咱们心有灵犀一点通,都来了这玲珑阁,还教让诸位误会了,并动了手。”
管陶陶顿时羞红了脸,她一贯鲁莽惯了,为此父亲不知数落过她多少回。今日幸亏林兆人及时看出对方身份,不然刀剑无眼,当时真要伤到了这穆三郎,又或是被对方所伤。那么大理寺和武侯捕这梁子就结下了!
于是,少女转身向穆三郎一揖,道:“抱歉了,穆执事,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穆三郎豁然一笑,道:“无妨,所谓不打不相识!其实我也很久没有练功了,刚刚耍耍活动下筋骨也挺好的。”
转向管修,他继续道:“金花大娘的话似有几分真,翠羽姑娘对武四公子也像是动了真情。不过鬼影为何将最开始杀人的地点选在了玲珑阁,这其中的缘故还不得而知。我们也只能暂时相信她们,等待以后查证。”
贺上宁道:“还有何处可查呢?当时看到过鬼影的人能问的都死了,没死的问不到。”
众人一听便知他所指为武崇操——的确,他如今是唯一见过那鬼影真面目的活口了!
管修道:“既然梁王不肯让四公子接受盘问,不若我明日向圣人禀明了,请她下旨如何?”
穆三郎忙道:“别,这神都之内,宁得罪李家莫得罪武家,这件事咱们从长计议。”
当下,穆三郎与管修五人分开。他府上是在洛河北的,而管修等则住在洛河南边的道化坊,之间相差了几里路呢!
走回去的路上,管陶陶还在埋怨:“阿爷,圣人不是赏赐了咱们一百两金子么?好歹在河北租个房子,这样天天河南河北的跑,都快累死了。”
管修道:“你要嫌累,就别整天跟着我们了,一个女孩家家的,天天在外抛头露脸,将来连婆家都不好找……”
他还没说完,管陶陶捂着耳朵跑开,留下他在原地叹气。
翌日清晨,林兆人将画师临摹好的刺客尸体上的火焰纹身图样呈上,管修过目后,道:“不错,虽然没有真纹身那种灵动感,但已经非常接近了。你立刻派人给内卫和武侯捕各送去一份,同时向他们的人道出其中奥秘,让他们帮着想法子从纹身上着手调查。”
“是!”林兆人当即将事情分派下去。
到了下午,整理好昨夜去玲珑阁问到的口供后,林兆人与管修商量,觉得还是应该去一趟梁王府,询问武崇操当时的情况。至少试试,说不定会有转机。
当下,林兆人就带了翰飞与贺上宁前往梁王府。
梁王武三思的府邸在皇城最近的承福坊中心,是一座宽阔得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院落,里面亭台楼阁若隐若现。临南面的大门口,正红朱漆大门宽有一丈,大门全开时,可以并排驶入两辆马车。
大门上方悬着金丝楠木雕刻的金字匾额,上面是圣人的亲笔题字“梁王府”,笔锋苍劲有力,威严大气。
沿着街道的白墙高有八尺,上覆黑瓦,墙头砌成了高低不一的波浪状。在每个墙檐角处都悬挂着一个红灯笼,既增添了几分春日里的欢愉喜庆,又彰显了主人家的贵不可挡。
翰飞和贺上宁站门口时,都呆了一呆,几乎要流下哈喇子来。
一个道:“气派,真气派!要是我将来能住上这样的房子,死而无憾了!”
另一个道:“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咱们下辈子好好投胎吧!”
林兆人无语,率先一步登上梁王府大门前的石阶,递上拜帖。
守门的侍卫接过,瞄一眼,道:“梁王有令,四公子病了,不见任何人,三位还是请回吧!”说着将帖子递回。
林兆人一愣,未及答话,翰飞就跑上前来,道:““圣人说让大理寺负责查天堂鬼影纵火案的,我们听说初五那晚四公子在玲珑阁时也曾遇到,他怎能不见呢?”
对方不耐烦道:“这是梁王大人的意思,我等小小一介侍卫,怎敢违抗?”
林兆人见状,不由生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大理寺就只能呈报圣人了,到时候圣人怪罪下来,这责任看谁承担得起?”
这话眼看要唬住那侍卫,却听虚掩着的红漆朱门内传出一声嗤笑:“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理寺新晋的少卿大人呀!”
林兆人仨人循声而望,见左金吾卫统领上官惊云身披铠甲从梁王府内走出。
几个侍卫立刻朝他一揖:“见过上官大人。”
上官惊云摆摆手,微眯着眼睛打量林兆人:“林大人好大的官威呀!这架子都摆到梁王府来了。”
他生得面宽口阔,浓眉大眼,膀大腰粗,双臂肌肉虬扎,腰悬一柄宝剑,好一副武将威风凛凛的派头。
这上官惊云是武三思一手提拔,相当于他的门生,对待他比对武家第一号掌舵人武承嗣还要恭敬。
这武承嗣和武三思虽同为圣人内侄,但武承嗣是圣人同父同母哥哥所生,而武三思则是圣人同父异母哥哥所生,因此隔了一层。
两人均为武氏一族侄辈中的翘首,甚至武三思的血统还要更高贵,因为他的母亲是正妻。可圣人却明显更偏爱武承嗣,甚至隐隐有立其为太子的心思。
对此,武三思是有苦不能言。不过武家目前最大的政敌是李家和所有支持李唐王朝的臣子们,武三思自知没有取代武承嗣的可能,便一味地开始贪财,又用敛来的钱财建佛堂、宫殿等,用来讨好圣人,因此也颇得女皇欢心。
上官惊云一声冷哼:“你胆敢在梁王府前提及圣人,可知圣人是谁的姑母,这天下又是谁的天下?!”最后一句语气明显加重。
林兆人瞬间意识到对方故意将话头向圣人和梁王身上扯,明显是想用以下犯上的名头给大理寺挖坑!
还想玩酷吏那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戏码?
林兆人怎能着他的道?赶紧给翰飞、贺上宁使个眼色,仨人一道行礼:“见过上官大人!”
复,又听林兆人说:“刚刚是在下唐突失礼了,一心只想着尽快破案,还请上官大人莫要见怪。”
上官惊云本以为对方至少要辩驳几句,哪知一股脑儿的就认错了,一时间也不由得语塞:“这……”
瞅着他发愣的瞬间,林兆人再次一揖:“在下还急着回大理寺复命,且先告辞!”说完,拉一把翰飞、贺上宁,三人如同脚底抹油般溜之大吉。
上官惊云这才反应过来,在后嚷嚷:“喂——”
林兆人仨人似没有听到,反而加大脚下发力,至巷子边一个拐弯处跑了进去,再不见踪影。
气得上官惊云一跺脚——今儿又错失了一个向梁王表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