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林兆人幽幽道：“杀王皇后、萧淑妃，甚至韩国夫人都情有可原。那我呢？既然我是您亲生，那你为何要杀我？”
武曌一愣，转脸瞧他——越看越觉得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忍不住伸手就要去触摸他的脸。
林兆人单手将她伸过来的枯槁的手掌一推，喝道：“为什么呀？您回答呀！既然我是您十月怀胎所生，而且又深得先帝宠爱。父皇都说几个儿子中，唯有我最像您和他。说我极有他的仁心，又有您的智慧和果敢，可为什么您偏偏瞧不上我？还要栽赃陷害于我？让父皇听信了周经的谎言，夺去我的太子之位。您自己当上皇帝后，为何还要派薛怀义、陆吉达和甄鹤鸣前往巴州，对我苦苦相逼？说如果我不自缢的话，那么我所有的儿女和亲人们都将陪着我一起下黄泉……”
他说到此，已是泣不成声。
武曌大惊失色：“哪有这样的事？当时周经前来告密时，朕也很震惊。那时我们母子关系剑拔弩张，我才会说服了先皇将你废黜。不过后来朕仔细想过了，特别是在我登上皇位后，我觉得如果要立一个称心的继承人，还得是你才行。李显惧内，李旦憨厚，都不似你的智勇双全。于是我就派薛怀义、陆吉达和周经前往巴州，将你接回。当时，朕还写了一份诏书，要将你全家特赦，恢复你的皇子身份呢！”
“呸！”林兆人恨恨一咬牙：“我还以为我是那个任你哄骗的孩童？当年陆吉达和甄鹤鸣宣读的诏书上说得明明白白，你还要如何抵赖？”
武曌心中愤慨，扭头向下方众臣子一望，似乎想要将这仨人揪出来当场对峙。
然，一眼扫过那一张张惊愕的脸，才是猛然想起——周经、甄鹤鸣、陆吉达都已经死了。唯独这薛怀义还活着，可因为最近得罪了自己，因此被要求闭门思过。
于是朝高远道：“快，去将薛怀义给我找来！”
高远唯唯诺诺应声退去。
林兆人冷笑：“即便薛怀义否认，可当时我自己听得明明白白，你就是要我死的！如果我不死，那么我所有的孩子都不能再活。眼下我回来了，你再在我面前演这样的戏又有何意思？”
“贤儿，”武曌泣道：“那你找到阿娘，不为问清当年的真相，又是为了什么呢？如果可以，阿娘甚至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你活过来。如果你还活着，阿娘情愿立马就将这皇位禅让给你！”
少年脸显唾弃：“谁稀罕你的皇位了？只怕稀罕你皇位的是本不应该得到的人！”他转头用狠厉的眼神瞪向武承嗣和武三思，分明就是在说那二人对皇位痴心妄想。
武三思立刻怒了，道：“林兆人，你丫少在圣人跟前装神弄鬼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李贤，人死如何能复生？你莫要再诓骗圣人了！”
而武曌却像是真信了一般，眼泪婆娑，全然不复以往神采奕奕的女皇形象，反倒像是一个思虑了儿子多年的慈母。
这一刻，她的心好深陷进了悔恨中，朝林兆人哀声道：“贤儿，你真是我的贤儿？阿娘很想你呢！这些年来，只要一想到你的死，阿娘无时无刻不再悔恨自己当年的鲁莽。即便是当上了这女皇帝又如何？我失去了那么多的亲人，还失去了两个最好的儿子……眼下你竟然回来看我了，只要你说，不管什么要求阿娘都可以答应……”说着哽咽起来。
林兆人心头一动，道：“母后您真能答应？”
话已出口，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语气和神态有些露馅了，急忙整肃神情，眼神也变得阴鸷起来。
武曌却全然未觉，还是呜呜咽咽地答：“当真！即便此刻我儿要我死，朕也依你。”
武三思等人当即急了，一个个冲口而出就想阻拦。可又怕轻易出言激怒了林兆人，会危及到圣人的安全。便是强忍住愤怒，拳头捏得咔咔响。
林兆人放缓了语气：“母后，我不会让您怎样的，我只是希望您能将这天下归还于李家。”
“可……”武曌似不可思议：“你不是已经……”
“并非是我，只要是李家的任何人，他们亦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兄弟。这天下交还到他们的手里，我很安心……”
“林兆人，你不要太过分！”武承嗣再忍不住，厉声呵斥。
没等林兆人还击，武曌先出言回怼了：“承嗣，你闭嘴！”
“啊——”武承嗣和武三思张着嘴，似乎不敢置信，一贯英明神武的姑母竟然真个着了这开元教的道！
这可如何是好？
这对堂兄弟对视一眼，都是急得扎耳挠腮，却又无可奈何。
林兆人道：“那么还请您当场写一封诏书，昭告天下，将这皇位归还给李家。至于太子人选，我觉得三弟可行！”
“李显？”武曌张了张口，这个已经流放外地十多年儿子，她差点记不起来了。
“三弟为人宽厚仁义，是李家朝堂立太子的不二人选。今日母后写下诏书，召回三弟。那么我在九泉之下也得明目了，以后永远不会再来找您。”林兆人缓缓道。
武曌的眼睛混浊起来：“贤儿，阿娘对不起你！当年阿娘明明是着人前去召回你当太子的，可你却自缢而亡。如今你提出这一要求，朕一定满足。”
遂向后方宫女高声道：“速拿纸笔过来。”
两名宫女送来纸笔。
洁白的宣纸在案上摊开，武曌提笔便要拟写诏书。
就在那裹着墨汁的笔尖即将触碰到宣纸的一刻，殿外大门口处一阵喧哗，一个手握长剑的少年冲将而入，大喝一声道：“圣人且慢！”
众人转头望去，见那衣衫破烂满脸污渍跑入内的人——正是武侯捕执事穆三郎！